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在耶路撒冷東部，名為歐申納斯的懸浮大陸。

    這里有一座巨大的雕像高聳入云，單從高度上來說，主大陸上的耶路撒冷大教堂和她相比都要遜色不少，這座雕像簡直可以稱為龐然巨物。

    這是新神教智慧女神的雕像，年輕貌美的智慧女神背生雙翅，一手持典，一手持天平，正在眺望遠方，目光中充滿了希冀。

    這是無法解釋的感覺，但凡看到她雙眼的人都會被她的目光吸引和感染，卻又不知道為何會在一尊雕像上看出這種希冀。是什么人雕刻了這尊巨大的塑像？作為一個雕刻家，能夠把人的眼神也雕刻出來，簡直是神乎其技，不用說，這也是念能力的造物，只有念能力能夠創(chuàng)造出這樣鬼斧神工的作品。這也是只有在耶路撒冷才會出現(xiàn)的藝術。

    整個耶路撒冷的建筑都是念能力的造物，但是在這尊巨大的雕像上，締造者們顯然花了更大的功夫。

    對于這樣龐大的雕像，人們只能遠觀而無法靠近瞻仰，因為在她腳下，無論你從哪個角度看，都無法看到她的全貌。如果你生活在歐申納斯大陸，那么你可能一輩子都意識不到你每日圍繞的這棟巨大參天的圓形建筑是一尊雕像。

    好在耶路撒冷的大陸都是懸浮的，當歐申納斯遠離主大陸的時候，人們就能看到那云霧之中若隱若現(xiàn)的，沐浴著晨光的圣潔的智慧女神的全貌，和她那深邃的眼神。

    她身著一襲優(yōu)雅的希臘長裙，每一個褶皺都清晰有序，典雅自然。

    在她拖地的裙擺的一角的一個微小褶皺內部，有一組七層樓高的旋轉樓梯。原來雕像本身也是一棟有內部空間的建筑。

    一盞昏黃的吊燈從頂棚垂下，樓梯旁的斑駁的墻壁上，每一層都掛著一幅小油畫，多半都是描寫新神創(chuàng)世的故事，是圣典中的典故。

    旋轉樓梯需要依靠這些墻壁上的裝飾品來標示樓層，以免來者暈頭轉向。

    樓梯通向一扇木門，一個中年男子正在樓梯上一路小跑奔向那扇門，額頭滿是汗珠。

    男人一身勁裝，肩寬背闊，身體很壯實，除了不是那么挺拔的后背，他還是頗有幾分青年人的活力。

    但一口氣上七樓，對他這個年紀的人來說，還是有些吃不消的。

    他急急忙忙地爬到七樓，推開那扇白杉木的木門，卻看見一個簡單的小室，燈塔一般的內部空間，一條七層樓的旋轉樓梯盤旋直上，一盞昏黃的吊燈從頂棚垂下，樓梯旁的斑駁的墻壁上，每一層都掛著一幅小油畫。

    男人深吸了一口氣，再次進行了七圈旋轉。沿途他注意了一下墻上的油畫，畫的還是新神創(chuàng)世的故事，是圣典中的典故。十分鐘后，他滿頭大汗地來到一扇白杉木的木門前。

    推開門一看，還是一個簡單的小室，燈塔一般的內部空間，一條七層樓的旋轉樓梯盤旋直上，一盞昏黃的吊燈從頂棚垂下，樓梯旁的斑駁的墻壁上，每一層都掛著一幅小油畫。

    他不再繼續(xù)了，雖然從雕像的外部看來，它的大小是足夠容納很多個這樣的七層旋轉樓梯的。但是這不可能是這座雕像內部真實的結構。

    他一直在原地打轉，每當他推開木門的時候，就會回到這旋轉樓梯的底部。一切周而復始。

    “娜塔莉，就這樣迎接老朋友嗎？”男人開口說話，他的聲音沙啞而干澀，就像琴弦在枯木上拉動，這聲音暴露了他的年紀。

    “你一路入侵到這里，是為了見老朋友嗎？”樓梯的盡頭，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正是耶路撒冷的執(zhí)行官，能夠和所有人交流的娜塔莉。

