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yuǎn)山蟬鳴 第1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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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則這會兒是冬天,在外面裹了大氅狐裘看不出來,但一進(jìn)內(nèi)屋,暖爐燒起來他若還穿著外袍便會顯得奇怪,是以只好讓侍從前去告假了一日,聲稱世子昨日家中設(shè)宴,今晨酒醉不起。 自知理虧,游照儀便拿了些活血化瘀的藥幫他擦弄,好在痕跡不深,到了晚間也便散了,只是那個牙印有些不好處理,衣服也難以遮全。 宣峋與乖乖的仰著脖子讓她看了半晌,悶悶的問:“想出辦法了沒?” 游照儀頗有些懊惱,說:“還沒?!?/br> 宣峋與不讓她看了,攏好衣服,小聲的說:“都怪你。” 游照儀沒反駁,取了一塊紗布,說:“先敷上藥吧,還疼不疼?” 宣峋與搖頭說:“不疼,只是你以后…以后不能再這樣了,你昨日還說……” 她幫他貼好紗布,問:“我說什么了?” 宣峋與小聲的囁喏了幾個字:“說…說要吃…”爾后惱羞成怒道:“我說不出口!你自己想吧!” 游照儀連忙舉手告饒,說:“不說就不說,別生氣了?!?/br> 宣峋與含嗔帶怨的看了她一眼。 …… 實在無法連著兩日告假,第二日宣峋與只得貼了半塊紗布前往上值,各個同僚也有注意到的,但礙著世子殿下的身份不好多問什么,宣峋與也不好自己主動扯謊解釋,顯得更加欲蓋彌彰,于是默然以對。 當(dāng)天傍晚,以往幾個同窗約好聚首,宣峋與便直接從太常寺前往太白街,走到眾人約好的一個酒樓中。 這酒樓名叫流水聲,坐落在太白北街,離公侯王府遍布的積石巷只有一射之地,聽聞背靠皇親國戚,故而來往之人都是些達(dá)官顯貴。 剛聽曉這等閑話,焦十安便問幾年未見的鄭集安,說:“你家的?世子家的?” 鄭集安白了她一眼,說:“打了幾年仗怎么還是這么愣,別人說什么你都信?!?/br> 幾年前的應(yīng)士正考,鄭集安直接考的一塌糊涂,但他是郡王,也沒人會說什么,可他也不愿意做官,便終日游手好閑,如他所說,當(dāng)了個紈绔子弟。 但同窗五年,游照儀能看出鄭集安的刻意藏拙,若是以前還不知道為什么,現(xiàn)而今便很好猜了。 今上忌憚鎮(zhèn)國公主府,怕她成為下一個先圣宣懿皇帝。 若是鄭集安也出將入仕,那鎮(zhèn)國公主府便更加勢大,必會引起皇帝注意。 于是為了母親的兵權(quán),為了她還能統(tǒng)領(lǐng)宣武衛(wèi),他和駙馬都做出了取舍,讓眾人皆以為他只愿做個富貴閑人,毫無進(jìn)取之心。 焦十安聞言,心有戚戚的小聲說道:“我覺得官場比戰(zhàn)場還兇險,在京城我渾身不自在?!?/br> 鄭集安看了她兩眼,笑著說:“這倒是?!?/br> 這廂三人正在說話,狄卻非已經(jīng)下值,一路激動的跑了過來,見到焦、游二人,立刻抱著她們哭的驚天動地,說道:“嗚嗚嗚!你們終于回來了,好想你們倆啊!” 二人忙連聲安慰,寧康朝與宣峋與進(jìn)來便看見這副景象。 隔著激動哭喊的狄卻非,二人和寧康朝觸了觸拳,算是打了招呼。 不知多久,狄卻非終于安靜下來,六人圍著酒桌吃飯,互問近況。 寧康朝幾年來幾近升遷,如今已經(jīng)做到了御史中丞,官職只在宣峋與之下,但狄卻非仍還是個小小的錄事,只忙些奏折、史書謄錄的小事。 焦十安安慰她,她卻說:“誒呀,這樣的日子也挺輕松的,不用擔(dān)心我。” 分別之時的宏愿還猶在耳畔,悶悶的敲在每個人的心中。 鄭集安率先舉杯,說:“好不容易再見,狄卻非你就不要說這些了,來喝幾杯?!?/br> 眾人舉杯輕碰,一飲而盡。 