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立春很放心地遞了過去，何大姐看了幾眼，確實是真的，她把介紹信還給顧立春，又問道：“你姑父是楊愛國，姑姑是顧紅玉？”顧立春點頭。

    何大姐問話時，馬美麗正跟一個又矮又瘦的女人咬耳朵，何大姐問完話，就聽到馬美麗冷笑一聲：“這個人就是個騙子，顧紅玉是獨生女，她都沒有兄弟，哪來的侄子？”

    在場的人也多少知道顧紅玉的家庭情況，紛紛用懷疑的目光看著顧立春。

    顧立春笑著解釋道：“我爹是姑姑的堂哥，過繼給爺爺奶奶，一會兒紅玉姑姑下班了，你們不就知道真相了？”

    大家一想也是，就有人高聲問：“顧紅玉還沒下班嗎？”

    楊珠珠終于邁著小短腿鉆了進來，她脆聲說道：“我媽一會兒就下班了。”

    何大姐一看到楊珠珠，便拉過她問：“珠珠，你認得你表哥嗎？”

    楊珠珠看著顧立春，蹙了蹙眉，這個大哥哥真的是她的表哥嗎？可是為什么她以前沒見過他呢？

    在楊珠珠猶豫的當(dāng)兒，馬美麗又抓住了漏洞：“你們看，楊珠珠都不認識他。咱們干脆叫派出所的人來問個清楚，還有他的包袱，咱們都搜搜看看，里面說不定有你們的東西?！?/br>
    馬美麗的話成功地讓大家伙的目光放到了顧立春帶來的包袱上，大部分人還是正常的，但有一小撮人的眼睛里流露出貪婪的光芒。

    顧立春眼看局勢要失控，就冷笑道：“偉大領(lǐng)袖說過，沒有調(diào)查就沒有發(fā)言權(quán)，你們沒有弄清楚真相，就要搜查我。沒想到我第一次進城探親就受到這種待遇，以后我們貧下中農(nóng)誰還跟進城？這位馬大嬸，你在在故意挑起工人除級與貧下中農(nóng)的矛盾，你這是□□裸的封建反動思想?！?/br>
    顧立春一頂大帽子扣下來，馬美麗的心跟著一沉，態(tài)度也不復(fù)剛才的囂張跋扈。

    顧立春趁熱打鐵：“這位馬大嬸心思反動，你們有些人不要跟著她犯糊涂，你們誰敢翻我的東西，就是搶奪人民群眾的財產(chǎn)，就是挑起人民內(nèi)部矛盾，你們的一顆紅心就變成黑心?！?/br>
    何大姐看了顧立春一眼，再用嚴厲的目光看著馬美麗，冷聲道：“馬美麗同志，我勸你說話要謹言慎行?！?/br>
    顧立春盯著馬美麗，擲地有聲地道：“馬美麗同志，我要向革委會發(fā)揭發(fā)你，你縱容你的兒子欺負小朋友，你在殘害祖國的花朵；你不問青紅皂白就誣陷我搜查我，你在破壞階級兄弟的感情；我有理由懷疑你是潛伏在人民群眾中的敵特分子?！?/br>
    現(xiàn)場一片嘩然，各種各樣的目光涌向馬美麗。饒是馬美麗臉皮厚，也險些支撐不住，她身邊的小黑胖嚇得臉色都白了。敵特分子這個罪名太可怕了，要是他媽被抓走，他們?nèi)叶纪炅恕?/br>
    就在這時，有人大聲喊道：“顧紅玉回來了?！?/br>
    馬美麗先前十分討厭顧紅玉，這會兒竟然盼著見到她。

    顧紅玉一臉懵地被眾人簇擁著，有人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部告訴了她。

    人群中自動分開，給顧紅玉讓出一條道。

    顧立春遠遠地看著向他走來的顧紅玉，她今年大約三十六七歲，身材中等，圓臉圓眼，跟二奶奶很像。

    顧紅玉也在看顧立春，她當(dāng)然是見過這個侄子的，不過，那是在幾年前了，這孩子變化很大，但眉眼還是那個眉眼，就是長開了，整個人變開朗了，不像以前那樣畏縮膽怯。只是他怎么突然來了？顧紅玉心中驚訝又奇怪。

