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陳朗慈祥地捧起茶杯，開始趕人，“檔案已經(jīng)在調(diào)了，市局林副局親批，我這小胳膊小腿哪擰得過人家大領(lǐng)導，行了，趕緊回去好好休息，還沒我有活力，年輕人?！?/br>
    “就您返老還童，你怎么不去，站著說話不腰疼?！笔较朐綒猓苯影c那耍賴，“我不管，你趕緊換人，否則我現(xiàn)在給靜姨打電話，說你眼鏡盒里藏零花錢買煙抽！”

    陳朗游刃有余一輩子，就對老伴和石漫游不起來，氣急敗壞：“誒你這死丫頭，多大了還告狀，你這不是小學生是什么？”

    石漫油鹽不進：“有種你就給我安排進小學去，十一歲以上我還瞧不上呢?！?/br>
    僵持了半天，誰也不讓步，最后還是陳朗先妥協(xié)：“你不去也行，但我有一個要求?！?/br>
    石漫想不出有什么要求比她裝未成年讀高四更離譜，她什么牛鬼蛇神沒見過，游刃有余：“你說?！?/br>
    陳朗突然沉默片刻。

    “我和你爸搭擋了半輩子，年輕時候也吹過牛，頂天立地，干一輩子的警察，七老八十了也上街抓鬼去，但非常之人也非神人，死亡是‘尋?！汀浅！尖枘娌粊淼睦狭髅?，所以他走了，時間同理，我也沒幾年退休了……我本來早該退居二線。”

    陳朗緩緩嘆了口氣，聳下的皺紋將藏起的二十年滄桑全都抖落出來，他到底是快六十的人：“小漫，特偵大隊隊長的職位，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肯接？”

    “……”

    石漫也游不出來了。

    她抿了抿唇，安靜了一會兒，然后恍若未聞地起身，順走檔案袋擺了擺手：“檔案調(diào)好了告訴我，走了?！?/br>
    辦公室的門輕輕合上，阻隔了背后無聲的嘆息。！

    第4章 報到

    烏城被詛咒似的，雨下起來沒完，冰冷的雨拍打在窗，像千萬冤魂在外擊鼓喊冤，到她這土地小廟來升堂了，石漫不出意料做了噩夢。

    光怪陸離的夢境潮水般褪去，她在午夜驚醒，雙眼僵直地望著天花板，屋內(nèi)毫無光亮的黑暗給了她虛幻而詭異的安全感，但無法平息雨夜的刺冷。

    她緩了一會兒，三魂七魄慢慢歸了位，電子鬧鐘散發(fā)著幽光，現(xiàn)在是凌晨三點半。

    石漫半身不遂地摸開床頭燈，一個電話打過去，對面沒接。

    她再打，直到第七通電話才接通，對面煩不勝煩，直呼其名：“石漫你有病吧，他媽現(xiàn)在凌晨三天半！”

    “哦，媽叫你起床上班，不客氣，”石漫比她起床氣還重，陰沉道，“最近怎么回事，天天下雨，老天爺淚失禁？你觀天象了嗎？”

    “星星都他媽蓋被睡覺了，我鉆它們被窩觀去？說了沒有異樣沒有異樣，自然現(xiàn)象懂嗎，南邊的姐妹干到藿香正氣水當水喝，天天盼著咱這點雨漂移過去，身在福中不知福?！?/br>
    隊里的觀星大師氣血上頭，真誠發(fā)問：“漫姐，你不是有新的任務嗎，再有三個半小時你就要去上學了，你他媽怎么那么閑。”

    被同事友好提醒，石漫才想起來，今天是星期一。

    ……她即將裝成女高中生潛入市七中的第一天。

    對面仗著她沒法順著網(wǎng)線打人，果斷掛了電話：“早點睡吧‘小meimei’，報到第一天可別遲到，小心班主任給你穿小鞋?！?/br>
    電話“滴、滴”兩聲掛斷，再打過去顯示被拉黑，石漫漂亮的臉蛋一瞬間猙獰，本來就煩躁的心更加煩躁了。

    她陰沉地瞪著窗外，試圖用眼神逼退滿天大雨，可惜老天爺失戀在急，顧不上她這個要上學的“小meimei”。

    “……媽的?！笔÷暤土R了一句，胡亂揉了一把自己的頭發(fā)，這覺是睡不下去了，她干脆起床。

    昏暗的客廳只見隱約輪廓，漆黑像是伺機而動的巨口，唯有角落里的四方神龕散發(fā)著紅光，照得端坐其中的青銅武神像眉目威嚴而壓抑，不容忤逆，紅蓮燈旁還有她之前放的供果。

    石漫無所事事，于是點燃了三根香，拜了拜，插在堆積的香灰中。

    長夜之中，三點微弱星火像是指引，石漫沒多客氣地盤坐在蒲團，對著能嚇哭所有十二歲以下孩子的可怖神像發(fā)呆，香火獨特的禪香像天上飄下的云霧，撲進她漿糊似的腦子，熏走那些噩夢的殘影，捋出一條清晰的線來。

    不知呆坐了多久，她躁動的心慢慢歸于平靜，雨停云開，天邊都泛了白。

    石漫單手撐著下巴，眼睫顫了顫，眉眼有些清醒過境的疲憊：“沒枉我每日好吃好喝供著你，將軍?！?/br>
    武神像無悲無喜，屹然不動。

    她掃了一眼客廳中間懸掛的紅木時鐘，已經(jīng)六點了，于是懶懶洋洋地起了身，嫌棄地換上市七中的校服——國內(nèi)標配的寬松黑白運動服，又應付地束了一個馬尾。

    然后她從冰箱里倒騰出雞蛋和午餐rou，給自己煮了一包豪華方便面當早餐，“慶?！弊约洪_學。

    吃飯喝足，石漫臨走前給武神像換了一疊新供果，并順走一個蘋果加餐：“勞煩您老人家，保佑我一切順利?！?/br>
    她單肩挎上黑色書包，經(jīng)過客廳時，又彈了一下茶幾上的照片框，照片上中年男人笨拙地學著旁邊少女的樣子比剪刀手，露出八顆牙笑得爽朗。

    她輕聲：“你也是，老頭?！?/br>
    ·

    下過連日雨，烏城終于迎來艷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