幾人中唯一年后要走的便是焦十安,喝了幾杯酒,也是愁緒滿面,靠著狄卻非悶悶的說:“昨日歸家,父母勸我卸甲,他們說雖然現(xiàn)在還正值壯年,但家中商鋪無數(shù),之后還望我支撐,我說我已經(jīng)升官,今后或有一番別路,他們卻說如今女子在官場步履維艱,現(xiàn)而沒有戰(zhàn)事,我這一去邊疆,又不知道要鎮(zhèn)守到什么時候?!?/br> 她說著說著流出兩滴淚,又說:“母親拉住我的手哭,父親也唉聲嘆氣,我都不知道我參軍到底是為什么了?!?/br> 幼年之時,聽聞裴毓芙事跡,她心生宏愿,誓要成為裴將軍那樣的人,可如今明明戰(zhàn)勝歸來,真的做到了護(hù)國安邦,卻第一次心生茫然。 狄卻非也哭,說:“我也不知道,嗚嗚嗚,這都快四年了,我俸祿還是只有那么一點!” 焦十安被她一逗,破涕為笑,擦了擦眼淚,問游照儀:“你呢,你立下大功,還帶回帝姬,統(tǒng)領(lǐng)三軍都綽綽有余,陛下卻讓你做了個駐京營統(tǒng)領(lǐng),你想好,今后要干什么了嗎?” 游照儀點頭說:“沒事的,我一直在做的我想做的事情。” 她點兵就是為了打敗叱蠻,護(hù)國安邦,守衛(wèi)國家和廣邑王府,如今叱蠻投降,戰(zhàn)事已歇,她又可以留在京中,繼續(xù)陪伴和保護(hù)宣峋與,一切都按照她的計劃,有條不紊的往前走。 焦十安哭著笑,說:“好,”然后又舉杯敬大家,說:“我年后一走,不知何時能與各位相見了……” 眾人伸手,她繼續(xù)說:“還是那句話,前程似錦,護(hù)國安邦?!?/br> 這是曾經(jīng)幾個半大少年即將分別時,說出的心愿,此刻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再次聚首,眾人都已經(jīng)走向了不同的道路,面對了不同的人生難題。 幾人抵杯,酒杯相觸,只發(fā)出幾聲錯落的脆響。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 月上中天,幾人才相攜出樓,鄭集安已經(jīng)喝醉了,寧康朝和宣峋與扶著他往鎮(zhèn)國公主府的馬車走,他酒氣沖天,宣峋與頗為嫌棄,說:“酒量不好就別喝?!?/br> 鄭集安湊過來,醉意熏熏的說:“今天高興嘛……”說完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湊到他脖頸處看,宣峋與一驚,忙松開他想要遮擋,被這個醉鬼抓住問:“你怎么了?你受傷了?” 宣峋與心虛的說:“沒有,狗咬的?!?/br> 鄭集安喝醉了,竟還有幾分邏輯,狐疑的問:“狗能咬到那里?誰家的狗?敢咬世子殿下?” 他一連幾個問題,讓宣峋與著實招架不住,招呼鎮(zhèn)國公主府的小廝,想立刻把他塞上馬車,鄭集安見他左遮又擋,反應(yīng)過來,笑著說:“哦,我知道是哪只狗咬的了?!?/br> 宣峋與不想理他,正想把馬車門關(guān)上,對方又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用自以為很清醒的眼神看著他,認(rèn)真的小聲說:“成親記得…記得叫我啊?!?/br> 宣峋與無語的拽開他的手,說:“放心罷,忘了誰都不會忘了你。” 對方聞言,終于滿足的躺倒,馬車疾馳而去。 總算松了口氣,回頭卻見一向直愣的寧康朝對他報以同樣揶揄的眼神。 他咬牙切齒的低聲說:“放心,也不會忘了你?!?/br> 對方忙點頭,上了馬車走了。 游照儀經(jīng)歷了那晚的事后便不太敢喝太多,一直把控著,但焦十安和狄卻非卻醉的不行,好容易把二人送上家中馬車后他才回頭去尋宣峋與。 這里離積石巷很近,二人便一起步行回家。 …… 后面幾天又與軍中一起回京受封的戰(zhàn)友們聚了一次,游照儀終于閑了下來,好好在府中陪了陪裴毓芙,與徐襄理和宣應(yīng)亭日常練武,臘月很快就過到了頭。 除夕前一晚,宣峋與才徹底休沐,和游照儀一起把廣邑王府門前的燈籠換下,這燈籠依舊是那個老虎燈,掛了三四年,沒人有心情管它,如今滿是灰塵,暗淡無光。 