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徽卻只趁著旁人不留意的時(shí)候，款款回以一笑，還輕輕做了幾個(gè)口型。

    ‘若是棠音在意，我們也可將實(shí)情和盤托出?！?/br>
    棠音被他說得面上微微一燙，只能輕轉(zhuǎn)過臉去，眼不見為凈。

    姜氏倒也并未在此事上過多糾纏，只隨口問了一句，便轉(zhuǎn)開了話茬，問起了其余的事來。

    一盞茶的功夫，該問的事情問完，姜氏便客氣地讓榮德帶著李容徽去了后院中等候，而自己則輕聲問起棠音：“現(xiàn)在瑞王去了后院，你可以與母親說說，瑞王殿下究竟待你如何？”

    沈厲山也緩緩擱下了盞茶，不動(dòng)聲色地看向了此處。

    這是皆放心不下。

    棠音面上熱度未褪，聽自己母親這樣一問，更是有些羞赧，便只微低下臉去，輕聲重復(fù)道：“瑞王殿下待女兒很好。”

    姜氏與沈厲山對視了一眼，良久終于輕輕嘆出一口氣來，撫了撫自家女兒的手背道：“既然如此，便好。”

    沈厲山則淡淡應(yīng)了一聲，看不出喜怒，只緩緩開口道：“無論如何，既然回門歸寧了，便在相府里多住幾日。等立冬了再回去?！?/br>
    立冬了再回去——

    那豈不是要錯(cuò)過李容徽的生辰了？

    一想到自己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李容徽，今年陪著他一同過生辰的，如今卻要反悔，棠音心中便升起幾分難過之意。遲疑了好半晌，還是應(yīng)不下此事，只遲疑著輕聲開口道：“父親……瑞王府初初建成，還有不少雜事需要處理，女兒怕是住不上如此之久?！?/br>
    沈厲山皺眉，不悅道：“怎么，如今嫁出去了，連回府住一個(gè)月都不肯了？”

    沈欽也有些擔(dān)憂地望向她，以指尖輕碰了一碰幾面，示意她答應(yīng)。

    父親這般要求，她是能理解的，但是哥哥也要求她答應(yīng)，卻是有些不尋常了。

    棠音聯(lián)系起近日里發(fā)生的事細(xì)想了一想，須臾，還是遣退了下人，放輕了聲音問道：“是不是宮中……要出什么事了？”

    一時(shí)間，花廳中一片靜默，只有沈欽無奈地望了她一眼，躲過姜氏與沈厲山的視線，對她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棠音明白過來，握著扶手的手指有些緊張地收緊了，聲音卻仍舊是柔和而凝定的，并無半分遲疑：“若是如此，棠音便更應(yīng)該回瑞王府中去。”

    “你——”沈厲山面色一寒，為女兒不懂自己的苦心而氣得指尖都有些發(fā)顫。

    他早已經(jīng)想好，若是此次權(quán)利更迭之下，真出了什么錯(cuò)漏，他也可以權(quán)相的身份，以棠音歸寧后便居于相府，并未參與瑞王之事為由，強(qiáng)行保下她。

    哪怕將她送出盛京城去，至少也能留得一條性命，以待來日。

    他惱怒之下還想開口，卻見棠音已緩緩抬起臉來，對著花廳中的眾人輕聲道：“女兒既然已決定嫁給他，便是已經(jīng)做好了與他榮辱與共的準(zhǔn)備。如今風(fēng)雨將來，豈有撇下他一人躲在相府中的道理?！?/br>
    微寒的秋風(fēng)里，她一身杏紅色的羅裙端坐在靠背椅上，絳色羅生領(lǐng)外的頸纖細(xì)如花枝，卻并不為即將來臨的冬日所顫抖：“女兒知道，在政事上，自己幫不上他什么?！?/br>
    她停頓了一下，一張芙蓉面上漸漸被紅云所侵，卻終究還是輕聲說了出來：“可至少，在風(fēng)雨將來的時(shí)候，女兒能夠一直陪在他身邊。讓他記得——”