    她的聲音依然那么冰雪冷肅，但是卻并沒有和雪痕交流時的那種單調的機械感。

    “你終于出現(xiàn)了，我還在想，我要再突破幾層邏輯閉鎖，才能見到你呢?！蹦腥瞬辉偌奔泵γΓ彶阶呱闲D樓梯。

    “你來做什么？”

    “哦，聰明的小娜塔莉，你應該知道的。我是來取回我應得的東西?！?/br>
    “耶路撒冷沒有屬于你的東西，眾神所造之物，也皆為眾神所有?！?/br>
    “眾神早已不在，而信徒還需在這殘酷的俗世中求生?！?/br>
    男人旋轉走上第一層樓梯，看了一眼墻上的油畫，現(xiàn)在他不慌不忙，才注意到畫中的內容，那是圣典所記載的新神創(chuàng)世的故事：五位新神解救末日之中的人們，背景里巨大的蘑菇云象征著世界的毀滅。

    “我知道你要什么，但是你拿不到的，你也知道，它已經融入耶路撒冷的數(shù)據流之中，它不再是有形之物。就算你入侵到耶路撒冷的核心，也無法把它從數(shù)據中分離出來?！?/br>
    “不，我可以，我已經找到了方法，那方法就在耶路撒冷的基礎規(guī)則之中。雖然它總是隨著數(shù)據流動，但是我已經通過這種方法對它進行了定位，我知道它現(xiàn)在就在競技場里。我會把它鎖在競技場里，然后取出它?！?/br>
    第二幅油畫畫的是末日之后，世界一片焦土，豐饒之神以自己的血灌溉大地，使土地重新煥發(fā)生機，作物得以生長。

    “那就更不可能了，競技場正在運行。你無法讓它停下來，你甚至無法從外部影響它?！?/br>
    “凡事皆有例外不是嗎？況且我對耶路撒冷的熟悉，也不亞于你。我既然來到了這里，就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沒錯，競技場是封閉的系統(tǒng)，單方面的外部破壞是無法突破安全系統(tǒng)，我知道，要鎖住并取出它，必須要有你的權限，還要有中控室的指令，以及……場內人員的協(xié)作?！?/br>
    “難道說……”娜塔莉的聲音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不安。

    “不錯，我在場內有內應，中控室也不成問題，我現(xiàn)在就是來取得你的權限?！?/br>
    第三幅油畫展現(xiàn)了生命女神治愈人們的創(chuàng)傷。

    男人一邊走，一邊在樓梯上插下一根根銀色的尖錐。

    “你不能這么做，那是神的遺產，那不屬于你?！蹦人蛴行@慌。

    “那本來就是留給我的遺產。是你們將它據為己有！”

    第四幅油畫展現(xiàn)的是自由女神幫助人們重建國家。

    “不接受眾神指引的凡人皆需為自己的貪婪付出代價。既然你這么執(zhí)著，那我就不能讓你再往前走了?！蹦人虻恼Z氣變得冰冷。

    “哦？你又要玩死循環(huán)的小把戲了嗎？經常玩火可要小心燒著自己?！?/br>
    話音剛落，整個樓梯電光閃爍，一簇電流從下到上，沿著樓梯上男人插下的尖錐一路竄到頂層。

    頂層上傳來娜塔莉的一聲悶哼。

    第五幅油畫，愛情之神帶給無法生育的人們希望，人類得以繼續(xù)繁衍。

    “啊我親愛的小娜塔莉，死循環(huán)一旦在形成的時候被突破，念就無法被導入環(huán)形結構中，那么就會造成反噬?，F(xiàn)在不但不能困住我，相反，你自己倒是被困住了吧?！蹦腥藦姆鍪稚咸匠錾碜酉蝽敇峭艘谎郏瑩u了搖手上的尖錐，“這是我新設計的反閉鎖邏輯鏈條，怎么樣？感覺不錯吧?！?/br>
    娜塔莉沒有回應。顯然男人提前布置的尖錐般的裝置對她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第六幅油畫，智慧之神將念的使用方法教給世人。

    男人邊走邊抽出匕首，一把蛇形的匕首。

    他挽起袖子，手臂上的紋身整齊劃一，那是一道道粗細不一的黑色豎條，在末日前曾經輝煌的人類文明中，這是一種獨特的數(shù)據編碼，可以解析成某種信息。

    “娜塔莉，我來了，你準備好了嗎？”

