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場的談話謝宣能跟上顧立春的思路，也能理順邏輯，到了后面，他越聽越莫名其妙，顧立春像是在自說自話。這不對勁，完全不對勁。他一定是漏掉了什么？

    謝宣飛快地思考著、盤算著，還沒等他想明白。

    就聽顧立春驚訝地問道：“咦，你們怎么也在這里？”

    他的腦袋嗡的一聲響，臉色變得煞白，什么？這里還有別人？那么剛才的話……

    謝宣像發(fā)了瘋似的，跑到灌木叢邊，撥開樹叢，就跟兩個偷聽的人來了個面對面，雙方大眼瞪小眼。

    謝宣怒吼道：“你們怎么在這里？”

    被發(fā)現(xiàn)的群眾起先一臉尷尬，可是他們一想起謝宣的所作所為，以及他現(xiàn)在的態(tài)度，頓時也不尷尬了，腰板挺得直直的，理直氣壯地回道：“咋地？這里是你家??？這里是我們五場的樹林，我們五場職工還沒有權(quán)利來這兒了？”

    有人領(lǐng)頭，其他人立即跟上。

    他們早就憋壞了，這下終于得到了釋放，你一言我一句地開始討伐起謝宣來。

    “謝┲荊你這事做得太不地道了?！?/br>
    “這哪是不地道，這是不人道?！?/br>
    “對對。”

    “謝┲荊你怎么能勾結(jié)外人來害咱們自己人呢？”

    “謝┲荊你真的要擴(kuò)建豬舍，不建房子了？那我們交了錢的怎么辦？”

    “你為啥不讓生產(chǎn)隊(duì)的隊(duì)員養(yǎng)豬？養(yǎng)豬怎么就有路線問題了？”

    ……

    當(dāng)面的質(zhì)問雖然不客氣，但聽上去還不算太過分。

    私下里的小聲議論，簡直讓謝宣火冒三丈。

    “這個小謝的爸媽我也認(rèn)識，他爸媽人不壞啊，兩棵好竹怎么生出個歹筍？”

    “這誰知道？難道不是親生的？”

    “也有可能?！?/br>
    謝宣氣得大聲吼道：“你們這是人身攻擊，你們在侮辱我的父母?！?/br>
    顧立春在旁邊接道：“謝┲荊大家沒有侮辱你的父母，他們只是在侮辱你?！?/br>
    謝宣：“……”

    謝宣在人民群眾的圍攻下狼狽離開，他氣得七竅生煙，便去史書記那里狠狠地告了顧立春一狀。

    史書記對顧立春也更加不滿，他正準(zhǔn)備叫顧立春過來談話。

    沒成想，他電話還沒來及打，黃副書記就急匆匆地進(jìn)來說：“史書記，情況有點(diǎn)亂啊?！?/br>
    史書記一問，才知道現(xiàn)在總場場辦、食堂、電影院的墻上被討伐謝宣的大字報給占領(lǐng)了。

    這些大字報批判謝宣勾結(jié)階級敵人，心術(shù)不正；為了打擊競爭對手，不擇手段，不講人道。

    在大字報中間，還有幾幅奪人眼球的漫畫。

    第一幅畫的名字叫《摘桃子》，畫里的主角自己不種桃樹，眼饞鄰居家的桃子，去摘人家的桃子，摘完桃子，還順便把桃樹砍了。

    第二幅名字是《豬和人》，豬們因?yàn)橛辛祟I(lǐng)導(dǎo)的庇護(hù)，住上了寬敞明亮的房子；而人們因?yàn)榉孔硬粔?，一大堆人擠在豬圈里用羨慕的眼神看著豬們。

    第三幅畫叫《三人行》，影射的是呂進(jìn)步、劉漢如和謝宣。

    這三幅畫筆法簡潔流暢，人物造型夸張，諷刺力度強(qiáng)。

    大家沒想到大字報還能這么貼，一波又一波的人過來觀摩、討論。

    討論完畢，大家都發(fā)出了靈魂般的疑問：“這是誰畫的？”

    有人猜測是顧立春自己畫的，也有知情人辟謠：“我看過他的畫，風(fēng)格不?！?/br>
    “那會是誰？”

    大家都在猜測議論，一時間沒個結(jié)論。

    顧立春也想知道這是誰畫的，就問孟念群，孟念群神秘地笑道：“反正不是我，至于是誰，你自己找吧?！?/br>
    顧立春笑道：“目光又縮小了?！?/br>
    謝宣的事情還沒有塵埃落定，顧立春又接到消息，說紅日農(nóng)場送鴨苗的大卡車到了，葉北林親自押送來的。

    顧立春叫上孟念群：“老葉肯定會帶來jiejie的消息，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趙高小康等人聽到葉北林來了，也趕過來跟顧立春一起去迎接。

    他們一行人剛到了場辦門口的廣場，就看見謝宣黑著臉過來，老遠(yuǎn)就沖顧立春喊道：“顧立春，你過來，咱倆好好聊聊?！?/br>
    第171章 蘋果好吃夠不著

