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顧立春也收到了姑姑一家的來信，沒錯，一家四口都給他寫信了。

    姑姑的信足足有三頁紙，除了一些家里的事就是各種夸贊。姑父楊愛國的信更長，四頁。信里不但各種夸，還各種激勵他要再接再厲，繼續(xù)努力等等。信里還說，王有才聽到自己的堂弟如此不堪一擊，不禁惱羞成怒，但又無計可施，因為王有成是勞模，調(diào)動工作提都不好提。顧立春從字里行間都能感受到他的舒爽和得意。

    不過，楊愛國還是囑咐他要萬事小心。同時，做為年輕人一定要仔細甄別帶著糖衣的炮、彈，千萬不要被人腐蝕。其他的，等暑假回去見面詳談。

    表哥的信很簡單，只有半頁紙；楊珠珠的信有兩頁紙，內(nèi)容很豐富，有漢字還有拼音還有畫，反正連猜帶蒙也知道大致內(nèi)容。總體意思就是我暑假要回去了，回去我要好好玩，要下河摸魚，爬樹，還想去摘野果等等。

    除了信還有一大包書，農(nóng)業(yè)、林業(yè)、漁業(yè)方面的都有，還有幾本紅色文學經(jīng)典小說。顧立春房中的書架又豐滿不少。

    這幾天除了看專業(yè)書，顧立春就是跟著吳胖他們在林子里四處轉(zhuǎn)悠。

    五場的場地是真大，雖然好耕地少，但林子多，水域?qū)拸V，農(nóng)林牧副漁，除了第一個“農(nóng)”，其他四個都可以大力發(fā)展。

    吳胖在前頭帶路，顧立春一邊查看地形，一邊畫地圖，記心得。

    他們一直走到密林深處，這時，從林子里傳來了說話聲。

    “這個地方適合種蘋果，真是可惜了。要是我當年的實驗不中斷，現(xiàn)在蘋果樹和李樹矮化試驗應該成功了。這片山林要是能種上矮化的蘋果樹和李子樹，產(chǎn)量肯定會很高，質(zhì)量也好。”

    矮化的蘋果樹和李子樹，做為曾經(jīng)的農(nóng)場主，顧立春對這些也是略有涉獵。他的農(nóng)場里果樹就是矮化了的，這種果樹植株矮小，適應強，產(chǎn)量還高，還方便采摘。矮化的果樹，顧立春在這里很少見到，所以，這兩個人是這方面的專家？

    顧立春示意吳胖噤聲，他靜靜地站在一旁，等兩人出現(xiàn)。過了一會兒，兩人的說話聲越來越清晰，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這時聽到一個女聲：“老頭子，現(xiàn)在我們是能茍活著就好，別想你的那些實驗了。你看我不也什么都不想嗎？”

    顧立春覺得這個女聲有些耳熟，他正思索著，那兩人已經(jīng)轉(zhuǎn)過彎，正好跟他和吳胖迎面對上。

    顧立春一看，這一男一女都是五十多歲，女的顧立春還認識，是四場牛場的關英華教授，男的聽剛才的談話內(nèi)容應該是她丈夫。

    顧立春笑著招呼：“關教授，你們也出來散步？”

    關教授冷不防地看到前面有兩個人，本來還有些緊張，仔細一看是吳胖和顧立春，心下放松不少，便笑著回應：“小顧，小吳是你們呀?！?/br>
    說著，她指指身邊面容清癯，衣衫破舊的老頭：“這是老林，我愛人?！?/br>
    顧立春也笑著招呼：“林教授好?！?/br>
    林教授慘淡一笑：“不是教授了，你叫我老林就好。原來你就是小顧?！?/br>
    四人寒暄幾句，顧立春提議結(jié)伴而行。路上，他忍不住說道：“林教授關教授，我剛才無意中聽到你們談到果樹矮化的事……”

    他察覺到兩人的神色略有些緊張，便用輕松的語氣說道：“你們不用緊張，關教授你是知道我的，我雖是貧下中農(nóng)出身，可是我尊重知識，尊重科學。對了，我最近升了副科長，林業(yè)和漁業(yè)這兩塊都歸我管，我想看看能不能把這些樹林子給利用起來，一直荒著，浪費的都是國家的資源?！?/br>
    兩人悄悄對視一眼，關教授搶先說道：“小顧，我自然是知道你的為人的，只是我們都是來下放勞動的，場里不準我們做實驗……”

    林教授搶過關教授的話，迫不及待地說道：“小顧同志，我跟你說，這云陽市非常適合種蘋果，我在林子里看到了幾棵野生的蘋果樹，長得非常好，若是你能幫我劃一片實驗的地方，我保證不出兩年，不，一年就能成功，當年我的實驗差一點就成功了。我當初已經(jīng)弄出矮化李子樹的矮化砧木。”