    顧立春笑著迎上來：“姑姑，二奶奶一直念叨你們一家，可她年紀大又暈車，就讓我來看看你們。”

    顧紅玉心里驚詫，但臉上的笑容又熱情又親切：“你這孩子，來之前怎么不寫封信？我讓你姑父去接你，你第一次上門就不怕迷了路。”

    大家伙這才明白，怪不得不認識呢，原來人家是第一次上門呀。

    楊珠珠一看mama回來了，便上前輕輕地拽住mama的衣角，說道：“來寶欺負我，哥哥幫我，來寶mama就罵哥哥?！?/br>
    顧紅玉拉過楊珠珠，對顧立春說道：“珠珠回老家時才兩三歲，恐怕記不得你了?！?/br>
    顧立春也道：“別說她記不得，我也沒敢認，小孩子變化太大了?！彼鏇]認出來這個小表妹。

    眾人恍然大悟，怪不得楊珠珠不認得這個表哥。

    顧紅玉笑了笑，又說：“咱們回家吧，你這一路累壞了吧？”

    顧立春彎腰去提行李，就在這時，馬美麗從人群中擠到顧紅玉面前，面帶笑容道：“哎呀，紅玉這真是你侄子呀，對不起哈，我看他面生，以為是個騙子。我們之間就有點誤會?！?/br>
    顧立春淡淡一笑道：“我們之間沒有誤會，就是因為你兒子欺負珠珠，我上前阻攔，你心懷怨憤，又看我是外來的，就冤枉我是賊，還鼓動大家伙搜我的包袱。馬美麗同志，你犯了以下幾個錯誤：一，你不會教育孩子，嬌慣縱容孩子，你這是在毒害祖國的花朵，摧毀國家未來的希望，你的思想覺悟不配為人父母；二，你沒有調(diào)查就亂發(fā)言，說明你對主席的思想領(lǐng)悟不深，你不配做社會主義國家好公民，建議以后好好改造；三，你在挑動工人階級對付貧下中農(nóng)……”

    馬美麗聽顧立春帽子越扣越大，自己的罪名越來越深，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放聲大哭：“我都認錯了，你還想怎樣啊？我就是個小老百姓，我是守法公民啊，你們都要為我做證呀。紅玉咱們好歹是鄰居，你可得幫幫我。”

    第18章 姑姑一家

    何大姐皺著眉頭去拉馬美麗：“馬同志，你不要學(xué)那種潑婦作派，有話咱好好說。”

    顧紅玉一直跟馬美麗不對付，今天看著她當(dāng)著眾人的面吃憋，心里別提有多痛快了。同時，她對這個侄子也是刮目相看。怎么就短短幾年，這孩子變化這么大？這道理一套一套的。

    顧紅玉一臉嚴肅地對何大姐說道：“何大姐，我支持我侄子的話，馬美麗同志的問題確實很大，我建議你們好好給她上上思想教育課，這覺悟?qū)嵲谔土?。要是大家都像馬美麗這樣，以后誰家的親戚還敢來。哦，你不認識就誣賴人家是小偷，敢情人家的祖宗十八輩都得向你交待，這像話嗎？”

    何大姐：“紅玉，你說得對?！?/br>
    大家伙也紛紛說道：“紅玉這話有道理，怎么別人家來個親戚都得向你馬美麗報道?！?/br>
    馬美麗一張黑臉變成了黑紅色，她心里怒火沖天，但面上卻不敢表現(xiàn)出來。今天她可真是犯了眾怒。

    顧紅玉也懶得再跟馬美麗計較，馬美麗這個人品差勁，但真要說她是敵特分子，那還真是高看她了。她也知道侄子說這話是嚇唬馬美麗。

    因此，顧紅玉見好就收：“馬美麗，若不是咱們是鄰居的份上，我真的要帶我侄子去舉報你?！?/br>
    馬美麗一聽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趕緊認錯說好話，她這人囂張時很囂張，該低頭時也很識時務(wù)。

    何大姐也不想把事情鬧得太大，革委會是什么地方？那是好惹的嗎？一個弄不好，說不定還會牽扯到無辜群眾。

    她也趕緊勸顧紅玉：“你家侄子受委屈了，這次是馬美麗做得不對，我會好好地讓她反省。”