    顧立春打量著謝宣, 他眼窩深陷，臉色青中帶白，神色萎靡, 看得出來最近過得很不好。

    顧立春語氣冷淡：“不好意思謝同志, 我很忙, 不能陪你聊?！?/br>
    謝宣不依不撓：“我也很忙，但是我必須要跟你聊一聊。”

    顧立春不理會他, 其他人也是直翻白眼，這人怎么這么沒有眼色？顧哥不想聊非要聊。

    顧立春越過謝宣, 徑直往前走。

    謝宣是鐵了心地要攔住他：“我知道你是要去接紅日農(nóng)場的葉同志, 我已經(jīng)叫白大姐過去了，你盡管放心。現(xiàn)在, 我們要正式地談一談。”

    顧立春只好停住腳步, 無奈地反問道：“謝同志, 你想跟我談什么？”

    謝宣咬牙切齒地說道：“你說我們談什么？談你誣陷我的事，談你故意引導(dǎo)我說錯話的事。顧立春, 你這人不講規(guī)矩, 你明明說好的讓我去談判, 結(jié)果卻干出這種事?！?/br>
    顧立春淡淡地說道：“哦，我不講規(guī)矩, 你就講規(guī)矩了？咱們倆明明是人民內(nèi)部良性競爭, 大家各憑本事，可是你卻在關(guān)鍵時刻寫舉報信, 不僅如此, 你還跟畢主任通風(fēng)報信，讓我險些在省城遇害。明明你做了初一，為什么我不可以做十五？”

    孫厚玉在一旁笑嘻嘻地接過話道：“謝同志, 你不會以為我們只會挨打不會反抗吧？你對我們大家是有什么誤解嗎？”

    趙高陰陽怪氣地說道：“哎呀，他這種人欺負(fù)人欺負(fù)慣了，別人一反抗他就受不了?！?/br>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把謝宣一陣奚落挖苦。

    謝宣被趙高小孫這些一向看不上的家伙挖苦，氣得臉色鐵青，他想破口大罵，可隨即又想起今天的目的，只好強(qiáng)壓著怒火說道：“顧立春，你敢不敢當(dāng)著各位領(lǐng)導(dǎo)的面把話說清楚？”

    顧立春看著謝宣，問道：“不會吧？你又找領(lǐng)導(dǎo)告狀了？”

    謝宣不答反問：“你敢不敢去說清楚，一會兒他們在小會議室有個會要開，咱們現(xiàn)在就去那邊等著，等他們來了，咱們六個眼對帳，把事情說清楚?！?/br>
    顧立春一看謝宣這架式這風(fēng)格，怎么覺得那么似曾相識呢？

    他想了一會兒，下定決心道：“行，我跟你去?！?/br>
    其他人一聽顧立春要跟謝宣走，都不贊同，他們也想跟著去。

    謝宣當(dāng)然不同意。

    顧立春便說道：“你們先去迎接老葉，我一會兒就過去，不用擔(dān)心我。”

    孫厚玉湊過去小聲說：“顧哥，你可得小心些。我感覺這家伙不對勁?！?/br>
    孟念群也說：“你隨機(jī)應(yīng)變，警醒些。”

    顧立春揮手告別他們幾個，轉(zhuǎn)身跟上謝宣向總場場辦走去。

    謝宣約的地方是在大會議室旁邊的小會議室里，顧立春是第一次來這里，他眼睛一掃，就發(fā)現(xiàn)了這會議間里面還有一個房間，看樣子是領(lǐng)導(dǎo)休息的地方。

    他稍稍一想也就明白了，謝宣這是在用他的招數(shù)對付他啊。說不定領(lǐng)導(dǎo)就在這小房間里，他們在外面說的話，里面的人應(yīng)該能聽見。

    顧立春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你就不能換個方法嗎？

    行吧行吧，我今天就配合配合你。

    謝宣克制住緊張的心情，極力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慢慢進(jìn)入情境：“顧同志，我以為你那天真的約我過去談判，沒想到你卻暗藏大招，你太讓我失望了，我印象中的你不是這樣子的?！?/br>
    顧立春立即進(jìn)入狀態(tài)，一看自己被誤會了，急忙辯解道：“謝同志，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樣。那天我是真的找你去聊聊，大家私下里說，你這人受領(lǐng)導(dǎo)重視，劉漢如劉主任想讓你當(dāng)他的女婿，史書記器重你，黃副書記是你父親的朋友，謝同志本身又是青年才俊，我這么一比，頓時自慚形穢?！?/br>
    謝宣敏銳地抓住顧立春話中的漏洞：“顧同志，你這話的意思是說史書記和黃副書記對我開后開門了？”

