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老爺要親自送兩個孩子去考場，錦繡這一路算是領(lǐng)教了元老爺?shù)木髲?，知道攔不住，也就隨著他了，只讓人多準(zhǔn)備點炭火，別凍著了。

    錦繡覺得，元老爺看上去比周文還緊張，但他沒敢問，他怕一問，元老爺更緊張了，這一把年紀(jì)的人，還是少受刺激的好。

    元老爺不放心，在車上反反復(fù)復(fù)將兩人的考藍檢查了好幾遍，錦繡不得不提醒他：“爹，我考藍里就兩方硯臺，兩支毛筆。

    還是壽管家在家親自盯著人幫忙準(zhǔn)備的，您都瞧了好多遍了。”

    周文也看不下去了，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姑父比自己還緊張的事實，瞬間覺得自己一點兒都不緊張了，還有些好笑。

    “姑父，院試有規(guī)定，硯臺要薄，毛筆要鏤空，里面有沒有東西，一眼就能看透，您瞧瞧，一點兒問題沒有！”

    元老爺被兩人說的不好意思，咳嗽一聲，準(zhǔn)備說點兒什么化解尷尬，外面?zhèn)鱽碥嚪虻奶嵝眩骸袄蠣?，少爺，前面馬車過不去了?！?/br>
    這情況幾人早有預(yù)料，因此提前出發(fā)了小半個時辰，現(xiàn)在下馬車，外面的天色還很黑，考場外的整條街道上，都有燈籠照明。

    元老爺要做什么，錦繡也不阻攔，由著他老人家高興，于是元老爺心滿意足的跟著兩個孩子排隊，他在旁邊陪著說說話。

    元老爺遠遠地看著前面進去的人，在大門口脫了衣服鞋襪，解開頭發(fā)，在這種氣溫下凍的瑟瑟發(fā)抖，就心疼的不行，看錦繡兩人的眼神十分憐愛。

    索性很快就到了錦繡，錦繡上前先交了自己的考試憑證，一衙役看過沒問題，另有衙役上前，接過他的考藍檢查。

    與此同時，錦繡在衙役示意下，解開頭發(fā)，脫下衣服鞋襪讓人choucha全身，另有衙役將脫下的衣服鞋襪拿去檢查。

    考場要求不能帶一片紙進去，穿的衣服要拆縫的，方便衙役檢查，皮衣需要特別注意，不能有面兒，毛氈毯子不能有里，鞋子襪子都要單層，不許夾層的存在，考藍只許帶竹制鏤空的，不能帶木制，全方位多角度打擊夾帶。

    等確認無誤，錦繡接過衣物快速穿上，從差役手里拿回考試憑證，拎著考藍邊走邊艱難的摸黑束發(fā)。

    這時候再也沒人笑話不成體統(tǒng)了，因為大家都一個樣兒。

    甚至有些平時嬌生慣養(yǎng)的，表現(xiàn)還不如錦繡呢。

    錦繡就見著自己前面一位仁兄，背影十分熟悉，和頭發(fā)斗爭了好半天，頭發(fā)都團成結(jié)了，最后所幸放棄拯救，直接從衣服上扯下布條，直接松松垮垮在后面敷衍的綁了綁。

