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yuǎn)山蟬鳴 第7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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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六月的時候,許止戈出了任務(wù),她便和盛道諳聽令隨宣峋與去往皇寺,到這里為止,她還不知道世子懷孕的事情,還天真的以為他真是奉命前往皇寺為國祈福。 直到過了一段時間,她才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勁。 宣峋與顯懷了。 一開始,她都沒往那方面想,宣峋與雖沒有刻意瞞著,但也未曾主動告知,盛道諳一早一晚給她號脈,她一個女子也不大入內(nèi)。 直到他的肚子越來越大,時不時作嘔,多思,她心中才不可置信地浮現(xiàn)出這個猜想,在一日布膳之時問他:“世子,你這不會是……” 宣峋與皺著眉頭挾了一塊鱸魚,淡淡地說:“懷孕了?!?/br> 她愣了一秒,直接跪在了地上。 宣峋與瞥了她一眼,問:“做什么?” 她結(jié)結(jié)巴巴,道:“不、不是,世子,您用得不會是崇月皇族的藥罷?” 宣峋與自顧自吃飯,沒有理她。 蘭屏忙道:“世子,您三思??!您看崇月皇帝子女,泰半沒有父親,便可知此藥九死一生了!” 宣峋與扶額,語氣有些煩躁,道:“好了!蘭jiejie,此事已經(jīng)塵埃落定,不可轉(zhuǎn)圜,你們都不必再說了,這個孩子我一定要生?!?/br> 蘭屏想到什么,說:“您、您若是出什么事,就再也見不到小游了。” 宣峋與神色僵了僵,說:“也好,”爾后囑咐道:“我要是死了,你就跟她說,我是為了給她生孩子死的,她這輩子就再也忘不掉我了?!?/br> 蘭屏頓時臉色蒼白,不知作何言語。 她這才明白過來,宣峋與談何解脫,根本就是把自己困得更死了。 “四五個月的時候反應(yīng)很嚴(yán)重,幾乎是吃什么吐什么,瘦得跟把骨頭似的,只有肚子大著,盛道諳想盡辦法調(diào)理,才慢慢地好了起來?!?/br> 聽到這里,游照儀喃喃道:“孩子是臘月生的?!?/br> 蘭屏說:“對,臘月十七,生了一天,最后是剖腹取子。” 臘月十六的時候還好好的,結(jié)果翻過夜去,宣峋與卻突然疼起來。 好在盛道諳說應(yīng)該就這兩日了,和她日夜守在門前,不敢離去,第一時間就沖了進(jìn)去。 宣峋與面色慘白,冷汗直流,一只手死死地抓著帷幔,見到有人沖進(jìn)來,卻哭喊著叫了一聲灼灼。 蘭屏心口一陣滯澀,急促地準(zhǔn)備著盛道諳要的東西。 這種痛實在是劇烈到可怕,宣峋與自出生起便錦衣玉食,身體發(fā)膚有哪一點受過傷害,這種仿若酷刑般的痛讓他幾乎無法發(fā)聲,只覺得自己大概真的要死了。 從半夜到清晨,她就像個提線木偶,盛道諳說什么她就做什么,一刻也不敢耽擱。 宣峋與一開始還有力氣叫,大多都是撕心裂肺地慘叫,期間摻雜著幾聲游照儀的名字,以此來麻痹自己繼續(xù)撐下去。 到了后半夜,他也沒力氣了,只能發(fā)出幾聲嘶啞的氣音,頭發(fā)被汗浸濕,濕漉漉的黏在臉上。 盛道諳讓蘭屏給他喂湯藥,他努力咽下去,伸手去拉蘭屏的手,用盡了全部力氣握住。 “他說:‘蘭jiejie,我要是死了,你記得別告訴灼灼,若是有一天她回來了,瞞不住了,你就隨便編一個理由告訴她,總之別說我是為了生這個孩子死的,我不想讓她覺得對不起我,對不起廣邑王府。’” 游照儀握緊雙拳,心口一片發(fā)疼的麻。 “見孩子實在生不下來,盛道諳只得鋌而走險,選擇剖腹取子?!?/br> “他自己都沒十足的把握,可是當(dāng)時實在是窮途末路了,好在殿下福大命大,盛道諳剪斷臍帶的時候,手都是抖的?!?/br> 滿床都是血。 宣峋與已然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只覺得渾身發(fā)涼,肚子被人掏了一個大洞,意識漸漸流失,他用盡全力轉(zhuǎn)了個頭,目光發(fā)直的盯著房間一角。 蘭屏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那里掛著的正是游照儀的畫像。 他張了張嘴,聲音已經(jīng)虛弱到只剩下氣音,手指微動,似乎想伸出手去,可最后只喊了一聲:“灼灼……” 失去意識之時最后聽見的,是孩子嘹亮的哭聲。 “世子沒瞞著王妃,讓我去了信,孩子大約兩個月的時候,我們就山上下來,王妃也趕了回來?!?/br> “她把世子罵了一頓,但最終沒說什么?!?/br> “世子為孩子取名為恒,上了宗譜,兩個月后回到朝廷,日日勤耕不輟,直至官至左相?!?/br> “然后便是今年三月,他從焦姑娘那詢問到了你的去向,帶著孩子匆匆趕去了雋州,余下的你便知道了?!?/br> …… 從蘭屏房里出來,游照儀在自己院門口獨自坐了一會兒。 看著天上的月亮,心道:何至于此。 何至于非她不可,何至于差點付出性命,何至于低落塵埃,還要開出一朵卑微的花來。 這種強(qiáng)烈到幾乎要付出生命的愛讓她感到了心口麻木的震動,一時間難以適應(yīng)。 捫心自問,自己真的一點都不愛他嗎? ……從小到大,她都強(qiáng)迫自己把男女之情都系在他身上,于是千絲萬縷,事事紛雜,她都快看不清自己的那一份感情。 如今天翻地覆,地動山搖,竟需要他用如此慘烈的方式來讓她抽絲剝繭,窺心自視。 他要什么,自己便給他,不就好了嗎。 …… 她走回房內(nèi),輕輕開闔。 宣峋與還攥著她的里衣,睡得無知無覺,懷中的孩子也在父親溫暖的懷抱中兀自酣眠。 他殊艷的容貌在清淺的月光下更添三分顏色,美的驚心動魄。 游照儀走上前去,極輕地在他額發(fā)上印下一個珍重的吻。 一夜好眠。 感覺到熟悉的氣息在身旁,宣峋與難得睡了一夜好覺。 然而還未睜眼,便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中攥著的衣物極為綿軟,沒有支撐,他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慌張地翻身坐起來,才看見游照儀正睡在一邊,中間隔了個宣恒之。 他臉色慘白地咽了口口水,心有余悸地松開了手中的布料,重新躺回被子里。 游照儀自然是醒了,問:“怎么了?” 宣峋與猜她昨晚必定是去干什么了,卻不想深問,只說:“沒事?!?/br> 游照儀看見那件里衣,說:“昨晚準(zhǔn)備找蘭jiejie問點事,你拉著我的衣服不放,我就先脫了,很快便回來了?!?/br> 聽到她的話,宣峋與愣了愣,良久,眼眶慢慢發(fā)紅,露出了一個動人心魄的笑容來。 神明垂憐他……不,是他的灼灼垂憐他了。 …… 待到辰時初,游照儀照舊起床晨練。 宣峋與帶著孩子賴了一會兒床,等到游照儀回來便一起用了早飯。 