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兒的面孔美麗而恣意，猶帶著幾分經(jīng)世故卻又不世故的單純。汝陽長公主不禁雙眉略皺，她暗嘆了一聲：“有些事，你原是不知道比較好。”

    “可如今我若還不知道，豈不是會被有心人利用。”嘉善望向屋里的屏風，說得意有所指。

    汝陽長公主臉色微變，她的眼睛平視著前方，語氣略有苦澀：“你知道，孝明安太后，本是出身哪里嗎？”

    嘉善搖了搖頭。

    太后的娘家勢力不大，只有一個承恩侯府而已。如今，隨著章和帝的有意疏遠，承恩侯府亦不再似往日門庭若市。

    承恩侯府雖然不算顯貴，可這一二十年過去，他們努力躋身于京城名門，早已不是當年的泥腿子了。就著太后的面子，也沒人敢去提曾經(jīng)的往事。

    “太后原是宮婢晉身?！彪m然屋里已無其他人，汝陽長公主仍然壓低了聲音說。

    沒有去管嘉善驚愕的臉色，她繼續(xù)靜靜地道，“偶然被父皇看中，本是連位分都沒有的。還是靠傅皇后的進言，才得了個封號。”

    “生下德寧以后，孝明安太后得封貴人，卻依舊住在傅皇后的偏殿里。后來，又生了今上，方封為嬪，當了一宮主位。”

    汝陽長公主的聲調(diào)平穩(wěn)，一字字地卻砸在了嘉善的心上，她道：“因此，孝明安太后在傅皇后面前，難免會伏低做小。”

    “傅皇后當年最喜歡的兩個女孩兒，一個是自家侄女傅時瑜，另一個，便是你母后了。”汝陽輕描淡寫地道出了舊事，她淺淺微笑道，“你母后常常被傅皇后宣召進宮，在她面前，甚至比德寧還要體面?！?/br>
    嘉善抿了抿唇，通過汝陽長公主的幾句話，已經(jīng)明白為什么太后與徳寧長公主會不喜歡母后了。

    即便當年的傅皇后是個寬和的人，孝明安太后母女也算是寄人籬下。身居高位以后，雖然沒人會再提起她們曾經(jīng)的窘迫?？膳峄屎蟮拇嬖冢瑹o疑是在提醒她們，昔年是她們?nèi)绾味冗^的。

    嘉善心中一動，凝神望著汝陽，輕輕問說：“我記得姑姑提過，傅皇后一度想將傅時瑜選為太子妃，因為傅時瑜有婚約在身，所以才作罷。那我母后……”

    她欲言又止，清亮的眸子里充滿了小心翼翼。

    汝陽不語而笑，良久，方淡道：“還是沒能瞞過你。”

    “是?！比觋柕f，“她曾將你母后聘與孝懷太子?！?/br>
    嘉善錯愕，頓了頓，問道：“先帝知道嗎，裴家答應了嗎？”

    “先帝許是不知。”汝陽說，“不過，裴家是應了的。”

    嘉善微怔，不敢置信地看了汝陽幾眼，連連道：“既如此，怎么我從沒聽人提過？母后怎么又會嫁給父皇呢？”

    “傅皇后與裴家只是口頭相約，知內(nèi)情的人本就甚少，我也是聽到傅時瑜偶然提了幾句，不然也是不知道的?！?/br>
    “何況，還沒等到下正式婚書的那一天，永定侯府便先倒了?！比觋枖苛诵θ?，提到永定侯府，臉上還是有心痛難過之意。

    她不無傷感道：“至于你父皇母后的事，我便是真的不清楚了?！?/br>
    話講到這里，故事雖然依舊少了半截，可關于秦王妃的部分，嘉善卻一切都明白了。

    秦王妃是孝明安太后選的人，又與孝明安太后一樣，都不是世家出身，自然容易親近些。

    而孝明安太后和裴皇后本就有傅皇后的嫌隙在先，若是秦王妃再進幾句讒言，那么兩人的關系會惡化到何種程度，可想而知。

    寒門與世家，婆婆與媳婦，原就是容易對立的兩面。何況裴皇后一有與孝懷太子的婚約在先，二，本身性子又桀驁不馴。

    那么徳寧長公主和孝明安太后，會與裴皇后那樣不合，其中到底有沒有秦王妃的參與呢？答案也是顯而易見的。

    嘉善神情冰冷，眼里仿佛暗藏刀鋒，片刻后，她轉眸，真誠道：“多謝姑姑肯告訴我這些?！?/br>
    汝陽長公主笑了笑，溫言道：“如果不是怕你會吃她的虧，我真不打算說。都是陳年往事了，你記住，萬萬不要因此，記恨上了德寧或者太后?！?/br>
    “太后祭典眼瞅著就要到了，你父皇最重孝道，自己要當心?！比觋栁兆〖紊频氖?，切切囑咐。