    走到跟前，錦繡樂了，這不是時丹陽時兄嗎？

    時丹陽知道自己剛才的樣子被錦繡看見也不在意，隨性的很，用手示意自己的方向。

    錦繡一瞧，兩人的方位不同，隨即分開。

    院試考兩場，前一場為正常，后一場為覆試，每場考試為一天。但考生自進了考場后，在覆試結(jié)束前，不得離開考場。

    正場結(jié)束后，主考官會重新下發(fā)覆試考號，眾考生可以趁著尋找自己考號的機會，休息一會兒。

    錦繡找到自己考號后，照例先進行簡單的清掃工作，他進來的比較早，周圍人不多，比較安靜，錦繡將身上的皮衣裹緊，開始閉眼假寐。

    等到鑼鼓聲響起，錦繡睜開眼睛，走廊里衙役開始下發(fā)考卷。

    錦繡接到考卷后，大致掃了一眼，問題不大，遂放心大膽的開始。

    院試規(guī)定正場考試，需從“四書”中抽取一道做題，考生按照要求寫一篇幾百字的文章。還有一道經(jīng)題和一首五言六韻詩。

    看著不多，但要在一天之內(nèi)完成，壓力非常大。

    當(dāng)然這種壓力，有些人根本感受不到，比如錦繡。

    先在卷首認真填寫自家三代姓名籍貫，然后寫上自己姓名籍貫，在心中思索了一會兒，確定了大致方向無誤，才下筆。

    等錦繡完善好第一題，一抬頭，已經(jīng)臨近中午，走廊開始有差役給考場送吃食，由于院試相較于府試的嚴(yán)格程度，食物只有簡單的兩個饅頭一碗水。

    不管考生需不需要，夠不夠，都只有這些。

    錦繡吃著硬邦邦的饅頭，心里十分懷念今早家里廚子做的那碗蔥花面，可真是美味啊。

    匆匆吃了午食，開始著手研究下面兩道，相對經(jīng)題來說，作詩對錦繡來說，難度最大，于是錦繡遵從先易后難原則，將第二道經(jīng)題完成。

    看時間還很充裕，錦繡用畢生所學(xué)，絞盡腦汁做了一首他自己很滿意的詩。

    詩文這東西，很多時候要靈感，或者感情到那個點了，或者積累到一定程度了，遇到某件事，自然而然脫口而出。

    像是考場上按照要求作詩這種，一般都是考大家平時的積累能力，錦繡覺得自己做的這首詠月詩，既不出彩，也沒有浪費自己現(xiàn)有的才華，當(dāng)然格式上來說也沒任何錯誤。

    做完這一切，再抬頭，活動手腕脖子時，天色依然不早了，走廊里衙役再一次開始分發(fā)食物。

    毫無例外，又是兩個饅頭一碗水。

    錦繡心說，幸好這里的讀書人平時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胃口小，要是個八尺大漢，兩個饅頭怕不是塞牙縫的。

    這次錦繡將饅頭和水小心的放在一邊，趁著天色還早，將稿紙上的內(nèi)容認真謄抄到考卷上，再次檢查一遍沒有錯漏之處，錦繡小心的將考卷和稿紙收起來。

    這才有機會起身活動活動快要僵住的身子骨。

    順便打量一眼周圍的環(huán)境。

    看對面一排號舍的樣子，大部分人已經(jīng)吃過了，正在絞盡腦汁奮筆疾書。

    少部分人的饅頭和水還擺在案桌上原樣不動，錦繡有些憂心的想，萬一不小心將水打翻，濕了考卷，今年豈不是白來一趟？

    可惜那位仁兄非常幸運，人坐在那里，除了握筆的手一直在動外，其他地方根本毫無波動。

    錦繡佩服的看了那位三十歲上下的大叔一眼，覺得對方是個人才。

    正?？荚嚂r間為一天，會在第二天凌晨時分統(tǒng)一交卷，錦繡心情很放松，慢吞吞的吃了兩個硬邦邦的饅頭，開始準(zhǔn)備休息。

    臨睡前，錦繡發(fā)現(xiàn)對面那位仁兄也慢悠悠的準(zhǔn)備睡覺，心下大感欣慰，是一種找到戰(zhàn)友的感覺。

    當(dāng)然對面人有沒有這種感覺，錦繡就不知道了。

    凌晨時分，考場內(nèi)響起鑼鼓聲，將錦繡從睡眠中驚醒，這是尋考官開始糊名收考卷了。

    前腳有尋考官收走考卷，后腳有衙役重新遞上覆試的號舍牌子。

    這時候等尋考官走后，眾人開始重新尋找自己的號舍，爭取在天亮前，還能瞇一會兒。

    否則像是大部分人，掐著時間點兒答完考卷，轉(zhuǎn)場繼續(xù)考的話，可能腦子里只剩下一團漿糊。

    錦繡不得不感嘆自己身強體健，好處多多。

    也不得不感嘆這時代的讀書人身子骨嬌弱，剛才就看到前面以為仁兄，走路開始打飄，搖搖晃晃的，隨時有倒下的危險，周圍人生怕惹麻煩，自動讓出一條道兒，那人周邊幾乎沒人敢靠近。

    還是巡邏的差役發(fā)現(xiàn)情況，將人拖走。

    錦繡按著號碼牌找到自己的號舍，一走進去，差點兒沒氣死。

    無他，上一個使用號舍的仁兄太不講究，馬桶傾倒，流了一地。

    錦繡只能咬牙快速將馬桶拎起來，趁著人少，使出全身力氣跑到走廊盡頭，將馬桶沖洗干凈。

    又拎了一桶水回去，將地板勉強沖刷一遍。

    路過的考生無不側(cè)目，看明白了這里發(fā)生的一切，對錦繡露出同情的表情。

    錦繡面無表情的想，幸好自己腳上穿的，是元老爺特意讓人定制的鹿皮靴子，雖薄，但保暖，還防潮。

    就是這鼻子，無論如何要遭罪了。

    這么一番折騰下來，錦繡徹底沒了休息時間，也沒了睡意，看時間不早了，干脆坐著默背會兒書等開考。

    第二場覆試的內(nèi)容和和正場差不多，難度也相差無幾，真要說什么出現(xiàn)特別難或者特別簡單的題幾率不大。

    因為每一任學(xué)政官到達考點后，首先要做三件事。

    第一件就是觀風(fēng)，顧名思義，是臨時出題考驗當(dāng)?shù)乜忌乃剑缓蟾鶕?jù)水平出題，以免出現(xiàn)考題太難或者太易的事發(fā)生。