吃到一半,里間傳來孩子的哭聲,宣峋與匆匆放下筷子,疾步走了進(jìn)去。 不多時,宣峋與溫柔的哄聲響起,孩子也漸漸止住哭聲,隨著宣峋與來到外間。 看見游照儀,孩子立刻從宣峋與懷中朝她伸出手:“娘、娘……” 游照儀便走上前去,把他抱進(jìn)懷里。 見此,宣峋與有些高興地看了兒子一眼,繼續(xù)坐下來吃飯。 然而等他把早飯吃完,向宣恒之伸出手說要吃飯的時候,小孩卻置若罔聞,抱著游照儀的脖頸奶聲奶氣地說:“娘、吃。” 游照儀便伸手拿過蘭屏準(zhǔn)備的吃食,說:“我來喂吧?!?/br> 宣峋與唇線拉直,失落地哦了一聲。 游照儀好笑,單手把他拉過來,扣住他的脖頸給了他一個吻,說:“多大人了,連孩子的醋也吃?!?/br> 宣峋與被吻得發(fā)懵,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心中登時被一種柔軟的情緒盈滿,可下一息又覺得游照儀給的太多了,讓他隱隱感到不安。 患失也患得,患得也患失。 午飯后趁父子二人午睡,游照儀進(jìn)了宮一趟。 宣芷與登基第一年,為定國本,娶了前左相賀昀早的嫡幼子賀硯為帝君,兩人育有一對雙生子。 郭泊靈與狄卻非成親后,升任四品,進(jìn)了兵部,卜同鈺則接手了羽林衛(wèi),護(hù)衛(wèi)禁宮。 游照儀踏上宣室殿宮道的時候,便看見了卜同鈺穿著武官制袍,持刀守在門口。 她走上前去,依令卸械,卜同鈺神色冷沉,見到她勉強(qiáng)笑了笑,和她打了聲招呼,二人又寒暄了兩句,宮人便給她開了門。 踏入宣室殿,她才發(fā)現(xiàn)帝君賀硯也在里面,正坐在一邊與宣芷與陪著孩子玩。 身旁大監(jiān)唱禮,宣芷與才把孩子送到賀硯手中,驚喜的走過來拉起她:“照儀,你總算回來了。” 她跪下行禮,道:“陛下萬安,帝君萬安?!?/br> 宣芷與把她扶起,對賀硯道:“你先帶著孩子回去罷,朕和游大人說會兒話?!?/br> 賀硯點點頭,問:“晚飯過來嗎?” 宣芷與嗯了一聲,說:“記得把殿中的冰塊撤一些,天熱了也別貪涼。” 賀硯說好,又與游照儀點了點頭,抱著孩子出去了。 宣芷與示意她坐,問:“什么時候到的?” 游照儀:“昨日剛到?!?/br> 宣芷與:“如今你們也有孩子了,你不若留在京中?我還想你能來幫幫我。” 游照儀:“朝中能臣武將只多不少,陛下您現(xiàn)在也做得很好了?!彼咏h(yuǎn),也能聽聞她的策令政見,短短一年,就迅速褪去了莽愣,顯出了殺伐決斷的一面來。 宣芷與:“說起來還要多謝阿峋,他才是幫了我不少,”想了想又說:“可如今四海升平,軍中事務(wù)卻只多不少,如何精簡提升,日常參訓(xùn),朝中武官大多都只能紙上談兵,我還真少了位能臣?!?/br> 游照儀看著她帶著期待的眼神,好笑的說:“我確然想在京中先待兩年,”宣芷與的眼神驟然亮起,她繼續(xù)道:“若您需要,我自然來幫您,然官職卻不能太高,以免別人參您徇私舞弊。” 宣芷與不以為意,說:“你雖向來低調(diào),但聲望卻不低,去歲恩科擢升上來的一干人等,有不少人視你做標(biāo)桿,若曉得你再入朝為官,指不定有多高興?!?/br> 游照儀說:“就算如此,也需要小心為上,您登基才第三年,一切都得穩(wěn)固著來?!?/br> 說起這個,宣芷與卻有些悵惘,道:“掌權(quán)之后,我甚至有一點理解父皇了,很多事情變得更加不由自己,無可奈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