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安能行嘆復(fù)坐愁

    （2）

    盛道諳仔細(xì)看了看那香和藥瓶, 又到空曠處燒了一些嗅聞，才斟酌著說：“應(yīng)該是使用大量般苡華若草汁提純后制成的，香味要比之前濃郁許多。”

    游照儀聞言, 思忖了片刻道：“藥劑和香料都取一些, 然后將其放回月引香，取的樣照舊送給李擇善和焦家，等消息來了再查。”

    盛道諳得令，拿著東西下去了。

    游照儀隱約感覺此案已然抓住了頭緒, 有些高興的和蘭屏對視了一眼, 說：“若是順利，過年前就能回去了。”

    蘭屏點(diǎn)點(diǎn)頭，說：“是，也不知廣邑怎么樣了?！?/br>
    聞言, 宣峋與像才想起什么似的，說：“前段時間母親來信，說廣邑尚好, 帝姬回京后代為通傳，說廣邑王妃攜世子回封地修養(yǎng), 皇帝明面上也沒說什么?！?/br>
    游照儀點(diǎn)點(diǎn)頭，頓了頓問：“卜同鈺回來了嗎？”

    宣峋與說：“回來了, 前兩日才剛到廣邑, 受了不少傷, 母親還未給堂姐傳信, 怕被皇帝發(fā)現(xiàn)她和廣邑王府有聯(lián)系?！?/br>
    此話一出，游照儀眼神變得陰冷了一些, 看著宣峋與慢慢地說：“讓王妃看管卜同鈺，若到了能給帝姬去信的時機(jī), 就告訴她——卜同鈺死了?！?/br>
    蘭屏嚇了一跳，說：“這樣不好吧，來日若是帝姬登基，發(fā)現(xiàn)此事，怕是不好收場?！?/br>
    游照儀搖頭，聲音發(fā)寒：“到時的事到時再說，帝姬心還不夠狠，她若是臨陣心軟，陪葬的可不止一兩個人。”

    蘭屏還想再說，卻被許止戈扯了扯衣角，只好閉上了嘴。

    直到出了門，蘭屏才對許止戈道：“你拉我做什么，這事兒若真辦了，到時候若是被帝姬發(fā)現(xiàn)如何是好？”

    許止戈說：“帝姬心確然不夠狠，你也看得出來，若真如小游所說她在最后關(guān)頭下不去手，廣邑王府和鎮(zhèn)國公主府都是死路一條?！?/br>
    蘭屏還待言語：“但……”

    許止戈打斷她，提及另一件事：“崇月之戰(zhàn)你也去了，沒看到小游是如何將楊凝章一刀斃命的么？”

    那時蘭屏陪著宣峋與站在城樓上，看的并不清晰，可他抱著游照儀，近在咫尺的看著她如何目光陰冷的持刀殺人，沒有一絲猶豫。

    許止戈說：“小游的心遠(yuǎn)比你想象的更狠，也更清醒，此事不容閃失，聽她的罷?！?/br>
    蘭屏思忖了片刻，嘆了口氣說：“好罷?！?/br>
    翌日，游、蘭二人再次去往了月引香，表面上是買賣香料，實(shí)則試探明先生有無發(fā)現(xiàn)昨日之事。

    一番生意做下來，對方神色如常，并無什么不對勁，二人放了心，回到店鋪繼續(xù)等消息。

    這次事情更為緊急隱秘，故而送信之人都是雪刃成語，不出四日便有消息，傳回了宣峋與手中。

    幾人復(fù)看，李擇善的信中表明此香和先帝殿中九成相似，但藥劑她并未看出有什么不對勁；焦家則來信說此香和藥劑是通過大量提純得出的，小劑量使用有安神之效，但過多可能會導(dǎo)致神思不屬，意識恍惚。

    乍見此言，游照儀只感覺比心驚先出來的是松了一口氣——查了這么久，終于有了一絲實(shí)實(shí)在在的進(jìn)展。

    宣峋與皺著眉頭，情緒不高，沉聲說：“所以姑姑識人不清，就是因?yàn)檫@香?！?/br>
    蘭屏說：“想來是的，那明先生竟有此香，定和此案有些牽扯?！?/br>
    許止戈點(diǎn)點(diǎn)頭，幾人也開始部署計(jì)劃，準(zhǔn)備強(qiáng)抓明先生，只有宣峋與看著桌上那兩封信，目光怔怔。