    顧立春義正詞嚴(yán)地說道：“謝同志，你這話就不對了。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shí)？史書記難道不重視你？你可不能忘恩負(fù)義，史書記這人雖然表面上看著嚴(yán)肅，但其實(shí)挺熱心的。我跟他接觸不多，但也能感覺到他是好干部好領(lǐng)導(dǎo)，他對自己高標(biāo)準(zhǔn)嚴(yán)要求，大力提攜年輕后輩。當(dāng)然啦，他對我們也很嚴(yán)格，但這正是愛護(hù)咱們的表現(xiàn)；再說黃書記，他確實(shí)是你父親的朋友，你總不能連這個事實(shí)都否認(rèn)吧？我只說了兩個事實(shí)，你怎么就想到走后門去了呢？你這思想不對啊，再說了要是他們真的開后門了，還能有我的事嗎？我能睜著眼睛說瞎話嗎？做為一個學(xué)過領(lǐng)袖思想，馬列主義思想的人，我有基本的邏輯和懂得辯證法。謝同志，你是在侮辱我還是在侮辱領(lǐng)袖和馬克思列寧？”

    謝宣本來想把顧立春把錯誤危險的方向引，誰知道，卻被他倒打一耙。

    他趕緊替自己辯解了幾句：“顧同志，這是誤會，我沒有侮辱你的意思，我只是提出合理的疑問。既然你沒有這么想，那就太好了。我生怕引起你的誤會。畢竟最近流言傳得挺厲害的，大家都猜測是你放出來的?！?/br>
    顧立春大吃一驚道:“謝同志，沒有證據(jù)的話可不要亂說。我光明磊落，胸懷坦蕩，怎么可能干出這種事？謝同志，你自己想想，你還沒有得罪過其他人嗎？比如說你相親時嫌棄人家姑娘長得丑條件差；你上學(xué)時，仗著自己是干部子女看不起職工子弟；你工作后給人穿小鞋，你在辦公室里對同行采取不正當(dāng)手段競爭……”

    謝宣急忙大聲喝止：“顧立春，請你閉嘴?！?/br>
    顧立春有些生氣地嚷道：“我有工作忙，不想談，你非要談一談，我來了，你又不讓我說話。你這是什么作風(fēng)？霸道強(qiáng)勢自以為是，以已為尊，高人一等，謝同志，我從你身上嗅到了一絲剝削階級和資產(chǎn)階級干部的氣息?！?/br>
    謝宣有些抓狂，顧立春簡直像淤泥里的泥鰍，滑不溜秋的，怎么抓都抓不住。

    不過，事到如今，抓不住也得抓。

    他不敢耽誤太多時間，單刀直入地問道：“顧同志，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也別掖著藏著了，那天咱們在樹林里談話時，是你提前透漏給五場的職工的吧？你想用群眾的力量對付我是不是？”

    顧立春搖頭嘆息：“謝同志啊，看來你還是我們對五場的群眾抱有極大的偏見啊。他們是一般的群眾嗎？他們是全場的勞動標(biāo)兵，是模范職工。干活最積極，思想覺悟最高，如今正值春播，無論是大人孩子都沖在第一線，他們每天大干苦干拼命干，他們哪有心思去聽這些閑話？

    他們那天正在附近的大田勞動，看你神色不對勁，據(jù)有人說，你那天就像一只即將參加比賽的斗雞似的，斗志昂揚(yáng)、趾高氣揚(yáng)，大家心情忐忑，生怕咱倆談不攏，你對我直接動武。畢竟咱倆都是年輕人，年輕氣盛的。況且你有前科，又有動機(jī)……”

    謝宣氣極敗壞地打斷顧立春的話：“我有前科？我哪來的前科？”

    顧立春驚訝道：“怎么？你以前沒打過架？你難道沒跟趙高吳胖小孫小劉小魏他們打過架？謝同志，不要急，我們做人要向前看，生而為人，誰還沒有點(diǎn)過去？忘記歷史就意味著背叛?！?/br>
    謝宣咬著牙說道：“那是小時候的事了，這一點(diǎn)都不重要。顧同志，你難道敢做不敢當(dāng)嗎？你剛才在廣場上也承認(rèn)了，你是在報復(fù)我，你就是利用自己在群眾中的影響力來報復(fù)我，那些大字報是你讓人貼的吧？那幾幅畫也是你讓人畫的吧？又或者是你自己畫的?！?/br>
    顧立春心平氣和地說道：“謝同志，你難道沒看過我的畫嗎？我的風(fēng)格跟那幅畫不一樣啊。至于大字報，只能說那是群眾不平則鳴，這個大鳴大放的時代，你總不能不讓人家鳴放吧？”

    謝宣費(fèi)盡心思地想從顧立春嘴里套話，或者是試圖引導(dǎo)說他錯話，可顧立春一直在慢悠悠地兜圈子，兜了一圈又一圈，回答問題滴水不漏，冷不丁地反咬他一口，謝宣是狗咬刺猬，簡直無從下嘴。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越來越焦躁。

    顧立春一看開始急躁起來，心里暗暗一笑，急躁好啊，人一急就容易讓人鉆空子。

    他看看會議室門口，假裝焦急地問道：“你不是說史書記他們一會兒就來開會嗎？怎么還沒來？他們是不是去大會議室了，我也過去看看吧?！?/br>
    謝宣生怕他離開，趕緊攔?。骸邦櫷荆阆葎e走。他們一會兒就來。你別急?！?/br>
    顧立春見謝宣已經(jīng)開始著急，就讓他急上加急，便一邊往外走一邊大聲說道：“謝同志，我還有事要辦，等不急了。我必須現(xiàn)在就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