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的混亂和痛苦達到極限的時候，突然力量一松，似乎整個世界都飛退而去，遠離了自己，剛才的擠壓，瞬間變成松緩，口中的苦澀，空氣中的味道，全部消失了。雪痕似乎一下子解脫了，他睜開眼睛，只看到一片雪白。

    一個完全雪白的空間。

    感受不到任何感覺。自己身上的傷口也全部消失了，衣服，血跡，也全部消失。自己一絲不掛地站在這個白色的空間里。

    我到底是怎么了？雪痕疑惑地環(huán)顧四周，空白一片?，F(xiàn)實中是不可能有這樣的地方的。如果說之前的花園是不真實的環(huán)境，那么這里簡直就是超自然的環(huán)境。

    “嘿，雪痕，又見面了。”一個聲音突兀地出現(xiàn)在這雪白的空間中。

    “是誰？”雪痕環(huán)顧四周，空無一人。

    他的面前，空白的空間中，突然開始了扭動，一團黑色的煙霧漸漸出現(xiàn)，由少到多，聚攏成形，變成一個黑色的光球，其實正是長草上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的那個神秘光球。

    光球聚攏之后停了一會，又開始變形，只見它越拉越長，出現(xiàn)手腳的形狀，表面的光膜也漸漸消失，最終聚合成一個黑色的人形。

    正是之前遇到過的那個“念師雪痕”，他依然穿著那藏青色的東方小褂，輕搖小扇。臉上帶著一抹戲謔的笑意。

    黑影端正地站立著，就像一個頗有修養(yǎng)的富家子弟，雪痕曾經(jīng)在來村子視察的軍人身上感受過這種氣質(zhì)和感覺。笑容總是掛在他們臉上，看起來好像對人非常和善。黑影同樣充滿笑意，只不過這笑意之中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別扭。

    “很抱歉，因為你手上那個危險的東西，我只能用這種方式和你見面。”黑影說道。

    雪痕抬起手，發(fā)現(xiàn)手腕上的手鐲已經(jīng)不見了。

    “這是我創(chuàng)造的一個很小的精神空間，就像空氣中的一個肥皂泡，既存在于空氣中，又和周圍隔絕……你的意識暫時和rou體分離，來到了這里。不過不用擔心，對你來說這就像是……一個夢境。”

    念師的手段真的是難以想象，雪痕有些欽佩。

    “我mama她真的有危險！我剛剛知道她……”

    “你現(xiàn)在終于相信了。那么在得知真相的現(xiàn)在，你有何感想？”

    “我……我……不知道?！?/br>
    “是否覺得全世界都拋棄了你，沒有一個人相信你？”黑影眼睛里閃爍出一絲光亮，如同眼鏡上的反光，“不覺得恨嗎？想不想把他們……全部殺光？”

    “這……我卻沒想過?！?/br>
    雖然深受懷疑，蒙冤受辱，但他從沒想要毀滅一切，他只是關(guān)心自己的生存問題。世界怎么樣是世界的事情，殺光他們就能改變世界嗎？恐怕不能，雪痕還小，也沒有那么高遠的理想。

    黑影低下頭，嘆了口氣，似乎有些失望。

    其實雪痕也有恨，他恨那陷害他的惡人，那狡猾的幕后黑手。但他更恨自己沒有能力救出母親，沒有能力搞清楚事實真相，揭穿對方的陰謀，把他從人群中揪出來。

    “但是你為自己的無能，為無法救出母親而痛苦。”

    雪痕沉默著，黑影總能猜出他的想法，他已經(jīng)不再驚訝了。仿佛他的思想也和他一樣似的。

    黑影開始在空曠的空間踱起步來，他精致的布鞋踏在雪白的地面上，每一步都會留下一個濃墨般的黑色腳印，腳印很快又變成一縷黑煙，消散在空間中。

    “很無力吧，這種無力的感覺讓人發(fā)瘋吧，好像所有人都能欺負你，把你踩在腳下，而你卻一點都無法反抗。”