    第七幅油畫，眾神將自己的遺產留給世人。眾神背生雙翅，飛向天國，而將數(shù)個光點灑向人間，這是念力的種子，也是指引人類未來的希望，是神的遺產。

    這幅畫的旁邊，就是那扇斑駁的白杉木的木門。

    男人推開木門，門后不再是循環(huán)的樓梯。

    這個空間完全無法理解，也無法描述。無論哪個方向都無遠弗屆，男人仿佛身處無限虛空。凝實的念力緊緊包裹著男人，讓他喘不過氣來。

    空間中浮動著絲絲縷縷的絲狀物，到處都不時出現(xiàn)如星光般璀璨的光芒，偶爾會憑空冒出不存在于世界上的數(shù)字或文字以及圖像，這些都是數(shù)據，是構成耶路撒冷最核心內容的底層數(shù)據。

    這時候一束追光從上往下打來，空間中出現(xiàn)了一個中心，數(shù)據迅速地流向這個中心，星光聚集，云開霧散，松散的結構瞬間富有秩序，時而呈現(xiàn)五彩斑斕如極光般的光幕，時而又凝固成膠狀、粒子狀、晶體狀。

    在光柱中漸漸浮現(xiàn)出一個嬌小的白色人影，那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身著睡裙，緊閉雙眼，臉上罩著一層薄薄的面紗，平靜而潔白。

    數(shù)據流呈環(huán)形圍繞在她周圍。保持著一種無法言說的規(guī)律運動著，猶如波浪簇擁在海神周圍。

    這是耶路撒冷的數(shù)據位面，是娜塔莉真正存在的地方。

    她的身上纏繞著一些細若游絲的電流，就是這些電流，讓它暫時無法行動。

    “我們終于見面了。娜塔莉?！蹦腥丝粗∨?，眼神復雜。

    蛇形匕首閃爍寒光，但是男人卻沒有用它攻擊，他撒手讓它落入落入娜塔莉身前那海浪般的數(shù)據流中。

    匕首化作一條數(shù)據的蛇，就像水蛇入水，了無蹤跡。

    不多時，那數(shù)據的蛇重新浮出水面，口中銜著一把鑰匙。

    男子快速地伸手抓住鑰匙，如火中取栗。幾乎同時，微弱而恐怖的嗡嗡聲響起，那數(shù)據的蛇凝固不動，身體變成一片一片的切片，雪片般灑落，就像一塊自行分解的云母一般，這是娜塔莉身邊的數(shù)據流的攻擊，無聲無息，那一環(huán)一環(huán)的波浪中仿佛流動的不是數(shù)據，而是納米級的刀刃，將這條蛇橫剖成無數(shù)切片。如果男人手速稍慢一點，那么他的手也會像這條蛇一樣變成切片。

    “唔……這真是可怕的攻擊?！?/br>
    娜塔莉掙脫了身上的電流，磅礴浩蕩的念力威壓傾瀉四散，這念壓柔韌而又天然高貴。如果這里有植物，則會立刻全部枯萎，動物將全部俯首匍匐于地，無人能在這念壓之中站立。娜塔莉緩緩浮空，如女神君臨天下。

    男人瞬間受到重擊，在虛空中翻滾。之前的自信和輕松頃刻間蕩然無存。

    “夠了！我受夠了你這無聊的把戲了！”娜塔莉憤怒了，“你以為用這些我給你的小東西能夠反過來對付我？”

    “是我改良過的?！蹦腥嗽谔摽罩蟹^身來，嘴角帶著鮮血卻猙獰地微笑，現(xiàn)在他已經落了下風，但是依然不慌不忙，似乎有恃無恐。

    “鑰匙我拿到了。是你輸了，娜塔莉?！?/br>
    “你太傲慢了，沒錯，你是得到了鑰匙，但是你永遠也走不出去了，無論你準備了什么，只要在這里，你就不可能贏！在這里我擁有整個耶路撒冷的權限，即便我只調用防御力量的十分之一，都可以將你的意識撕碎一百遍！”

