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吵架模式不是那種：“你無情你冷酷你不講理?！倍沁@種：“朱衛(wèi)國同志，我要從根上挖一挖你的思想根源，我要把你腦中傳統(tǒng)舊觀念的鎖鏈砸斷，把你心里封建主義的毒菌清掃干凈……”

    顧立春：“……”他決定還是默默走開。

    顧立春剛要離開，朱書記發(fā)現了他，朱書記的臉上流露出一副尷尬而不失領導體面的笑容：“小顧啊，你有工作要匯報啊?！?/br>
    顧立春立即心領神會，一臉嚴肅道：“朱書記，我確實有工作要匯報?！?/br>
    一聽到有工作要匯報，高副書記覺得就是再生氣也不能耽誤工作，這是原則問題。

    吵架暫時停止，朱書記擦擦額角的汗水，快步從屋里走出來，拉著顧立春就往外走，“咱們邊走邊說?！?/br>
    顧立春定定心神，說道：“朱書記，是這樣的，應廣大職工的強烈要求，我們打算舉行五場新職工歡迎儀式。為了節(jié)省資源和經費，我們自愿集資，用集體財產買了兩頭羊，其中看門的陸大爺和基建科趙科長私人捐獻一頭羊。我們準備在苜蓿地那邊舉行個燒烤晚會。請朱書記蒞臨現場，指導我們的工作?！?/br>
    朱書記笑呵呵地答應道：“好好，是得去指導指導?！?/br>
    通知完朱書記，顧立春又去找鄧場，可是家里沒人，辦公室也沒人。問旁人，他們也都不知道。顧立春轉了一圈沒找著人，只得打道回府。

    他一回到燒烤現場，就發(fā)現氣氛比剛才更熱鬧了。繼知青們集資弄了一頭羊后，家屬們因為孩子來蹭飯不好意思，也送了一些饅頭餅子蔬菜之類的東西來。

    豬場的員工，新來的知青們在趙志軍的指揮下井井有條地忙碌著，顧立春一看，這些人被趙志軍分成了五個隊，流水線作業(yè)，有專門串rou的，專門燒烤的，還有端菜的，甚至還預備了一個機動隊，負責支援忙碌不過來的小隊。

    豬場的所有桌椅板凳都利用起來，還從附近的家屬區(qū)借了一些來，圍成一個大圓圈擺放，中間還搭了一個簡易的舞臺，是用來表演節(jié)目的。

    白大姐他們還找來了手風琴、胡琴等樂器，留著一會兒演節(jié)目用。

    東西快準備齊全了，節(jié)目還沒有。白大姐找到顧立春，讓他動員大家報名。

    顧立春想了一圈，五場到底有哪些人有文藝細胞。

    趙高，確定沒有；吳胖，現在還不流行吃播；孟念群應該有，但不方便；陳潔，應該有。

    顧立春火速找到陳潔要她出個節(jié)目，陳潔不好意思地道：“不是我不支持你，是因為我真的沒有表演過節(jié)目，我一上臺就緊張得要死?！?/br>
    顧立春鼓勵她：“你以后是要當干部的，上臺是不可避免的，趁著現在趕緊練。我覺得你的嗓子不錯，你上臺就閉著眼睛唱，反正一會兒天黑了，大家也看不見?！?/br>
    陳潔：“……”還能這樣？

    顧立春敲定一個，接著去游說下一個。最后還是新來的那幫知青幫了大忙，有五個報了唱歌的節(jié)目，兩個拉手風琴，顧立春自己也報了個唱歌的節(jié)目湊數。

    游說完知青，接著是家屬們，大家都互相推脫，他們也不是不想，是真的不太會。意想不到的是，孩子們倒挺積極，楊珠珠一個人報了兩個節(jié)目，小滿和小雨也報了一個。

    只有唱唱歌沒有舞蹈也沒有別的節(jié)目，顧立春讓大家發(fā)揮一下想像力，看看有沒有新鮮些的節(jié)目。

    吳胖自己湊上來問：“顧哥，表演節(jié)目的有獎勵不？比如說多分五串烤rou啥的?！?/br>
    顧立春斜眼望著他：“可以啊，你別告訴我，你有節(jié)目要表演?！?/br>
    吳胖說道：“我告訴你，我還有個絕活，我會翻跟頭?！?/br>
    顧立春看了看那簡易的舞臺，再看看吳胖的體重，不由得有些擔心。

    趙志軍剛好經過，聽到他們的對話，就笑著說道：“這舞臺看著簡單，其實結實得很，隨便蹦。”吳胖的節(jié)目就這么定下來了。

    顧立春沒想到報節(jié)目獎勵rou串的消息一傳出去，大家踴躍報名。

    剛才還愁節(jié)目不夠，現在是爆滿。唱歌的，跳舞的，還有學驢叫學火車鳴笛的，五花八門，應有盡有。

    顧立春正在登記節(jié)目，突然，聽到場內又傳來一陣驚呼聲。

    他抬頭一看，就見趙高他爸和他哥抬著半頭豬來了。

    顧立春心里一驚，他沒有定豬rou啊。

    這時白大姐發(fā)現了他，笑著說道：“小顧，新人歡迎儀式不能讓你和你老趙自掏腰包，我們剛剛商量了一下，我們全場干部也弄個集資，湊了一些rou票，用集體財產買了一頭豬?！?/br>
    趙高他爸解釋道：“你們應該提前打招呼的，豬rou就剩半頭了，不過豬雜還有很多，都給你們，烤著也挺好吃?！边@正合顧立春的意。