    黑影伸出雙手，緩慢地虛握成拳，握得手指關(guān)節(jié)咯咯作響，他的表情也有些扭曲，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快的回憶，頓了一頓，他收斂了自己的失態(tài)，看向雪痕：“我知道這種感覺，很多人都有這種感覺，很多人一生都無法擺脫這種感覺，但是好在，你現(xiàn)在就可以擺脫。”

    雪痕還一時間沒有明白黑影的意思。

    “我說過，我會幫助你的。我可以讓你得到力量?！?/br>
    “真的??？”雪痕驚異道，如果能得到念師的幫助，他一定能救出母親，從黑影目前所作所為看來，他有著超過自己想象的能力。

    “但我的幫助不是無條件的，我只能給你提供一個機會，只看你能否把握住了?！焙谟坝迫坏溃骸叭绻阌幸粋€機會，能夠讓你獲得難以想象的力量，成為超越所有獵人的強大存在，能夠讓你碾壓所有敵人，能夠讓你救出母親，你愿意拿什么來交換？”

    “我的一切！”雪痕聽出黑影話中的轉(zhuǎn)機，他不假思索地就說了出來。

    如果能夠救出母親，付出生命的代價又何妨？

    黑影臉上笑意更濃了：“很好，你有這樣的覺悟說明我沒有選錯人?！?/br>
    黑影伸出手來，向前一探，有著絲滑綢緞襯里的衣服袖子被抖到肘部?？雌饋砭拖駨目罩心硞€看不見的盒子里抽出一般，他憑空拿出一張閃閃發(fā)光的卷軸。

    卷軸懸浮在他身前，就像放在一張看不見的桌子上。

    黑影展開那個卷軸，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卷軸一打開，頓時金光大盛，充斥了整個空間，同時，還有絲絲黑氣從卷軸中散發(fā)出來，仿佛打開的不是一個卷軸，而是一扇通向異世界的大門。

    過了一會，卷軸上的金光漸消，雪痕可以看到卷軸上刻畫著無法辨識的蝌蚪般的文字，只看了一眼那些詭異的文字，雪痕頓時有一種頭暈目眩之感。

    “感謝命運吧，讓你擁有這個難得的機會。在萬千人中，只有你有這個機會。來吧，簽下這個真言契約，你就將得到你無法想象的強大力量。你的傷會立刻痊愈，你手腕上的東西會輕易破除，你的力量將碾壓整個國家，甚至……你還有可能登上那高高的王座，令千萬人俯首稱臣，成為君臨天下的——王！”

    黑影將卷軸向前一推，這一推使盡了他的力氣，好像推給了雪痕一片大好河山。

    雪痕有些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越是靠近那個卷軸，越是感到頭暈目眩，同時還有一種欲罷不能的滿足感，仿佛那個卷軸具有著無盡的吸引力，讓人不由得想靠近，如果那里有個洞，雪痕甚至想鉆進去。

    但是雪痕停了下來。

    “我……我得想想?！?/br>
    黑影看到雪痕的猶豫，微微皺了皺眉頭。

    “讓我來告訴你吧，在這個世界上生存，唯有力量，才是你的唯一憑依。沒有力量，就會被欺凌，壓迫，就像你和你母親。你現(xiàn)在的處境，你所有的后悔，皆是由于你的無能所致！”

    雪痕沉默了。他想得到力量。就在剛才，他悲憤痛苦異常，心中渴望得到無限的力量，能夠救出母親的力量。這部分黑影說的沒錯，但是其他地方總感覺有些不對，可是以雪痕此時的閱歷和思辨能力還說不出有何不妥。

    “現(xiàn)在這個機會就在你面前，簽了這個契約，你就會擁有無上的力量。能夠改寫你命運的力量，能夠救出你母親的力量。不，應該說，救出你的母親簡直輕而易舉。”黑影微笑著說道：“還有什么好猶豫的呢？你不是愿意為獲得一個重來的機會付出一切嗎？”