    游照儀余光掃過他低落的神情，下意識想去抓他的手，可放在膝蓋上的手抬了抬，還是沒伸出去。

    可宣峋與注意到了，立刻抓住她抬起的手，低著頭露出一個撫慰自己的笑容。

    游照儀收回余光，繼續(xù)與二人談?wù)?，心中一片掙扎，可最終還是沒有撤手。

    ……

    夜半，夫妻二人就寢入眠。

    自那日起，宣峋與提過一次讓她回主屋睡，被游照儀以一句“再說吧”拒絕了，于是便自己收拾了東西搬到東耳房與她同住。

    游照儀想著這樣也能更好的保護(hù)他，倒也沒說什么。

    此時宣峋與剛吹熄了燈，小心翼翼的從游照儀的身上爬過去，鉆進(jìn)被窩睡在里側(cè)。

    游照儀拉上帷幔，帳中霎時一片暗沉，無人言語，寂靜無聲。

    直到游照儀的呼吸聲平穩(wěn)了下來，宣峋與才動了動，抿著唇朝她靠近，再次將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間。

    果然，她輕輕摩挲了一下熟悉的軀體，伸手把他扣入懷中。

    宣峋與這才安穩(wěn)，用臉眷念的蹭了蹭她的肩膀，閉上了眼睛。

    良久，游照儀才睜開眼睛低頭看了一眼酣睡的青年，心中一片無言的嘆息。

    第二日入夜，由雪刃十余人圍剿，曾探過月引香的暗探打頭陣，順利的將明先生制在了店鋪的閣樓中。

    他被人從床上拉下來，兩柄寒刀架在了脖子兩側(cè)，可沒有一絲驚慌，看著游照儀等人從樓梯走上來。

    他下意識的驚呼：“是你？！”

    一時間懊惱、憤懣之情從他眼里閃過，但很快歸于平靜，只問：“你是來殺我的？”

    游照儀倒是有些驚訝了，說：“你看起來一點(diǎn)都不怕?！?/br>
    明先生陰冷的看了她一眼：“我知道遲早會有這么一天的?！?/br>
    游照儀絲毫不懼的和他對視：“那說說吧，般若是怎么回事？”

    明先生不以為意地說：“就是一種藥，你不是知道嗎？”

    游照儀說：“具體地說，什么藥？什么療效？”

    聽到這兩個問題，明先生皺起了眉頭，說：“你不是他的人？那你是誰？”

    游照儀問：“什么人？”

    明先生閉上了嘴，眼里終于浮現(xiàn)惶恐。

    頸側(cè)的寒刀緩緩靠近，明先生感覺到一陣冰涼的刺痛，忙說：“別！別！我說！”

    刀被移開，他咽了口口水，才說：“是曾經(jīng)的洛邑王，當(dāng)今皇帝?！?/br>
    聞言，游照儀知道真相已在眼前，感到了一絲緊張，問：“他為什么要?dú)⒛??！?/br>
    明先生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她身后無遮無擋的宣峋與，說：“既然你不是他的人，那就是要扳倒他的人，我告訴你，你得保證我的安全?！?/br>
    游照儀聲音發(fā)寒：“你沒資格和我做交易?！?/br>
    明先生咧嘴笑：“這世上怕是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他干了什么?！?/br>
    見他神色篤定，肯定是知道些什么，游照儀冷笑了一聲，說：“若是你說的事得用，我自然保你無虞?！?/br>
    明先生這才松口，道出了一件他所經(jīng)歷的陳年舊事。

    明先生原名段明，洛邑邁州人，家中世代從商，自小喜歡制作各種香料，母親也很支持他這個愛好，還專門為他開了幾個香料鋪?zhàn)託w他一人經(jīng)營。

    然而在他十幾歲的時候，父親率領(lǐng)家中的好幾艘商船在海上遇險(xiǎn)，生意頓時敗落，負(fù)債累累，母親拼盡全力也只為他保下了手上那幾個香料鋪?zhàn)印?/br>
    富貴豪門的少爺，由簡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母親還沒來得及教他如何打理生意、拓展家業(yè)，就郁郁而終了，自此，他也只能守著日益縮水的家產(chǎn)渾噩度日。

    沒有錢財(cái)，自然也買不起什么名貴的香料研究，于是他便開始搗鼓一些隨處可見的草植，希望能靠自己有一天東山再起。

    然而那些香料并不被世家大族所接受，最多能賣給一些圖個新鮮的小老百姓，根本不能為他帶來多少生意和盈利。

    天差地別的生活讓他一度陷入魔怔，開始日夜失眠，每日只想著自己過去紙醉金迷的日子，對金錢的渴望再次登頂。

    為了緩解自己的失眠之癥，他花了不少錢去吃藥，但都沒有什么用，無奈之下便自己研制安神香。

    市面上最常見的就是月支香，但他點(diǎn)了幾日，成效并不大，于是試圖改良，在嘗試了幾十種草植之后，他發(fā)現(xiàn)了般若。

    將其直接燒灰為末，放入月支香中，安神效用十倍不止，但每次睡醒都有些頭疼恍惚。

    他基于此又逐漸減輕用量，多次試驗(yàn)，這才研究出了現(xiàn)而今的月支安神香。

    發(fā)現(xiàn)了般若這個功效后，他開始專門研究此物，隨手抓了幾只兔子試驗(yàn)，發(fā)現(xiàn)經(jīng)過大量提純后的般若竟有祛毒之效。