    林教授怕顧立春聽不懂專業(yè)術語，干脆直接上結(jié)論：“這種矮化的果樹植株小，占地少，產(chǎn)量高，還好打理。蘋果樹平均畝產(chǎn)能達到兩千斤左右，要是管理得當，畝產(chǎn)四千五千斤都有可能。”顧立春記得自己農(nóng)場里的蘋果樹畝產(chǎn)大概是六七千斤，最高能達到八千斤。不過考慮到年代，林教授說的應該算是高產(chǎn)了。

    顧立春不禁有些心動，五場這一大片林子，利用率非常低，云陽縣又適合種蘋果，要是能種上林教授說的矮化蘋果樹，那將一筆巨大的收入。要是做得規(guī)?；?，就能將經(jīng)濟效益、綠色環(huán)保、可持續(xù)發(fā)展三者合為一體，避免了以犧牲環(huán)境為代價去發(fā)展經(jīng)濟。

    他稍一思忖，林教授關教授他們這一批知識份子，過兩年應該會陸續(xù)平反回城。他只是悄悄劃一塊地給林教授做實驗而已，應該沒什么問題。

    林教授見顧立春有所觸動，便急忙保證道：“小顧同志，你放心，我會盡量小心，不給你惹麻煩。你們五場的林子這么大，人又少，看護不到也屬正常嘛。萬一被人發(fā)現(xiàn)，你就往我身上推。就說是我偷偷地做實驗，你們只是沒有發(fā)現(xiàn)而已?！?/br>
    關教授一臉擔憂地看著老伴，欲言又止。

    顧立春說道：“你想得還挺周到。你們兩位是不是看好地方了？”

    林教授不好意思地笑笑：“是看好了，在最南邊的紅山上，你們的人很少往那邊去?！?/br>
    顧立春對吳胖道：“你找個機會跟南邊的護林員調(diào)換一下位置。”吳胖點頭答應。

    林教授和關教授在紅山上，悄摸摸地進行矮化果樹實驗。他需要什么資料和東西，會留張紙條給吳胖，讓他轉(zhuǎn)交給顧立春，顧立春再想辦法采買，讓吳胖上工時帶回去。

    顧立春是忙得腳不沾地，他每天早出晚歸，或是騎自行車，或是開一輛破拖拉機，背著個黃挎包四處轉(zhuǎn)悠，時不時地停下來寫寫畫畫，有時遇到五場的職工和家屬還會停下來聊幾句。

    白天到處跑，晚上回來要么上夜校，要么自己看書學習。

    他這樣忙碌，連五場新調(diào)來的供銷科科長來的歡迎會都錯過了。

    事后，顧立春問趙高，對方是個什么樣的人。

    趙高憋了一會兒，答道：“那家伙叫呂進步，挺年輕的，也就二十五六歲吧，渾身充滿銳氣。顧哥，這人不太好弄?！?/br>
    顧立春笑道：“不好弄，咱先不弄，咱們干實事的人?！?/br>
    趙高湊上來問道：“你最近在忙什么呢？天天出去跑。”

    顧立春故作神秘，“過兩天你就知道了?！?/br>
    跑了幾天后，顧立春便奮筆疾書，寫了一份計劃書。

    里面提出以為糧為綱的基礎上發(fā)展多種經(jīng)營，牧副林漁業(yè)一起發(fā)展。計劃分為長期計劃和近期計劃，長期計劃包括在興建蓄水池，種植果樹，種防護林等。近期計劃主要有三點，一是在沼澤地水域種藕，充分利用水域資源，豐富職工餐桌；二是要利用蘆葦蕩那邊蘆葦和茅草茂盛的特點，大力發(fā)展草編副業(yè)，像席子、簾蓋、籃子、草帽等等，既要發(fā)展生活用品，還可以發(fā)展工藝品；三是鵝鴨在五場適應良好，明年春天可大量養(yǎng)殖，同時設專人管理。

    顧立春寫好計劃先拿給齊科看，齊科匆匆翻過一遍，淡聲說道：“咱們五場的人太少了，農(nóng)牧科的職工更少，既要看護林子，又要管養(yǎng)豬場，還要收苜蓿，攤子太大忙不過來。小顧，做事要講究一個穩(wěn)當，不能太冒進?！?/br>
    顧立春道:“齊科，我的計劃中只有第一項現(xiàn)在需要人手，其他的都可錯后。我查了一下，七月初還能種藕，正好秋冬時節(jié)收獲，草編的事可以等到秋天再說。我先跟你商量一下，你不反對，我再拿給鄧場和朱書記過目?！?/br>
    齊科慢慢地說道：“我保留我的意見?！本褪遣煌獾囊馑?。

