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婆子不知道為什么陶夭夭忽然問她時間，下意識答道：“是啊，你們可以去問這莊子的孫管事，就是前年開春兒的時候?！?/br>
    陶夭夭現(xiàn)在想到的問題很多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從哪開始。

    胡景塵問道：“那你知道一年多以前他做過什么嗎？”

    “這個我倒是沒聽說過，也不會有人跟我說這個呀！”

    “先不說這些，被胡千得帶回來的女子都在哪你知道嗎？”

    “這個我就更不知道了，我平日都不在莊子上，這次還是覺得事情不對我才過來躲一躲的……哪知道，哪知道他居然自己下手……”

    還抓了你這么個惹不起的！

    “那你知道什么？”

    “莊子上有個叫麗娘的應(yīng)該也知道點事情，你們不如去問問她和孫管事？”

    陶夭夭看向胡景塵搖搖頭：“你繼續(xù)在這里問，我去找麗娘。”

    “可需要一同去？”

    “不用，我自己去更好?！?/br>
    麗娘正坐在桌邊發(fā)呆，見陶夭夭進來表情瞬間僵硬了一瞬。

    “麗娘可想好都要跟我說什么了嗎？”

    “我沒什么可說的?！?/br>
    陶夭夭來之前還特意去了一趟灶房，她微微一笑將手里的托盤放在桌上。

    “一邊吃一邊說吧?！?/br>
    “不必了?！?/br>
    陶夭夭將茶壺也拿下來，只不過里面裝的只是普通的白開水她還捏了一點糖進去。

    喝一口糖水，她自然而然的就帶上一絲微笑。

    “麗娘可能還不知道昨夜具體發(fā)生了什么吧?！?/br>
    她一共拿了三個茶碗，此時拿起其中一個，忽然往地上狠狠一摔。

    麗娘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就起身躲避。

    “昨夜我打碎了一個茶碗，”陶夭夭淡定的從地上的碎片里撿起一塊，放在兩人之間的桌上。

    “然后用這個，割斷了胡千得的脖子?！?/br>
    麗娘震驚的看著她，陶夭夭回以微笑，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現(xiàn)在回想起昨晚的事情依然歷歷在目不由得指尖發(fā)涼。

    “他、他死了？”

    陶夭夭搖搖頭：“還有一口氣，方才已經(jīng)被人送到鎮(zhèn)子上去了?！?/br>
    麗娘的手指一點點攥緊，她說話時嘴唇甚至有幾分顫抖：“你為何……不干脆將他殺了？”

    陶夭夭反問：“我為何要殺他？”

    她從麗娘的行為舉止中明顯感覺到，她對胡千得的心理是十分復(fù)雜的。

    這沒什么稀奇的，麗娘看上去有三十來歲，想來跟這胡千得也不是一日兩日，她與馬婆子那種賺錢的不一樣是胡千得的女人，無論她如今是不是胡千得的共犯，只要她知道內(nèi)情，怎么可能對胡千得沒有半分怨言？

    她不知道這世界上有沒有對自己男人沾花惹草一點怨言都沒有的女人，但總歸不會這么巧就被她遇見一個。

    “他、他把你綁來，你就一點都不害怕不恨他？”

    “我確實恨他，但這世上定然有比我更恨他的人，我有膽子割他的喉嚨，就是不知道旁人有沒有膽子要他的命?！?/br>
    她嘴角略帶諷刺：“怕只怕有些人懦弱到十數(shù)年如一日，滿腔恨意卻沒有半點破釜沉舟的勇氣，那也配叫恨？”

    陶夭夭這一句話讓麗娘像是被人活活刺了一刀：“你知道什么了？”

    “不是我知道什么，而是你應(yīng)該說什么?！碧肇藏财鹕恚澳悴幌胝f也無妨，那就掛著胡千得女人的名頭直到老死吧。”

    麗娘心里又急又慌：“你懂什么！我、我若是不聽他的，他就會打我把我關(guān)起來！我能在他手下活下來這么多年已經(jīng)不容易了，這是我的命我根本沒得選！”

    她以為她發(fā)泄一般的話能讓面前年齡不大的女子動容，然而她抬眼看去，她依然是一副淡淡的樣子。

    陶夭夭用一種似悲似嘆的眼神看著她。

    “你有多久沒出去過了？”

    麗娘愣了愣，不知道為何她突然問了這樣一句話。

    “我、我自打幾年前來到這莊子上、就沒出去過……”