    顧立春謝過白大姐，又問她有沒有看見鄧場。

    白大姐說道：“鄧場剛才來過了，這集資的rou票他還出了一半呢?！?/br>
    顧立春道：“既然來了就好。”現場這么多人，他也不去找了。

    登記好表演節(jié)目的事，顧立春帶著趙高吳胖他們一陣叮叮當當的敲打，他們還得改制燒烤工具。

    他忙活一會兒，把活交給別人，自己去巡視全場，查缺補漏。田三紅和二奶奶他們正在穿rou串，一看到顧立春就喊道：“立春，趕緊去找你舅舅，讓他多削點竹簽，不夠用了。”

    因為人多rou少，所以他們就把rou切得很小塊，每一根竹簽上串得rou也少，這就導致竹簽的需求量大增。

    顧立春道：“行，我去找舅舅。”

    他跑到田紅軍所在的倉庫門口喊道：“舅，竹簽削好沒？”里面沒回應。

    顧立春一開門，不由得愣住了，鄧場正坐在舅舅的位置上專心致志地削著竹簽。

    “鄧場，我剛才到處找你，你怎么躲到這里來了？”

    鄧場一邊干活一邊回答，“外面太吵，這里清靜?！?/br>
    顧立春看看旁邊的竹簽不太多，也找個地方坐下來，拿起刀跟他一起削。

    鄧場眉毛一揚，掃了顧立春一眼，問道：“之前怎么沒聽你說要辦迎新晚會的事？”

    顧立春嘿嘿一笑，“這是應廣大知識青年的強烈要求，順從民意，臨時決定的?！?/br>
    鄧場又道：“應該是你烤rou的香味把他們引過來了吧？這要是傳出去，你腐蝕革命青年的罪名要坐實了?！?/br>
    顧立春一臉委屈：“我這叫做‘辛辛苦苦，犯了錯誤；埋頭苦干，挨了批判?！@對我太不公平了吧。”

    鄧場笑而不語，似乎心情不錯。

    顧立春繼續(xù)削竹簽，他發(fā)現自己使刀的水平不咋地，削得磕磕絆絆的，而且每根竹簽的粗細還不相同。

    顧立春問道：“鄧場，我舅舅去哪了？”

    鄧場反問：“誰是你舅舅？”

    顧立春大致形容了一下田紅軍的相貌：“他上午一直在這里削竹簽，腿腳不太方便?！?/br>
    鄧場回憶了一下，道：“是有這么一個人，我一進來他就出去了?！?/br>
    顧立春腹誹道，估計舅舅是嚇跑了。

    鄧場使著一把彎刀削得飛快，他抽空瞥了顧立春一眼，說道：“看來，你這把小刀也有不靈的時候?！?/br>
    顧立春笑嘻嘻地回擊道：“鄧場，我是顧小刀，哪里比得上你這把四十米長的大刀?！?/br>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

    顧立春很理解舅舅為啥離開，他也想離開，他抱了一大捧竹簽，起身道：“鄧場，你慢慢削，我去送竹簽?！?/br>
    他一推門，外面站著趙高、梁科員、劉姐，很明顯，他們都聽到了屋里的對話，臉上的震驚還沒有散去。

    一看到顧立春出來，劉姐第一個恢復正常，她接過顧立春手中的竹簽，“哎呀，小顧，正急著要用竹簽呢。我們先走了哈?！?/br>
    本來，趙高和梁科員是來支援削竹簽的，劉姐是來拿竹簽的，現在趙高和梁科員也跟著劉姐離開了。

    顧立春轉頭，鄧場仍專心致志地削竹簽。他清清嗓子，說道：“鄧場，我去前面巡邏一下?！?/br>
    鄧場點點頭算是回應，顧立春快步離開。

    燒烤晚會已經提前開始了，其實他們中午飯都沒吃，算是兩頓并作一頓，不過，大家都毫無怨言，他們都在保存實力，等待著一會兒的大戰(zhàn)。

    十幾個炭盆都點上了，每副燒烤架前配備兩名廚子。田三紅和顧紅玉一副烤架，趙志軍和二奶奶一副，陸大爺和吳胖占一副，中間是陳潔和孟念群，顧立春也走過去占個位置，他剛坐下，就被舅舅拉了起來：“立春，你得去招待你的那些領導，我來烤，我的手藝比你娘還好?！?/br>
    顧立春嘗過姥姥的手藝，卻沒嘗過舅舅的，有些好奇舅舅的手藝到底如何。他起身把位置讓給舅舅，孫厚玉見縫插了進來，笑著說道：“舅舅，我給你打下手?！?/br>
    田紅軍和氣地笑笑：“行行，你坐這邊?！?/br>
    很快地，十幾副燒烤架就被人占完了。顧立春從豬場那邊找來十幾把扇子，讓他們扇風扇火用。