    嘉善的目光，柔軟中透著股堅韌，她點頭：“是。”

    說完這句話，汝陽長公主便不肯再提秦王妃了，而是問起嘉善這胎的懷相。嘉善一一答了，兩人便一直閑話到展岳下了衙回來。

    展岳一直將汝陽長公主當作正經(jīng)長輩來看待，二人之間的情分不比嘉善與裴夫人的少，汝陽也是真心疼愛他。

    得知展岳榮升九門提督，汝陽的眉眼都笑彎了，柔聲道：“你母親早逝，難得你還能這樣有出息，長成這么優(yōu)秀的孩子?！?/br>
    她頓了頓，還有后半句話隱去了——若是你母親和外祖父在世，必然也會以你為豪的。

    展岳身上的官服未褪，衣袍上還繡著暗金色的獬豸獸紋。這身深紅的衣服，更襯得他冰肌玉膚，唇紅齒白。

    他的劍眉飛揚，低低道：“硯清能有今天，離不開舅母當年的提點。”展岳指的是，那年汝陽長公主指點他，走金吾衛(wèi)的路子一事兒。

    汝陽不以為意，只說：“舅母沒能幫上你，還得你自己有本事才是?！?/br>
    嘉善見他們二人越說越客氣，不由一邊抓了一個人的手在自己的掌心里，甜甜笑說：“都是一家人，怎么倒見外起來了?！?/br>
    “硯清回來之前，我便讓素玉擺了席，”嘉善微微而笑，“待會兒叫上小舅母和亭哥兒，咱們一道吃頓家常飯吧?！?/br>
    她說，家常飯。

    簡單的三個字，卻讓汝陽長公主和展岳都怔怔一愣。展岳更是凝視嘉善許久，見她眼里好像有漫天星辰，煙火輝煌，不由也彎起了唇角。

    他溫聲應說：“好?！?/br>
    這頓飯，幾人都用得很愉快。宋氏和汝陽都是健談之人，在一起訴說了多年衷腸。除了有身孕的嘉善沒有飲酒，連一直茹素的汝陽長公主都喝了幾杯果子酒助興。

    唯一遺憾的是，傅驍遠在邊關，沒能參與這場家宴。

    幾人用到了接近亥時，才各回了各的小院里。

    因為宋氏的酒量不錯，所以展岳晚上也喝了不少。不同于汝陽長公主和亭哥兒喝著玩兒的果子酒，展岳喝的乃是正宗的陳年酒釀。

    與嘉善一道進院子時，他的面上便有些微紅。喚丹翠打了一盆水以后，嘉善便屏退了她們，干脆親自取了帕子給他拭臉。

    嘉善看得出，展岳這是已經(jīng)微醉了。

    她還從沒見過他這副樣子，在人前時，他總是冷靜而克制的。縱使在床笫間會時有放縱，可那也是隱忍的放肆。并不會像今晚，一顰一笑，都這樣鮮活。

    是因為汝陽長公主和宋氏吧，填補了他心里那個近乎于娘的位置，讓他終于有了家的感覺？

    想到這十幾年來，他在安國公府的處境，嘉善忍不住地拿手指仔細描摹了一遍他的眉眼。

    展岳本是閉著眼在假寐，卻被這舉動折騰得睜開了眼。他冷不丁地抓住了她的手，掀起眼皮，輕輕勾唇問：“好端端地，公主干嘛撩我？”

    嘉善瞪他眼：“誰撩你了？”

    自己管不住自己，還賴我身上？

    展岳不答，只是彎身，溫柔地打橫抱起她，小心地放在自己膝上坐著。

    這樣的姿勢下，嘉善只能伸出雙手去纏繞住他的脖子。

    展岳遂也用兩手托著她的腰，醉紅的臉龐循在嘉善的脖尖處，他語氣溫軟：“那就當我在撩你吧?！?/br>
    第091章

    展岳身上的酒香味濃重, 頃刻間充斥了嘉善的鼻尖。她整個人都被裹在他的懷抱里，他的味道，一時間鋪天蓋地。

    嘉善不由地認真嗅了幾下。

    展岳眼里正透著溫潤的光澤，他伏在她肩頭, 睫毛低垂：“不瞞你, 今夜我好高興?！?/br>
    “我明白。”嘉善輕輕點著頭, 她一雙眼睛黑白分明，煞是赤誠，她說, “我也高興?！?/br>
    “是嗎？”展岳低聲地問。