    陶夭夭閉了閉眼，一把拉起她的手腕，“走。”

    “哎、哎你要將我?guī)У侥娜ィ?！?/br>
    陶夭夭默不作聲的拉著她往外走，守門和院子的人都愣了一下：“陶姑娘！陶姑娘！”

    她一直往前不回頭，守門的趕緊跟了兩個人上來，卻突然被人叫住。

    “怎么了？”

    “哦趙獵戶，是陶姑娘，她剛剛拉著這莊子里的一個女人出去了?！?/br>
    “那你們還不趕緊跟上去。”

    胡景塵聽到吵鬧也從屋子里走了出來。

    陶夭夭也沒注意到后面跟人人，一路把麗娘帶到了莊子外面。

    其實莊子外面什么也沒有，一片空曠。

    陶夭夭松開手，看著麗娘。

    “你還認得外面是什么樣子嗎？”

    麗娘一臉茫然。

    她伸手一樣一樣的指，說話的語速很快。

    “那邊是鎮(zhèn)子，胡府就在鎮(zhèn)子上，我如今在鎮(zhèn)子上有個飯館算是那里的東家?！?/br>
    “那個方向是入鎮(zhèn)的路，我聽說原先我們這地兒幾里路之外就是官道，只是如今不景氣了……”

    “我還聽人說南方那邊與我們很是不同，那里土地好種田，水果也比咱們這邊產(chǎn)得多。”

    “還聽說再往北的地方比我們這的冬天還要冷，年年都要凍死人，到冬天一打開們遍地都是冰和雪……”

    陶夭夭最后指了一個方向。

    “那是青山溝的方向，我就是青山溝村人，早些被胡千得和馬婆子帶來的杜蘭跟我是同村?！?/br>
    她頓了頓。

    “我聽說外地有各式各樣咱們這沒有的樹，還有地方就算沒有河也能大批大批的養(yǎng)魚，養(yǎng)雞鴨鵝，我想著托人去買樹買苗買種子……”

    說到這里她忽然回頭，眼睛竟然微微發(fā)紅。

    “你說什么是命？在胡千得手底下蹉跎大半生就是你的命？還是你活到最后成了他的幫兇是是你的命？你抬頭看看這藍天白云，看看外邊兒這遼闊天地再說一遍？”

    麗娘愣在原地，突然一聲急促的喘氣，眼淚流了一臉。

    她跪倒在地上哭泣不止。

    “我知道如今這世道尤其對女人不公，我曾經(jīng)幾次三番險些被人以婚事作筏子賣掉，這次若不是因為我的模樣想來也不會被胡千得惦記，或許你活著一天就總會有事兒壓在你身上。”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你所說的命，但是我只想問你一句，這么多年來你當真有為自己爭取過一次嗎？”

    麗娘哭倒在地上，陶夭夭轉(zhuǎn)回頭，也抹了抹自己臉上的淚。

    爭?。克卧鵂幦∵^呢。

    她是生長在南方的姑娘，十五歲那年父母雙亡，十六歲來北地投親。

    一次偶然，她在游玩時被剛死了妻子的胡千得看上，他背后使了手段娶她續(xù)弦。

    從此她就墜入了深淵。

    已經(jīng)冷靜下來的麗娘坐在地上，呆呆的看著遠方，陶夭夭在她身邊，不忍的閉了閉眼。

    “他生性喜好美人，明面上不能多納妾便一個個沒名沒分的女人往家里帶，一個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在外面養(yǎng)?！?/br>
    她水一樣的南方姑娘性子，被這樣痛苦的日子一點點磨得毫無生機。

    “甚至有些手段高明的，唬得他一次次想要我騰出這正妻的位置，你知道我第一次在自己吃食里發(fā)現(xiàn)毒藥時，我什么心情嗎？”

    “然而那個時候我們還在胡家老家，他因著弟弟胡大人在京做官，在本地可以說是只手遮天，我不敢報官、不敢報復(fù)、甚至不敢面對面的與他對峙！”

    “我每一天都在過擔驚受怕的日子，每一晚都怕自己在睡夢里不明不白的死了?！?/br>
    “你問我，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活到今日的?！?/br>
    麗娘緩緩的從地上站起來，抬頭環(huán)顧陶夭夭剛剛為她指的那些地方。

    陶夭夭這兩日第一次，從她死寂的眼中看到一絲絲向往。

    “走吧……我?guī)闳ニP(guān)人的地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