    接著，一盆盆串好的羊rou，豬雜、雞雜還有蔬菜端上來。顧立春大致給他們講了一些烤rou的手法和規(guī)則，這些廚子們經過簡單的培訓后便開始大顯身手。

    烤rou的香味飄在苜蓿地的上空，中間還混有孜然和辣椒那強烈又霸道的味道，嗆人又好聞，連風都是香辣味的。

    大家陶醉地呼吸著這一陣陣的香味，充滿渴盼的目光在燒烤架前流連不去。

    那些食客們激動得排排坐好，眼巴巴地等著分rou。最先分到rou的是那幫孩子，因為怕竹簽太尖，不安全，小些的孩子吃rou還受到大孩子和大人的監(jiān)督。這就是名副其實地“看著你們吃”。

    孩子們一個個舉著rou串，大口大口地吃著，大家伙看著，有人忍不住地直咽口水，有的人肚子在高聲喝歌。大家聽見了，哈哈一陣大笑。

    小滿、李青青她們幾個差不多年齡的女孩子坐在一塊，小雨陸明非楊珠珠還有趙明華幾個小的坐在一排，立夏立冬和陸明亮、趙明光四個湊一堆。其余的孩子三五成群地擠坐在一起，大家一邊吃rou串，一邊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個個神采飛揚，臉上洋溢著興奮喜悅的光芒。

    第二撥分到rou的是老人和女同志，顧立春和豬場的一幫年輕人充當臨時服務員，他們端著木托盤穿梭在各張桌子中間，由于rou的數量有限，不可能無限制供應，每人三根rou串，剩下的就是蔬菜、玉米、豆腐之類的。

    最后一撥才輪到男同志們，白大姐朱書記他們主動提出最后一撥吃。

    五場的領導和各科干部分到一張桌上。朱書記、白大姐、張長科他們都在，呂進步和齊科也來了，剩下基建科的趙志軍在烤rou。

    輪到領導分rou時，鄧場來了。他跟大家打聲招呼，走過去找個空位坐下。

    朱書記笑著跟鄧場打招呼：“老鄧，大家來得早不如你來得巧?！?/br>
    他們正說著話，顧立春把一只裝滿烤串的草編盤子放到他們面前的桌上。

    雖說有十來個燒烤架，但這幫廚師的烤rou水平是參差不齊，有高有低?？偟膩碚f，第一等好吃的是趙志軍和二奶奶那一架，田三紅和田紅軍兩人算是并列第二，陳潔和孟念群是第三，其余的水平發(fā)揮不穩(wěn)定，時好時壞，最差的，大家已經評選出來了，是吳胖和陸大爺那一架，現在他們倆應廣大人民群眾的要求，已經退位讓賢了。趙高的爸媽取代了兩人，水平竟然還不錯。趙高他媽激動地嚷道：“我終于找到自己擅長的菜系了，是烤rou！”

    大家：“……”

    吳胖失敗的例子證明，你熱愛的并不一定是你擅長的。他當初進不了食堂不是因為他太能吃，可能招聘的人看出真相了。

    顧立春手上端的rou串就是趙志軍和二奶奶那一架的。

    大家各拿了一根rou串在手里，邊吃邊品鑒：“這rou烤得真香，外焦里嫩，咸淡適中，辣味剛剛好?！?/br>
    白大姐咬了一口rou串，贊嘆道：“沒想到老趙的手藝竟然不錯，真是人不可貌相?！?/br>
    大家紛紛點頭附和。

    只有鄧場一語道破真相：“他哪里是手藝不錯，是旁邊有高人指點?！?/br>
    眾人望望趙志軍身邊的二奶奶，集體沉默了。

    顧立春：“……”吃著人家烤的rou，就不能給人家留點面子嗎？

    第一輪上的是烤rou，第二輪是蔬菜，烤土豆片、豆角、茄子、辣椒還有饅頭片，這個是敞開了供應的。當然，還有喝的，像是綠豆湯、紅豆湯、紫菜蛋花湯也是敞開了供應。

    顧立春運送了幾趟后，大家趕緊勸他坐下來吃點東西。

    顧立春剛坐下，孫厚玉就很有眼色地接替了他的職位，送來了一盤子烤魚烤蝦，立夏也送來一盤子烤餅，立冬提來一桶銀耳紅棗湯。這烤餅比烤饅頭片更酥更香，被大家一搶而光。顧立春給他們每人分了一飯盒銀耳湯。

    鄧場突然問道：“小顧，你媽愿不愿意到食堂工作？”

    顧立春先是一愣，接著面露驚喜道：“當然愿意，只是不知道食堂那邊還缺不缺人？”

    鄧場淡聲道：“一直都缺會做飯的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