    顧立春的心不禁微微一沉，以前的齊科雖然不喜歡出頭，行事風格謹慎穩(wěn)當，不求無功但求無過，可是今天多少有些反常。

    齊科接著又慢條斯理地說道：“小顧，你招的這個科員小趙，不太頂用啊。稿子不會寫，材料看得馬馬虎虎，老梁一個頂三個，整天腳不沾地，不能什么都推給老梁?！?/br>
    顧立春感覺齊科現(xiàn)在的情況，有點類似于“鯰魚效應”，他攪亂了農(nóng)牧科平靜的生存環(huán)境，也激起了一向佛系懶政的齊科的斗志。

    顧立春想了想目前的情況，看來是一山不能容二虎，至于以前為什么齊科能容他。他猜測是齊科覺得他太年輕，暫時威脅不到自己。

    想到這里，顧立春面帶微笑：“齊科，趙高是個新人，寫稿子看材料當然比不了梁科員。可他也有自己的優(yōu)點，比如說他積極性高，年輕體力好，跑外勤合適。咱們當干部的，要最大化地發(fā)掘員工的優(yōu)點，不能只看他的缺點，畢竟人無完人?！?/br>
    說完這番話，顧立春拿起計劃書，站起身說道：“齊科的意見我明白了，我拿過去給鄧場和朱書記過目，看看他們二位怎么說?！?/br>
    齊科見他絲毫沒把自己的意見放在眼里，臉色不由得一沉。顧立春假裝沒看見，轉(zhuǎn)身離開。

    以前的他還是十分給齊科這個直屬上級面子的，可是看他這態(tài)度，不太想了。他自己懶政求穩(wěn)就罷了，還不想讓別人做事，一點胸襟都沒有。

    顧立春去找鄧場，正好與一個身材健壯、意氣風發(fā)的年輕人迎面相遇。

    對方停下腳步，打量著顧立春，主動伸出手：“顧立春同志你好，我是呂進步，新來的供銷科科長?！?/br>
    顧立春回握了一下呂進步的手，微笑點頭：“你好，呂科長，歡迎來到五分場，以后大家共同學習，一起進步?！?/br>
    呂科長也回之以笑容，他本想繼續(xù)交談下去，當面估量一下顧立春這個對手，可惜顧立春還有事情要辦，回他一句：“回聊，我去找鄧場匯報工作。”

    第77章 顧飛刀和呂進步

    顧立春進去時,  鄧場正在看文件，他打了聲招呼把計劃書遞上去。鄧場放下手頭的工作，接過計劃書認真地翻看了一會兒,  說道：“計劃看上去沒什么問題,  特別是近期計劃可實施性很高?！?/br>
    顧立春趁勢說道：“人手的事,  我來安排。只是藕種的事,  還需要鄧場幫忙協(xié)調(diào)?！?/br>
    “咱們五場也有供銷科了,  他們就是負責各項物資調(diào)配的?！?/br>
    顧立春想了想,  便答道：“剛才我見到新來的呂科長了,  一會兒就去找他?！?/br>
    提起呂科,  鄧場不由得多看了顧立春一眼,  不動聲色地道：“呂科長是總場派下來協(xié)助咱們工作的,  你要多支持他的工作，盡量多團結(jié)他?！北M量團結(jié),  如果團結(jié)不了，那就不團結(jié)了。這種話不能明說，只能點到為止。

    顧立春道拿著計劃書去找朱書記，結(jié)果人不在,  陳潔說他去總場學習了。

    顧立春只好又返回農(nóng)牧科辦公室。

    齊科正坐著看報喝茶,  他以前也是這樣，三張報紙四杯茶是每天的標配?？评镒蠲Φ氖橇嚎茊T和他，以前還有個陳潔。

    看到顧立春回來,  梁科員朝他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齊科慢吞吞地問道：“小顧,  鄧場和朱書記對你那份計劃怎么看？”

    顧立春道：“鄧場沒意見，朱書記去總場學習了，明天再拿給他看。”

    齊科頓了一下,  又慢聲細語道：“我看不如這樣，正好明天咱們有個小會，你把計劃書拿到會上，聽聽大家的意見?！?/br>
    顧立春不知他是何用意，他決定靜觀其變，說道：“好的，齊科，明天到會上說?！?/br>
    顧立春想著今天沒什么事了，就收拾了一下辦公桌，把資料歸置好，抽屜上鎖，背著黃挎包出了辦公室。當上干部的最大的好處，就是時間相對自由許多。特別是他們農(nóng)牧科，有各種外勤要跑，留在辦公室的時間不多。