    馬美麗十分配合：“我一定會深刻反省，你們都可以監(jiān)督我?！?/br>
    顧紅玉強忍住才沒當(dāng)場笑出聲來。

    “算了，就這么著吧，我們該回家了?！?/br>
    顧紅玉去幫著顧立春提東西，看到這么多東西，不禁吃了一驚：“這些都是你帶的？”

    這年頭大家都不富裕，去誰家走親戚能提兩包點心一瓶罐頭，或是幾個水果就相當(dāng)大方了。這個侄子倒好，帶著一筐青菜和一簍子蘋果不說，還有幾個大包袱。這是怎么帶來的？

    顧立春道：“都是我?guī)У?，里頭是二奶奶和我娘準備的家鄉(xiāng)特產(chǎn)。”

    顧紅玉道：“家里什么都有，你下回可別這樣了，那么遠的路，別把人給累壞了?！?/br>
    顧立春笑道：“沒事，東西看著多，其實都不沉?！?/br>
    剛才，顧立春在跟馬美麗爭執(zhí)時，順便把包袱蓋在背簍上的，大家就沒看到蘋果，只看到幾個包袱和一筐青菜，這下顧紅玉一拿開上面的包袱，大家看到這么一簍子紅彤彤的大蘋果，一個個眼睛都直了，還有的孩子饞得直咽口水，他們雖然能吃飽飯，可很少吃到水果，特別是品相這么好的水果更難得吃一回。

    顧紅玉看著大家伙的那種眼神，也沒敢讓，這么多人，她一讓，萬一人家當(dāng)真可怎么辦？她不小氣，可也不會對什么人都大方。

    顧紅玉一手提一個包袱，楊珠珠也想幫忙，可惜她一個都拎不動，只好跑在前面帶路。

    楊家住在三樓，房子不算大，隔成了三室一廳，房間裝修擺設(shè)簡單樸素，但收拾得很干凈。

    顧紅玉指著靠近廁所那間的小屋道：“這是中華的屋子，他上班的地方離家遠，平時住宿舍，放假時才回來，你住他這屋。”他表哥叫楊中華，這名字挺有時代特色的。

    “哦，好的。”顧立春把自己的行李放到表哥的屋子里，屋里擺設(shè)十分簡單，只有一張單人床，一個書架一張寫字臺一把椅子而已。

    顧立春再出來時，顧紅玉已經(jīng)給他砌了一杯糖水，顧立春著實也渴了，先灌了半杯水，歇了一會兒，跟姑姑說幾句話，就開始整理帶來的東西。

    “姑，來之前我娘做了風(fēng)干雞和咸魚，時間太短，我怕壞了，拿出來晾著?！?/br>
    顧紅玉忙道：“你歇一會兒，不著急，一會兒我來收拾?！?/br>
    顧立春道：“我不累?！?/br>
    顧立春一樣一樣地交代：“這兩個包袱是二奶奶準備的，都是些干貨，一會兒你收拾一下；這一包是我娘準備的，里面有風(fēng)干雞和咸魚，這些是棗子和山貨。”

    顧紅玉看著一大堆東西，她娘就罷了，嫂子怎么也準備這么多東西？對于這個嫂子，她再清楚不過，老實善良，不小氣，可是她不當(dāng)家，自家哥哥什么德性她不清楚嗎？

    顧立春看出顧紅玉眼中的疑慮，趕緊解釋道：“姑，這是野雞，立夏在山上捉的，魚是我釣的，跟我爹沒關(guān)系，我和立夏都長大了，我爹比以前老實多了。”他沒說變好，只說老實了。

    顧紅玉嘆了口氣，開始問老母親的近況。

    顧立春簡單說了幾句：“身體還行，沒什么大毛病。就是經(jīng)常想你們。對了，二奶奶還托我捎了封信?！闭f著，他從貼身的包里拿出一封信遞給顧紅玉。

    顧紅玉接過信迫不及待地看了起來，一邊看一邊忍不住掉眼淚，她娘在信中絮絮叨叨地說了一些家常瑣事，還提到了哥哥一家。說前些日子，立春跟顧大海爭執(zhí)，一口氣沒過來昏倒了，顧大江不肯出錢治病，她實在不忍心就拿錢請了醫(yī)生。