    他好奇是否能祛所有毒，于是買了能買到的所有藥材一一試驗(yàn)，竟讓他發(fā)現(xiàn)般若和雷公藤能成假死之狀。

    “我本來以為那只兔子死了，于是便扔到一邊，準(zhǔn)備過兩天再扔掉，沒想到第三天早上它竟醒了，在屋子里亂竄。”

    假死之言一出，游照儀感到口干舌燥，一陣心驚rou跳后，聽段明繼續(xù)說：“此藥一出，我便知或可能從陰私之處獲得錢財(cái)，搭上了一些世家的線，這些大宅子里糟亂之事只多不少，于是不出幾月我便賺的盆滿缽滿，生意也越做越大?！?/br>
    “可惜就是生意做得太大了，被當(dāng)時的洛邑王注意，承諾給我萬兩白銀，讓我獻(xiàn)藥。”

    “我給了他一塊香料，又將雷公藤之事告知于他，他便放我走了，我原以為這只是門普通生意，只要我緘默不言便可萬全，誰知沒有兩個月，我就被人追殺，一路奔逃至乾州，數(shù)次改換身份，制造假死，才勉強(qiáng)活了下來。”

    “宣懿十八九年的時候，我聽聞先皇帝纏綿病榻不起，還在民間發(fā)了懸賞，我一看那些癥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但是我不敢出現(xiàn)！”

    “后來洛邑王登基，我兵行險(xiǎn)招，再次回到了洛邑，躲躲藏藏了十幾年，才敢重新開店，賺點(diǎn)錢過日子。”

    他斷續(xù)說完，幾人的臉色已然蒼白，游照儀咽了口口水，問：“若是以雷公藤為藥，般若燃香呢？”

    段明說：“般若燃香會導(dǎo)致神思恍惚，與雷公藤反應(yīng)則會陷入假死！”

    此話一出，游照儀沉默的閉上了眼。

    錯了！全錯了！

    宣應(yīng)亭的猜測，什么毒不毒的，根本都是錯的！

    盛道諳說得沒錯，般若燃香祛毒，導(dǎo)致先帝舊毒復(fù)發(fā)，纏綿病榻，燃香過重導(dǎo)致識人不清，日漸恍惚，與藥中的雷公藤反應(yīng)陷入假死！

    那也就是說先帝根本沒有中毒，所以怎么測都測不出來，只能看著她日漸虛弱，而她被太醫(yī)言明崩殂放入棺槨之時，其實(shí)根本沒有死……

    眾人想明白了這一點(diǎn)，皆是不可置信的看著段明。

    很長一段時間，室內(nèi)都是一片寂靜，直到游照儀捂了捂眼，沙啞著聲音最后問了一句：“你能確定你把這藥給洛邑王了？”

    段明點(diǎn)頭，說：“當(dāng)時我們二人密談，沒有別人在場?！?/br>
    一切塵埃落定。

    游照儀向周圍的雪刃揮手，疲憊地說：“案牘卷宗，讓他簽字畫押，一處細(xì)節(jié)也不要漏，”然后對段明說：“我們不會傷害你，但你也別想跑，暫時就留在洛邑當(dāng)你的月引香老板，若是有什么不對勁就直接去暗香盈袖，里面的人都能保護(hù)你，聽明白了？”

    段明和她對視了兩息，示弱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

    直到晨光熹微，眾人才從月引香出來，最大的事情已然查明，他們也不再需要留在洛邑，當(dāng)即便回題金巷收拾東西，準(zhǔn)備返回廣邑。

    回去的馬車?yán)铮九c一直靠在游照儀的懷里，臉色蒼白，手腳發(fā)涼。

    他出生第二年，宣應(yīng)亹就死了，對這個姑姑的印象遠(yuǎn)不如宣芷與深刻，再加之裴毓芙不愛帶他進(jìn)宮，和今上的關(guān)系也是一般，但他也難以想象和自己血脈相連的親人竟能如此狠毒，對自己的親jiejie都能痛下殺手，還是用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計(jì)策。

    蘭屏和許止戈二人顯然也被這件事沖擊到，此時腦子都一片紛亂，緘默不語，馬車內(nèi)的氣氛一度凝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