“賀懷好像今天不在研究所。1月25號這天，有什么特別的嗎？”

    俞詩清柔聲問。

    她已經(jīng)看過了文棉這段時間的各項數(shù)據(jù)監(jiān)測，知道她對數(shù)字方面非常敏銳，有著超乎常人的天賦。

    如果1月25號的賀懷，在文棉面前表現(xiàn)過什么異常，那她一定記得。

    但文棉只是搖頭，誠實地說：“我不知道?！?/br>
    1月25號的這一天，文棉似乎從沒和賀懷在一起過。

    不只是賀懷，連師父師娘都很少會在這一天和她在一起。

    如果硬要說有什么特別，大概就是……每年的這一天，賀家會集體在社交場合失蹤吧……

    *

    文棉和俞詩清是在臨近傍晚的時候，才在研究所里看見賀懷的。

    正是下午五點鐘，太陽都要落下了，辦公室昏暗一片。俞詩清原本說要開燈，門卻先一步開了。

    一身黑色休閑服的男人，滿身疲憊地回來，帶著一股子煙熏火燎的味。

    不同于他平時抽的煙草味，而是碳基物質(zhì)被燃燒過后才能產(chǎn)生的，nongnong的煙火味。

    男人直接按開了燈，看見辦公室坐著的兩人，神色有一瞬的愣怔。

    而后唇角勉強擠出幾分笑來，問：“你們怎么在？”

    “看你有心事，帶人過來開解開解?！?/br>
    俞詩清說著，指指坐著的小姑娘。

    文棉不明白俞詩清的意思，但從她轉(zhuǎn)頭看見賀懷的那一刻，就立刻斷定了：師哥今天心情不是很好。

    “師哥?！蔽拿扌⌒〉亟辛怂宦?。

    “嗯，一個星期沒見了，繡裀姨最近怎么樣？”

    “mama很好。”文棉說。探究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但是，師哥看起來不太好?！?/br>
    說完，又動動鼻尖，往男人身上嗅了嗅：“味道怪怪的?！?/br>
    賀懷這次終于是笑了：“聞什么呢？和小動物似的。今天是阮阮忌日，阮阮是師哥的meimei。師哥過去和阮阮說了會話?！?/br>
    文棉：“阮阮可以聽到嗎？”

    賀懷笑了笑，說：“聽不見?！?/br>
    文棉：“那為什么還要說？”

    賀懷摸摸她的臉蛋，說：“因為說給亡人的話，大多數(shù)其實都是講給自己聽的?！?/br>
    關(guān)于這個話題，賀懷在小姑娘臉上茫然越來越多的時候，就沒再繼續(xù)。

    反倒朝著俞詩清挑了挑眉，說：“這是拿著我命門過來堵我了？”

    俞詩清直接把檔案袋甩到了他面前。

    “一期臨床備案在一個星期前就弄好了，文棉的數(shù)據(jù)也已經(jīng)監(jiān)測大半年了。當(dāng)初咱們說好的，只要備案弄好，就立刻準(zhǔn)備文棉的志愿協(xié)議簽署，并著手治療?，F(xiàn)在備案有了，檔案也有了。包括臨床志愿簽署文件，全都弄好了。賀懷，你怎么想的？”

    賀懷幾乎是習(xí)慣性地找煙。

    但手剛摸上抽屜，就又縮了回來。

    文棉還在。不能讓小姑娘吸二手煙。

    “我想不明白，正努力想清楚呢?！彼f。

    “人我都給你帶來了。有什么想不清楚的，坐下來一塊平心靜氣地說說，不行嗎？就非得什么事都自己扛？這都一個星期了，馬上就要過年了，你真打算扛到過年？”

    賀懷這回不說話了。

    頓時，辦公室的氣氛有些沉重。

    坐在桌邊的小姑娘，忍不住抻抻男人的袖子，小聲地叫：“師哥……？”

    賀懷捉了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地吻了吻，說：“乖?！?/br>
    而后，把女孩抱到腿上，讓她趴進自己懷里。

    “我怕一期臨床風(fēng)險過大，想把文棉往二期推……但是，這么一來，又覺得自己私心太重。別人的命也是命，別人家的孩子也是孩子，我不能因為一期風(fēng)險大，就讓別人上?！?/br>
    賀懷緩聲說著，指尖輕柔地?fù)徇^女孩的發(fā)。

    “但是，一期讓棉棉上，我又舍不得……”

    俞詩清無奈嘆氣：“所以，你就自己憋了一個星期，天天在辦公室里抽煙？”

