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拿著一疊子票據(jù), 道：“這些帳先去收了。”

    “還有，只要凡是持我們錢莊票號而來的，無論是多少年前之前的賬目, 只要查明屬實, 一律不得壓著不放?！?/br>
    謝蘊清聲音平平淡淡, 卻不怒自威。

    葛掌柜擦了擦額頭的汗, “我知道了。”

    今日一老嫗拿著四十多年前的票號來兌銀，那版的匯票他們早就不用了，雖然查賬無誤，但是那么大一筆數(shù)目, 又又時隔久遠, 他不敢輕易放款，想壓著再說。

    但謝蘊清只說了一句, 銀匯買賣，不欺童叟，就當即給人兌了銀。

    葛掌柜不敢不應，大公子看似溫文，行事作風卻遠比二公子果決干脆。

    葛掌柜拿著票據(jù)往外走去, 就見蘇語凝著急忙慌的自樓梯口跑了過來,

    不等他出聲招呼, 人就已經(jīng)從他眼前跑過, 進了屋內(nèi)。

    謝蘊清被人撞了后背，緊接著腰上又被緊緊的纏住, 他低頭一看, 一雙小手交握著, 皓腕上的珊瑚手鐲將她的手臂襯的更白皙了幾分。

    謝蘊清握著她的手輕揉了一下, 淺笑道：“妧妧怎么來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身后傳來的聲音悶悶的。

    謝蘊清并未決出異樣來, 還以為她是因為被發(fā)現(xiàn)了所以不高興。

    他寵溺地哄著她，“那是因為妧妧在樓下時我就見到了?！?/br>
    小姑娘身上哪里有他不熟悉的，都不用碰觸，靠近些就能知道了。

    蘇語凝“嗯”了聲，嗓音細細小小的。

    謝蘊清覺出不對來，他眉心輕折，轉(zhuǎn)身去看她，蘇語凝卻已經(jīng)將臉貼到了他的懷里，謝蘊清只能看到她半垂的眼睫。

    “妧妧怎么了？”謝蘊清扶著她的肩頭，想要她抬起頭來。

    可蘇語凝就跟長在了他身上似的，一絲一毫都不肯分開。

    緊跟在后面來的夏云頂著謝蘊清審視的目光，硬著頭皮道：“少夫人被夫人請去了翰宣院，出來時便這樣了。”

    一路上少夫人都是一聲不吭的，就連月兒問她，她都不肯說話。

    謝蘊清眼底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笑意，夏云心頭一跳，知道他這是怒極了。

    待夏云和月兒都退了出去，謝蘊清撫著蘇語凝的發(fā)，道：“旁人都不在了，妧妧與我說可好？”

    懷里的小姑娘依舊一聲不吭，謝蘊清嘆息了聲，“妧妧這樣，是誠心要讓我著急了？”

    “清清。”蘇語凝這才溫吞吞地喊了他一聲，又過了許久才肯抬起頭來。

    以往璀璨靈動的眼眸里此刻一點光都不見，欲言又止的藏著事，連眼尾也無神的耷拉著。

    還不僅僅是受了委屈。

    小姑娘平日里就不是個愛費神想事情的，很多時候就是有不歡喜的事，轉(zhuǎn)眼也能忘卻，如今卻是真的困擾了。

    往后是不能再讓她離了自己了。

    “嗯，我聽著，妧妧繼續(xù)說?！敝x蘊清牽著她坐到了一旁，語氣依舊柔和，清潤的眼眸內(nèi)卻暗藏了絲絲戾氣，只是面上不顯半分。

    他沒有讓蘇語凝坐在自己腿上，而是與她相對而坐，耐心傾聽。

    “清清?！碧K語凝垂著頭，捏著自己的一根手指，連關節(jié)處都捏白了。

    謝蘊清拉過她被磨礪的手，又嗯了一聲，“我在聽?！?/br>
    蘇語凝歪了歪頭，眼眶有些微微紅，“我這樣子……”

    她說著又停了下來，抿住唇從謝蘊清手里將手抽了出來，小心翼翼地點了點自己的腦袋，“不聰明，是不是會給爹爹和母親丟臉?！?/br>
    蘇語凝強忍著才沒有哭出來，用力到連扁起的嘴都在打顫，眼眸也已經(jīng)被凝起的水霧遮住。

    謝蘊清心痛如絞，將她從座兒上拉了起來，帶入懷中。

    蘇語凝驚詫呼聲，神色惶惶的箍緊了謝蘊清的脖子，生怕自己跌跤。

    謝蘊清將她抱緊，吻去她顫出眼眶的淚水，輕斥，“胡說?！?/br>
    蘇語凝嘴扁得更厲害了，“我知道我不聰明?！币恢倍贾赖摹?/br>
    從前還有丫鬟偷偷笑話她，她都聽見了，只是后來那些人都因為犯了錯被趕出了府。

    “妧妧覺得我聰明么?！敝x蘊清問她。

    蘇語凝用力點頭，她覺得清清最聰明，什么都知道。

    謝蘊清將她散落的發(fā)絲挽至耳后，“既然我這么聰明，那我說妧妧聰明，就一定是聰明的。”

    蘇語凝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但是又好像不對。

    “妧妧只是因為貪玩才學的慢了些，可是學的比旁人都好?！?/br>
    謝蘊清沒有瞎說，小姑娘的那手小楷就寫地娟秀整齊，就比不少人都強，是蘇諭齊這么多年教導出來的成果。

    她只是一直保持著孩子的那份純真和貪玩愛鬧的天性而已。

    蘇語凝眼睛亮了一些，期盼地望著謝蘊清，“那我有哪里好？”

    “妧妧的記性最是好?！敝x蘊清道：“我們不妨去問問夏云，他保管不記得我昨天與他說過什么。”