    “不不不?！?/br>
    男人平靜地看著她，提出他的否定：“你的估算太保守了，只需要百分之一，我就已經粉身碎骨了。

    “但你不會這么做的。”

    娜塔莉愣住了。

    男人的眼神變得渾濁，仿佛歲月的風沙在眼中揚起。

    “娜塔莉，你看看你，還是那么年輕，還是依舊漂亮，時間只在我身上留下了痕跡。

    “三十年了，一轉眼我們已經分別三十年了。想當年我們都是風華正茂的年紀，我們把青春和熱情都投入到了這里，這片夢想的元初之地、天主之城——耶路撒冷。耶路撒冷的締造者并非只有眾神，我們也是其中之一，人們現(xiàn)在如此崇拜眾神，只因這神跡般的耶路撒冷?；蛟S多年之后，我們也會位列仙班，被人們崇拜和敬仰呢？”

    “都已經三十年了，還提它做什么？”娜塔莉的表情隱藏在面紗之后，無法看出她的喜怒。

    “其實三十年來，我無數(shù)次幻想和你重逢的場景，我想象到你的憤怒，你的猶豫，你的……難過，但是我現(xiàn)在見到你，才知道，我的想象是那么單薄，它們只是我腦海中的單薄脆弱的全息影像，就像一片片薯片，而現(xiàn)在站在我面前的，才是真正的你，是你的靈魂?！?/br>
    “但是其實我才是全息投影?！?/br>
    “如果不是那場事故，你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也不會被迫呆在這個永遠都無法離開的囚牢，我們或許……”

    “不要再說了，都已經過去了?！蹦人蛭⑽⒌皖^，念力的威壓漸漸減弱，數(shù)據流溫順地回歸娜塔莉腳下，如汩汩流動的溫泉。

    “我不會放過他們的，正是這種仇恨支撐了我這么多年，支撐著我回到了這里。終有一天我要打破這枷鎖，毀掉他們的一切！”

    “三十年的時間也沒能淡化你心中的仇恨嗎？”

    “仇恨啊，仇恨！有些仇恨，是時間都無法淡化的。”似乎喚醒了無盡痛苦的回憶，男人深吸口氣，壓抑怒火，“我曾經想用一生的時間去準備我的復仇計劃，但是現(xiàn)在，時間已經不再站在我這一邊了……因此我才冒險來這里，我需要這份力量，娜塔莉，你能放手不管嗎？”

    “不行，我沒有權利這么做。”娜塔莉轉過身去，不看他。

    男人掙扎著坐起，晃了晃手中的鑰匙，“還記得我們以前經常玩的搶鑰匙的小游戲嗎？我總是搶不過你?！?/br>
    娜塔莉沉默著，眼神中流淌著猶豫。

    “其實并不是我搶不過你，娜塔莉，我只是不像你那般無所顧忌，我是讓著你的?！?/br>
    男人站起來，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

    “現(xiàn)在，該你讓我一次了。娜塔莉?！?/br>
    男人拖著疲憊的身體向門口走去。

    “不行！留下鑰匙，不然我會殺了你的?！?/br>
    娜塔莉冷肅的話音響起，身邊的數(shù)據流如山崩海嘯一般涌起。

    “聽見沒有！如果你再走一步，我就會殺死你！”娜塔莉喝道。

    男人依然無動于衷。

    娜塔莉一揮手，數(shù)據的洪峰向門口那個渺小而疲憊的身影撲去。

    男人沒有回頭。不用回頭他也知道，身后澎湃的是能夠瞬間殺死他一千次的強大攻擊，浪頭打來，他將會像那條數(shù)據的蛇一樣被切割成無數(shù)切片。

    但是他沒有回頭。

    數(shù)據的洪水猛獸在男人身后激蕩著，相互碰撞，如同千軍萬馬自相殘殺，卻沒有傷害那男人分毫。

    它們是娜塔莉的手，也是娜塔莉的心。

    男人始終沒有回頭，直到他完全隱沒在那扇門中。

    木門緩緩關閉，將光芒完全隔絕在外。

    虛空重歸黑暗，五彩斑斕的數(shù)據的洪流無聲地回流，將娜塔莉包裹起來，在那琥珀般的晶體之中，娜塔莉放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