    賀懷自嘲地笑了：“沒辦法，想不明白?！?/br>
    “賀懷，我問你。你的臨床評估怎么樣，成功率是多少？如果一期是別人上，你會因為這個人是別人，就不管對方死活、隨意對待嗎？”

    賀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說：“檔案不是都寫了。臨床評估的成功率高達(dá)85%。這不是個大手術(shù)，納米技術(shù)也很成熟，即便失敗也不會出現(xiàn)什么損失。最多是維持原樣。”

    這是一個修復(fù)手術(shù)，而不是破壞之后的大換新。

    納米機器人在工作的過程中，只是努力建立神經(jīng)元之間的突觸鏈接，并進行大腦”阻塞“的疏通。

    并不會對患者的大腦原有結(jié)構(gòu)進行任何二改或破壞。

    所以，嚴(yán)格來說……這是一個風(fēng)險極小，且受益極大的實驗。

    俞詩清：“我認(rèn)為，不管一期選了誰，都不存在不公平。賀懷，你那么聰明，我不信你看不出來。這個實驗，無論最終選定的是誰，都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受益?！?/br>
    “既然這樣，你有什么不能讓棉棉上的？再說，她早一點好起來，你不也能少等她幾年？咱們做個假設(shè)。如果一期不是棉棉，你還得重新物色人選，這個時間至少半年。到時候再重新記錄數(shù)據(jù)，又是大半年過去。手術(shù)怎么也得排到明年年底。二期，更得往后排。你等得起嗎？你舍得讓她等你嗎？”

    賀懷胸中忽然一動……

    俞詩清說的這些，他身為項目的主負(fù)責(zé)人，當(dāng)然全都清楚。

    這所有的理論和數(shù)據(jù)，在這七天的時間里，已經(jīng)被他揉碎又拼上、拼上再揉碎，反反復(fù)復(fù)快要嚼成渣了。

    但這所有理性離不開、解不開的死結(jié)，現(xiàn)在卻被俞詩清一句話輕輕松松打破。

    她說：你舍得讓她等你嗎？

    賀懷低頭看看窩在自己懷里的小丫頭。

    是一大早起來，興沖沖地乘了半個小時出租車，往他懷里塞了一封表白信，說“棉棉也喜歡師哥，我們談戀愛吧”的女孩。

    是生怕他背負(fù)處分，一心為他著想，只能偷偷和他要親親的女孩。

    是一邊否認(rèn)說“我不喜歡他”，一邊沮喪委屈著要一個抱抱的女孩。

    她那么乖……

    又那么懂事。

    “你舍得讓她等你嗎？”

    在俞詩清問他的那一刻，他就已經(jīng)有了答案。

    不舍得。

    他當(dāng)然不舍得。

    *

    想到這里，賀懷緩緩執(zhí)起文棉的手。

    鄭重其事地問她：“棉棉。師哥有件事要問你?！?/br>
    小姑娘眨眨眼：“什么事？”

    賀懷：“師哥手里現(xiàn)在有個治療方案，成功率85%。你想試試嗎？”

    小姑娘聽見問話，眼底閃過微微的愣怔。

    不過一秒的時間，又重新?lián)溥M了男人懷里。

    “師哥，要試的，棉棉要試。”

    賀懷喉結(jié)微動，說：“有15%的失敗率?！?/br>
    “那師哥努力，讓棉棉做那85%，好不好？”

    “好?！?/br>
    ……

    第五十三章 你在人間，就是星火。

    2月10日除夕夜, 文棉和mama在病房里看春晚。

    明天就要過年了。

    原本就人不太多的醫(yī)院，顯得更加空曠了。

    所幸文棉和mama已經(jīng)習(xí)慣了。哪里有彼此，哪里就是家。

    就算在醫(yī)院里過春節(jié), 也不會覺得有多孤單的感覺。

    剛到八點多，春晚才開始一小會。

    屏幕里, 小岳岳擺著手臂唱歌：“翻過了一座山，越過了一道彎, 撩動白云藍(lán)天藍(lán)……”

    歡快的節(jié)奏，把整個病房都染上了幾分喜慶。

    文棉和mama一起窩在病床上，吃著草莓嗑瓜子。

    今天白天, 賀懷的mama過來特意幫他們在房間里噴了些香水。

    從包里掏出來的時候, 才發(fā)現(xiàn)她錯拿了賀懷的那瓶。

    現(xiàn)在, 房間里的消毒水味都被掩住, 取而代之的, 全是賀懷的味道。

    有種賀懷就在房間里的錯覺。

    十點過兩分的時候，文棉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一串陌生的電話號碼。但文棉知道, 是賀懷打來的。

    倪繡裀好奇地看向文棉的手機：“有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