    蘇語凝回想了一下，她還記得昨日和清清做過什么說過什么。

    再想想夏云，每次都不記得要好好照顧清清，確實記性沒有她的好。

    謝蘊清見她聽了進去，又道：“岳父和岳母也同我一樣，從來沒有覺得妧妧不聰明，他們都將妧妧放在了心尖上疼愛，要是知道你這樣妄自菲薄，他們才是真的該傷心了?！?/br>
    他執(zhí)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輕吻了一下，“我也是一樣?！?/br>
    蘇語凝仔仔細細地將他講得話都想了一遍，終于破涕為笑。

    見她總算高興了，謝蘊清的心才算落了下來。

    “妧妧這下能告訴我，顧氏今天都與你說了什么嗎？”

    “顧氏？”蘇語凝不解地看著他。

    謝蘊清笑了笑：“是母親?！?/br>
    顧氏丑惡，如何配得上這聲母親，她的罪孽太深，斷不是輕易就能償了的。

    蘇語凝心里的結(jié)已經(jīng)解了，就原原本本的講事情都說給了他聽。

    謝蘊清聽后直接就沉了臉色，一言不發(fā)地替她揉著手腕。

    蘇語凝對他道：“已經(jīng)不酸了?！?/br>
    謝蘊清頓了頓，又問道：“腳疼不疼？”

    蘇語凝誠實點頭，“腳底心疼的?！?/br>
    謝蘊清抿緊的唇角又壓下了幾分，他百般呵護嬌寵著的人，連半點委屈都不舍得讓她受，顧氏竟然敢這樣欺負。

    她真是日子過的太安逸了。

    謝蘊清道：“日后母親若是再要你過去，你便推了，不必去?！?/br>
    “這樣不好的?！碧K語凝還牢牢記得出嫁前母親和祖母的交待。

    謝蘊清看著她，蘇語凝平時連拿筆都不愿意，如今卻被逼著抄了兩個時辰的佛經(jīng)，他知道小姑娘的心思純，顧氏話說得周全，她就算覺得委屈也找不出辯駁的理由。

    傍晚時分，下人布好飯菜，顧氏體貼的替謝承盛了一碗湯，柔聲道：“老爺先喝口湯暖暖胃。”

    “嗯?！敝x承接過湯喝了半碗。

    顧氏替他夾菜，“再嘗嘗這個雞湯肚絲，我親手做的?！?/br>
    謝承沉默少言，點頭簡單的贊了句。

    顧氏放下玉箸問道：“老爺，蘊清這幾日在錢莊管事可還能上手？”

    萬昌錢莊囊括的可不止是江南四郡的兌匯生意，分號就有十多家，朝庭官款兌換更是多不甚多，他竟然將那么重要生意交給了謝蘊清。

    說是要歷練他，若是歷練隨便找家鋪子就成了，這下還讓她怎么還能安心。

    謝承對謝蘊清的表現(xiàn)還是滿意的，言簡意賅道：“還不錯?！?/br>
    顧氏還欲再問，謝蘊清卻帶著蘇語凝一同過來請安。

    顧氏愣了一下，問道：“怎么這時候過來了，可用過飯了?！?/br>
    謝蘊清道：“未曾，剛回到府上，得知父親今日早歸，便來請安?！?/br>
    謝承看著兒子主動來請安，心里多少是寬慰的，道：“既然還沒吃，坐下一起吃吧?！?/br>
    顧氏立刻叫下人添上碗筷，又道：“早知道你們過來，母親就多備幾個你們愛吃的菜?！?/br>
    謝蘊清笑道：“母親這幾日身子本就不爽利，我怎么敢勞煩母親?！?/br>
    顧氏面色一僵，朝蘇語凝看了一眼，想不到她竟然還會告狀。

    謝承聽見謝蘊清這么說，側(cè)目看向顧氏：“你身子怎么了，哪里不適？”

    顧氏一笑道：“也沒什么大礙，就是換季節(jié)了，有些乏力?！?/br>
    蘇語凝關切地看著她：“母親那你多休息，若是要抄佛經(jīng)的話再來找我就是了?！?/br>
    她說完又有些猶豫道：“就是我下回能不能坐著抄，或是拿回去抄好了再送來……站著抄真的好累啊?！?/br>
    顧氏笑不出來了，她看著蘇語凝，不知道她是真傻還是假傻，一定是謝蘊清教她說的這話，還故意當著老爺?shù)拿嬲f，是要責問她的意思了。

    果然，謝承聽后神色不虞地朝顧氏看了過去，目光逡巡在她身上。

    謝家和蘇家本就是世交，謝承和蘇諭齊更是一起挖泥翻書院長大的交情。

    當年他連生兩個兒子，就格外稀罕蘇諭齊的這個女兒。

    再加上蘇語凝又對自己兒子有恩，也是因為自己的兒子才變成如今這樣，心里就更是愧疚難當，所以一直以來對她都很好。

    顧氏心里一緊，立刻對蘇語凝道：“母親怎么會真的要你來抄佛經(jīng)?！?/br>
    謝蘊清適時地開口：“真的也無妨，只是妧妧身子弱，母親還是別讓她一站就是兩個時辰的來為你抄佛經(jīng)了，實在不成，兒子代勞也是一樣的?！?/br>
    此話一出，就是不只是簡單的她讓蘇語凝抄佛經(jīng)了，而是變成了她有意刁難兩人。

    再結(jié)合上她剛才詢問謝承的話，怎么看都像是別有居心的遷怒。

    謝承總算知道謝蘊清今天為什么忽然過來了，他收回目光，冷聲道：“你身體不好抄什么佛經(jīng)?！?/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