舊的被撤下來,新的被換上去,檐下很快就亮堂堂的。 第二日晚間,眾人一起吃了個團圓飯,宣應(yīng)亭又想帶宣、游二人去府中放爆竹。 宣峋與無奈的說:“爹,我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br> 宣應(yīng)亭很顯然還覺得他是小孩,硬是拉上二人去庭院里,像小時候一樣拿著竹竿,對兒子說:“你拿著!” 宣峋與本想接手,但那東西劈里啪啦的,他還真有點遲疑,見狀,宣應(yīng)亭便哈哈大笑說:“你不是說你長大了?”爾后又把竹竿遞給游照儀,對方伸手接過。 宣峋與依舊站在游照儀身后,父母相攜站在他們倆身旁,一起看著爆竹聲聲,除舊迎新。 真好,又是新的一年了。 今年一過,二人就都又長大了一歲。 自上次游照儀和裴毓芙說做只側(cè)妃之后,裴毓芙便說等宣應(yīng)亭歸家后二人商量一下再給答復(fù),卻一直拖到了今日還未有消息。 原本宣峋與有些不高興,但游照儀把此中利弊一說,又親了他好幾口,他便暈陶陶的答應(yīng)了,還扯著游照儀認(rèn)真的說:“灼灼,不管我們互為什么名分,我都只有你一個。” 游照儀抱他,說我也是。 宮中除卻剛回來的帝姬外,太子殿下早已娶妃,太子妃也已懷身大肚,春日便要臨盆。 裴毓芙顯然是有了盤算,幾人守歲之時當(dāng)著宣應(yīng)亭的面直接問:“正月十六怎么樣,你不想大辦,又要抓住時機,但也不能太過簡陋,半個月已經(jīng)很緊張了?!?/br> 宣峋與一下子反應(yīng)過來母親在說什么,臉色爆紅,下意識的去看游照儀,哪知游照儀也在看他。 他立刻色厲內(nèi)荏的說:“你看我干什么?” 游照儀便扭回頭去,看向裴毓芙,說:“行?!?/br> 裴毓芙見她答應(yīng),便說:“你要不要搬回去住?” 游照儀聞言說:“世子不讓我……” 她話還沒說完,被撲上來的宣峋與捂住了嘴,支支吾吾的說:“你、你要說什么亂七八糟的,閉嘴!” 她其實是想說,世子不讓我與他成親前住到一起。 結(jié)果宣峋與想到之前在軍中營帳的那句話,以為她要說什么虎狼之辭,連忙撲上來制止她。但這欲蓋彌彰的樣子,讓夫妻二人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同樣的東西。 裴毓芙輕咳一聲,說:“我是覺得你們都大了……有些東西,咳,沒事的,太子都快有嫡長子了,你們倆還是……?” 裴毓芙對著兒子揶揄的說:“要我找個人教教你嗎?” 宣峋與立刻羞憤的跑了,游照儀一直追到他院子門口,見他停步,才遲疑的問了一句:“那不然我今晚搬回來?” 宣峋與眼神亂飄,不敢看她,說:“隨便你……” 游照儀便讓人幫她把東西搬回了宣峋與的院子,但二人依舊分了兩個房間,宣峋與也沒再提什么要和她一起睡的話。 一想到要和灼灼成親,他就有點睡不著,若是游照儀睡在身邊他肯定又要下意識的粘上去,保不齊灼灼就會把他吞了。 第18章 不負(fù)韶華行且知 (1) 正月十五的時候, 廣邑王攜王妃入宮參加元宵夜宴的時候?qū)⑦@件事稟告今上,皇帝聞言頓了頓,問:“哦?只是側(cè)妃?游照儀可是有才之人, 還救了帝姬?!?/br> 廣邑王淡淡的說:“本就是徐襄理帶回來的一介孤女, 誰知陰差陽錯救了帝姬,她與阿峋自小一起長大,阿峋頗有些喜歡,做個側(cè)妃便也罷了。” 說完還佯裝惱怒, 道:“早知如此, 當(dāng)初就不應(yīng)該讓徐襄理帶她入府?!?/br> 今上見狀,說:“若不是徐襄理,如今帝姬還在叱蠻,她是個有功的, 嫁入廣邑王府之后不要薄待人家,她還是朕的駐京營統(tǒng)領(lǐng)呢?!?/br> 廣邑王連忙稱是,但夫妻二人的臉色也都不像很高興, 好像只是因為兒子喜歡,所以不得不來稟告, 又思及上次宜光說的話…… 今上便說:“好了,也是添一口人的喜事, 明日便讓帝姬也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