    是啊，我可以為了救出母親而付出一切，而只要按照他所說的，簽了這份契約，就可以得到能夠救出母親的力量，那么現(xiàn)在猶豫什么呢？

    雪痕有些心動，又向卷軸走了幾步，越是靠近那卷軸，就越難以正常思考，仿佛卷軸上的文字有魔力，將所有注意力都被吸走了一般，讓人不由得向它走去。雪痕注意到這一點，他收斂精神，停下了腳步。

    雪痕有一個特點：越是困難就越是專注，否則也不能在獵人的圍捕中險中逃生。所以當卷軸越是吸引他，他就越是心生抗力，下意識地集中精神，思考起來。但這真的很難，頭腦有些迷迷糊糊，就像宿醉一般。

    “我現(xiàn)在有點頭暈，不知道該不該立刻決定。你既然說它這么厲害，我能不能先用它救出mama再做決定？或者你幫我救出mama？我再做決定？”

    “不行，我的時間不夠，你只有這個機會。”

    是??！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此時正是自己最落魄的時候，誰會雪中送炭呢？自己已經(jīng)跌倒了谷底，還有什么可失去的呢？有什么……可失去？對，想起來了，之前一直覺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問題被忽略了，在這個時刻，思考真的是很難的一件事。

    “代價呢？你之前也說過，你的幫助不是無償?shù)?。”雪痕問道，“我媽也說過，沒有免費的東西，要想得到，就需要付出。”

    黑影的臉上又抽搐了幾下，他似乎是對于問題有著神經(jīng)質(zhì)般的厭惡。

    “真是良母?！焙谟俺聊艘粫?，臉上的抽搐停止了，嘴角又掛上了那招牌式的微笑：

    “你會獲得無上的力量，保證你一用就會上癮，你能夠突破所有的阻礙，救出你的母親。代價是……你?！?/br>
    “你將為成為我們的一員，為我們的族群奮斗終生，當然也可能為我們而死。”

    雪痕腦海中浮現(xiàn)出在懸崖上濃霧中看到的那一幕，無邊無際的鬼火一般的燈火延伸到天際，黑影的族群，就是來自那個死者之國吧。

    “你看，我并沒有美化和隱瞞什么，哪怕這可能會讓你把事情想得過于嚴重。而事實上，你需要付出的并不多，你只不過聽命于我們而已。至于我們是誰，即便我告訴你，你現(xiàn)在可能也還無法理解?！?/br>
    雪痕再度沉默了。

    看到雪痕再度陷入猶豫之中，黑影決定趁熱打鐵。

    “你愛你的母親嗎？”

    “愛”

    “愛她勝過自己嗎？”

    “是”

    “那有什么可猶豫？犧牲自己救出母親吧。你剛才那么渴望力量，現(xiàn)在力量擺在你的面前，你卻猶豫了，看來你對你mama的愛遠不如你自己所認為的那樣，你……是個偽君子呢。”

    一般的孩子被這樣冷嘲熱諷，也許會立刻生氣，但是雪痕經(jīng)歷較多，心智成熟，他沒有為之所動，也沒有立刻反駁。

    他沒有立刻答應，也沒有立刻拒絕，他真的陷入了深深的猶豫之中，無論黑影所作所為多么像個騙子，但是萬一是真的呢？萬一他真的如他所說能夠給自己無上的力量，自己是否應該舍棄自己，去救出母親呢？答案是“是”。

    但是反過來說，萬一這不是機會而是騙局，自己很可能把自己搭進去，再也沒有救出母親的可能。這種情況下，答案必然是“否”。

    而這一系列事件的詭異程度已經(jīng)遠遠超過雪痕的認知，已經(jīng)無法用常理去推斷真假。就像是在進行一場決定一生命運的豪賭。

    不是身臨其境的人，很難理解做這個決定的艱難。對于一個成年人來說，這樣的選擇都是一個難題，更不用說對于一個懵懂的少年。

    金光閃閃，黑霧繚繞的卷軸就在雪痕的面前的空中上下浮動。

    “我還有一個問題?！?/br>
    “什么？”

    “你真的是念師嗎？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