    參加考試的人，有秀才，有童生，考試內(nèi)容多樣，考生可隨意作答，也有很多人通過觀風(fēng)，猜測考官院試出題方向和內(nèi)容。

    功能和后世的考前模擬卷類似。

    考完后學(xué)政會組織人閱卷并公布成績，因而有很多人愿意參見觀風(fēng)考試，也有人因信心不足，拒絕參加。

    因交通原因，一般都是選擇當(dāng)?shù)厝诉M行臨時檢測，因而錦繡等人是想都不要想了。

    但覆試比正常多了一項內(nèi)容，就是默寫《圣諭廣訓(xùn)》中的二百字左右，這個難度對錦繡來說也不大。

    這場考試對錦繡來說，最為難的主要是環(huán)境問題，前邊兒剛解決了號舍內(nèi)的遺留問題，中午正抱著饅頭硬啃呢，就通過一點兒不隔音的木板，聽到隔壁解決生理問題的聲音。

    噓噓。

    哼哼。

    錦繡耳力靈敏，感覺對方是在自己耳朵邊兒上進行一樣。

    錦繡覺得這是一個有畫面的聲音，手里的饅頭頓時不香了，甚至一度覺得自己聞到了從隔壁傳來的某種味道。

    果斷扔下饅頭，閉眼休息，讓腦子空下來，將剛才一閃而過的畫面拋出腦外。

    雖然心里騙過了自己，但身體并沒有讓錦繡這個騙子給欺騙了，等到傍晚十分，錦繡終在稿紙上完成了所有內(nèi)容后，肚子開始咕咕叫。

    很大聲的那種，錦繡自己都嚇了一跳。

    錦繡為難的看一眼中午被他仍在桌角的半個饅頭，怎么都吃不下。

    看看天色，應(yīng)該很快就到了發(fā)放饅頭時間，錦繡索性也不往試卷上抄寫答案了，直接閉目休息，順便完善自己的答案。

    很快發(fā)放饅頭的差役到了錦繡跟前，看看桌上空空的答卷，在看看閉眼休息的錦繡，一臉不解的放了兩個饅頭一碗水在桌上。

    這次錦繡二話沒說，先上手吃了再說。

    急匆匆啃完饅頭，起身活動活動筋骨，夜色開始降臨，差役又開始挨個分發(fā)蠟燭。

    錦繡終于感受到在考場點蠟燭是什么感受了。

    隱隱約約還想到，這次大概要給出繡jiejie帶半截兒用過的蠟燭做紀(jì)念品了。

    外間吹起了涼風(fēng)，號舍的蠟燭搖搖晃晃，照的所有影子都開始搖晃，光線果然比白天差了很多。

    但也沒辦法，錦繡蒙頭開始謄抄，就怕夜間風(fēng)突然加大，這蠟燭要是一個扛不住給滅了，那才叫糟糕呢。

    索性還沒那么倒霉，直到停筆，外間都是吹著溫柔的小風(fēng)，錦繡滿意的將試卷收起來才松了口氣。

    第二場考完，號舍有個鈴鐺，拉響就會有人來收卷，等糊卷后可離開考場。

    錦繡摸摸干癟的肚子，果斷選擇交卷。

    一路走出考場，外面可謂是真正的半夜三更，考場外燈火通明，尤其是兩邊的酒樓飯莊，還有各家馬車上的燈籠，都特別亮，一看就知道在等著從里面出來的考生。

    考場大門每打開一次，外面的人就集體激動一次，錦繡走出來時，不知道有多少人出來查看，是不是他們要等的人。

    很快元家小廝跑到錦繡跟前兒，低聲道：“老爺在車上等您呢！”

    錦繡聽了，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元老爺在這件事上意外的堅持，要是不來錦繡才覺得奇怪呢。

    等上了馬車，錦繡見元老爺眼下一片烏青，一看就是沒有休息好，憔悴的很。

    元老爺朝錦繡招手：“快過來暖暖，爹這兒暖和。”

    錦繡湊過去兩人靠在一起，才有機會說其他話：“您這是又睡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