    顧立春一離開，齊科對意味深長地對梁科員說道：“老梁，小顧畢竟太年輕，以前當個干事的時候挺好，有干勁有沖勁。”后面的話，他戛然而止，給人留下思考的空間。

    梁科員眉頭一蹙，他察覺到，從顧立春要提副科的那段時間開始，辦公室里的氣氛就不對勁了。

    唉，以前多好啊，大家齊心協(xié)力，共同把又窮又邊緣的農(nóng)牧科發(fā)展成五場進步最大的科室。

    不過，齊科說話他也不能不回應，便嗯嗯啊啊地回應一番。

    顧立春騎著自行車，追著小風正往豬場趕去。

    從場辦去豬場的路有好幾條，顧立春比較喜歡走這條林蔭路，道路寬闊筆直，人少，樹多，蔭涼幽靜。他一邊蹬著自行車一邊想著事情。

    他人一到養(yǎng)豬場，孫厚玉便笑嘻嘻地迎上來，“顧哥，剛才有幾個職工來反映情況，你不在，我替你接待了他們。”

    顧立春好奇地問道：“他們反映什么情況？”

    “是這樣的，他們說農(nóng)場里閑地、隙地太多了，路邊、屋邊、河邊，各種邊邊角角的，光咱五場就得幾十上百畝地?；闹不闹?，不知道他們能不能種”

    顧立春他們村里也是有自留地的，按理農(nóng)場也應該有啊，便問道：“場里應該允許每家都有自留地吧？”

    孫厚道：“自留地是有的，每家半畝，可是大家伙看著好多閑地還是覺得可惜，想種又怕有人批判，就來問問情況?！?/br>
    顧立春本來想說什么，轉(zhuǎn)念一想，正好考考孫厚玉，便故意問道：“那你說這事應該怎么辦比較好？”

    孫厚玉早有想法，一聽顧立春有考他的意思，便趕緊說道：“顧哥，我是這么想的，這幾年形勢比前幾年寬松了，這些地荒著也是荒著，畢竟邊邊角角的，東一塊西一塊的，機器也不好弄，農(nóng)場又嫌少，倒是分給那些家屬們種比較方便，當然也不能白種。我建議種地的產(chǎn)出，個人留小頭，上交給國家和農(nóng)場大頭。顧哥你若是能辦成這事，你以后在群眾中的威信就更高了，想干點什么，也好辦是不？”

    顧立春想了想，這件事不是不能辦，是得想個高大上的理由辦。到時候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他說道：“說得不錯，看得出來，你腦子很靈活。這事，我還得再想想。”

    顧立春在豬場呆了一會兒，安排了一下工作后，便又騎車去場辦圖書室。

    農(nóng)場有幾個圖書室和報刊閱覽室，光五分場就有幾個，不過圖書不多，里面的幾十本書怨肆⒋嚎賜炅耍筆記也記了好幾本。報紙雜志也就那么幾份，顧立春是每隔幾天就來看看。

    圖書管理員郭大姐跟顧立春很熟，一見到他就笑著說道：“小顧，你可真是好學，正好今天來了兩份新報紙，一本新雜志?！?/br>
    顧立春笑著道謝，進去看書。圖書室里這會沒人，他便一次性將要看的書報找齊，找了個靠窗的位置，一邊看一邊飛快地記筆記。一個小時后又把報紙雜志放回原位，跟郭大姐打招呼離開。

    顧立春剛走不久，呂進步也進來了，他上來就問郭大姐顧立春都看了哪些報紙和書，自己也找來一一閱讀，弄得郭大姐莫名其妙。

    第二天早晨，顧立春起來后沒有立即去上班，而是閑著圍繞著農(nóng)場家屬區(qū)轉(zhuǎn)悠，這一看還真看出點問題來了。農(nóng)場果真是財大氣粗，一片一片的地都荒廢著，溝渠邊，房屋后面，路邊，各種邊邊角角都有空地，這要是都利用上，估計得開發(fā)出個幾十上百畝地來，這還只是五分場附近，全是推廣到全場就更可觀。

    顧立春看了一圈，騎上自行車去場辦上班。他一邊騎車一邊打腹稿，正想得入神，兩個孩子的爭執(zhí)聲瓢進了他的耳朵里。

    循聲望去，見爭執(zhí)的是兩個男孩子，其中一個大約十二三歲，長得比較高壯，另一個約有十歲左右，個子瘦小些，高壯的對瘦小的推推搡搡，罵罵咧咧。

    顧立春仔細一瞧，那矮個的不就是趙明光嗎？高個男孩他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