    嘉善微笑道：“是啊?！?/br>
    她仔細捧起他的臉, 兩人四目相對。

    這些天，展岳從早忙到晚, 一向光潔的臉上免不了出現(xiàn)了點兒青黑的眼圈。嘉善有些心疼地在他眼下摩挲了遍。

    展岳的目光仍然黏在她身上，只是忍不住用嘴唇, 輕輕吻了吻她溫熱的掌心。

    嘉善的語調(diào)淡淡地, 卻終究難掩親昵，她道：“這也是我這十幾年里，難得溫情的夜晚。”

    “不過, ”嘉善把臉往他脖子附近貼了貼，輕聲呢喃, “等我腹中的孩子出生了, 這種‘難得’，想必就會變成‘容易’了?！?/br>
    她把手放在他的胸口處，輕點了點，笑說：“你看, 這雖然冷了十幾年。但是如果你愿意，也一下就熱了, 是不是？”

    她的手正捂在他冷硬的胸膛處，那柔軟的觸感浸得他從里到外，全是熱乎乎、麻絲絲地。

    展岳正恰好處于半醺的狀態(tài)，目光逐漸地開始迷離了。

    他半抬起頭，見嘉善在甜甜地對自己笑，臉蛋嫩得好比剛剛磨出來的白水豆腐。

    他呼吸平穩(wěn)，表情平靜，結果在下一秒，直接橫臂把她擁在懷里，穩(wěn)穩(wěn)地幾步，徑直走到了床榻邊。

    眼看他旋即要欺上來，嘉善忙推他，聲音輕微急促：“有著身孕，龔太醫(yī)也說了，不可以的……”

    “我知道?！闭乖赖囊粽{(diào)低啞，他轉頭去，親她的臉頰，“還要當八個月的苦行僧?！?/br>
    嘉善被他這句“苦行僧”給逗笑了，手在他的一頭烏發(fā)里來回穿梭。知道展岳現(xiàn)下神態(tài)有些迷糊了，嘉善便故意逗他道：“那，你有沒有后悔，這么快就讓我懷上了？”

    “怎么會后悔?！睘榱吮苊獠恍⌒膲旱郊紊疲乖酪皇址旁谒聣|著，一手抵在床畔上，支撐著他健碩的身子。

    親吻過后，他的聲音輕微發(fā)粘：“我想你，生好多孩子，圍著我們喊爹娘?！?/br>
    順著他的話，嘉善不覺想象了一下這種兒女環(huán)膝的場面。她眼神愈發(fā)柔軟，微挑了嘴角，露出一個俏皮的笑：“生那么多，豈不是成老母豬了。”

    展岳說：“那我就陪你當老公豬?！?/br>
    “你一個人去當吧，我可不想呢?！奔紊普f著，神情卻不免多了一絲溫柔。

    她目光清澈地望了展岳一會兒，小心問說，“你……還會想起你娘嗎？”

    展岳默然片刻，方回道：“偶爾?！?/br>
    傅時瑜去得早，她在世時候的事兒，展岳其實記得不多了。只是偶爾還是會留戀著她明艷的笑、溫暖的手；會想一想，她在臨終之際，是不是也在擔心他。

    嘉善沉默了一霎，須臾后，她攥著展岳的手緊了緊。她倏然揚起頭，用自己的臉頰，愛憐地蹭了蹭他的。

    她牢牢地纏住他的脖子，將他的下巴撥過來，輕柔親了下。

    親完后，嘉善做思考狀：“這樣吧，我吃些虧，以后你要是再想她了，就管我叫聲娘?！?/br>
    展岳雙眉略蹙，捻起嘉善的小臉兒，見女孩兒臉上掛著頑皮的笑容。展岳便往旁邊側了下身，他埋頭去，覆唇而上。

    帶著酒氣的蛇尖侵略性地在嘉善的紅唇里掃了一遍，然后，又就著她的唇畔，狠狠吮西了幾次。

    床畔很快凌亂了起來，直到把嘉善親得臉龐通紅，展岳才作罷。

    他睜著黑幽幽的眼睛，瞳仁里像有光，他道：“不要占我便宜?！?/br>
    嘉善羞赧地拿手背擦了擦嘴巴，用力地錘了一下他堅實的胸。

    她雖不語，但眼睛卻瞪得恁大，那紅嘟嘟的嘴唇，好像是在輕聲說——到底是誰占誰便宜呢，??？

    展岳忍不住地勾唇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