    立春跟他爹不一樣，是個知道感恩的，從那以后，孩子就經(jīng)常上門走動幫她干活，有好吃的也不忘送一份。顧大江因為家里孩子大了，不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了，也比以前正干。中秋節(jié)她就是跟立春他們一起過的。還特意囑咐她，大人之間的事不要牽連到孩子。立春大老遠地過去不容易，能幫則幫，不能幫忙也要好好招待。顧紅玉擦擦眼淚，不用娘提醒，她也知道該怎么做，孩子大老遠地來她家，她能給他臉色看嗎？

    顧紅玉看完信，平靜一會兒，正要說話，就聽見有人在用鑰匙開門。

    楊珠珠噔噔跑了過去，嘴里還喊道：“爸爸回來嘍?！?/br>
    顧立春一聽姑父楊愛國回來，腦子在飛快地搜索著關(guān)于楊愛國的記憶，可惜記憶不多，只記得這個姑父很嚴肅。

    他正想著，楊愛國已經(jīng)推門進來了。楊愛國還沒到家就有鄰居告訴他家里來客了，客人沒進門就跟馬美麗干了一架，還把馬美麗給罵得低頭認錯。

    楊愛國一臉震驚，什么人能把馬美麗那個潑辣貨給罵哭了？他那個不吭不響的侄子有這個能耐？

    所以，楊愛國看向顧立春時是一臉的審視和好奇。

    顧立春笑著打招呼：“姑父下班了？”

    楊愛國努力讓臉上的表情親切些，點頭道：“立春來了，一路上還好吧？”

    顧立春點頭：“路上挺順的?！?/br>
    楊愛國看了一眼堆成山的禮品，又震撼一回。那個便宜大舅子不是又窮又扣嗎？怎么帶這么多東西來？而且兩家當(dāng)初還鬧翻了。

    楊愛國雖然內(nèi)心暗潮涌動，但面上一點也沒表現(xiàn)出來。

    顧立春一邊跟兩人說著話，一邊繼續(xù)整理東西，他拿出一包茶葉，“姑父，這是我在路上跟老鄉(xiāng)換的，他家鄉(xiāng)產(chǎn)茶葉，我聞著挺香，就換了半斤，你留著泡茶喝。”

    楊家國接過茶葉用手捻一捻，聞一聞，確實不錯。當(dāng)下就去泡了一壺，茶葉在開水中徐徐展開，茶湯清亮，氣味清香。

    楊愛國給每人倒了一杯，先品了一口，贊道：“這茶真不錯?！?/br>
    顧紅玉抿嘴一笑：“立春這禮可送到你姑父的心上了?！?/br>
    顧立春笑道：“姑父喜歡就好?！?/br>
    說著，他又拿出一網(wǎng)兜橘子：“珠珠，這是給你的。橘子又甜又水，也是跟車上的人換的。”

    顧紅玉詫異道：“你挺能的呀，坐一趟車能換那么多東西？”

    顧立春道：“他們有幾個也是探親的，帶的都是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可能覺得東西太單調(diào)，就互相換換，圖個新鮮?！?/br>
    楊愛國卻認真道：“這橘子可不是咱這兒的特產(chǎn)?！?/br>
    顧立在怔了一下，道：“哦，你不說我還沒注意，橘子是一個大嬸跟我換的?！?/br>
    東西收拾好，顧紅玉起身去做飯，今天去買rou也來不及了，她就用顧立春帶來的臘rou炒了個青菜，把咸魚紅燒了，再弄幾個素菜，燜一鍋米飯，就可以開飯了。

    飯桌上，顧紅玉熱情招呼顧立春。

    “立春，可別客氣。多吃些，你太瘦了。中華就比你幾歲，壯得跟頭牛似的?！?/br>
    楊珠珠嘟著嘴提醒道：“媽，你別說哥哥是牛了，同學(xué)說我爸是羊，我是小豬，哥哥再是牛，咱們家就是動物園了?！?/br>
    大家聽到這有趣的童言童語，都忍不住笑了。

    顧紅玉用公筷給顧立春夾菜，楊珠珠也給他夾了一塊魚rou，顧立春笑道：“放心吧，姑，我不會客氣的。你們趕緊吃飯，不用招待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