    “瑞王府中還有人在等他歸來?！?/br>
    第130章 相思不負(fù)   等來年開春，相攜去看棠花……

    相府后院中， 李容徽遣退了跟隨著他的下人，獨(dú)自坐在秋千上，想著當(dāng)初他逾墻而入時(shí)， 小姑娘面上驚訝的神色， 唇角微微抬起。

    ‘小書生逾墻而入， 嬌小姐庭院相迎’，講得從不是李行衍，而是他與棠音。如今想來， 倒是他太過不安，以至于草木皆兵了。

    幸而， 如今小姑娘已走到了他身邊來，三書六禮， 天地高堂， 赤繩一系，便是一世的姻緣， 除生死之外， 誰也無法拆散。

    如今，只差那最后一步， 只要邁出那一步，天底下， 便再也無人敢覬覦、敢傷害他的小姑娘。

    他也終于能夠安心。

    正當(dāng)他想得入神的時(shí)候，一雙柔白的小手輕輕落在他的肩上， 旋即耳畔傳來小姑娘輕輕的一聲笑：“李容徽，你一個(gè)人坐在秋千上發(fā)愣， 是在等什么呢？”

    她說著，抬目望了望相府高聳的馬頭墻，忍不住又笑道：“是在等我逾墻而來嗎？可是這墻太高了些， 我逾不過去，便只能自月洞門里進(jìn)來了?！?/br>
    李容徽微愣一愣，也漸漸回過神來，只笑著將她纖細(xì)的手指攏進(jìn)掌心里，微微使了幾分力道，便將小姑娘帶進(jìn)了懷里，一同坐在秋千上：“方才我不在的時(shí)候，棠音與岳父母說什么了？”

    他說著，低頭去吻小姑娘的指尖：“可是說我欺負(fù)你了？”

    棠音面色一燙，裝作沒聽出他話里的深意，只微偏過臉去小聲道：“你就是這么想我的？”

    李容徽輕輕笑了一聲，湊近了小姑娘柔白的頸，以指尖輕觸了觸那枚朱砂繪成的圖騰，若有所指道：“怎么會(huì)呢？就算是欺負(fù)，也是棠音欺負(fù)我才對。”

    他說著，輕瞬了瞬目，把著小姑娘的手落在了自己的頸上，帶著她的指尖輕輕撫過她遺留下的印記，低聲笑道：“難道不是嗎？”

    棠音自知說不過他，便輕輕抽回了手去，只小聲道：“該回王府用膳了，還不回去，是想留在相府里蹭飯不成？”

    李容徽輕瞬了瞬目，只勾著她纖細(xì)的尾指不放，須臾方輕聲開口：“是我一人回去，還是棠音與我一道回去？”

    “一道來的，自然是一道回去?！碧囊糨p垂了手，帶了帶他繡著祥云紋的袖口，示意他放自己自秋千上起身：“回瑞王府的車輦，都已經(jīng)等在門外了?！?/br>
    她說罷，便覺得一直錮在她腰間的力道輕輕松開了。

    棠音便自秋千上站起身來，往月洞門處走了幾步，等將要走到門口了，卻未見李容徽跟來，便也回過身訝異道：“不走嗎？”

    李容徽這才緩緩自秋千上站起身來，走到小姑娘的跟前，將她纖細(xì)的手指攏進(jìn)掌心里，眸底鋪了一層笑影，深濃，卻又如月影般輕晃，帶著幾縷粼粼碎光。

    他的語聲放得極輕，像是怕驚擾到了眼前的小姑娘：“不后悔嗎？”

    棠音并沒有直接回答他，只輕彎了彎眉眼，輕聲道：“今晚，我想吃瑞王府里的松鼠桂魚了?！?/br>
    “還想喝一杯果子酒?！?/br>
    李容徽靜靜望了她半晌，唇角輕輕往上抬起，勾出一個(gè)柔和的弧度，須臾，只輕輕應(yīng)了一聲。

    兩人誰也沒再開口，只相攜著往庭院外走去。

    一路柳暗花濃，明亮日光自朱紅色的琉璃瓦上輕輕移過，將青石地面上，兩人交疊的倒影，漸漸掩藏于繁花盛處。

    *

    自歸寧之后，李容徽留在瑞王府中的時(shí)日便也漸漸少了。

    有時(shí)天還未亮，便已起身離府，直至宵禁前夕，方才滿身風(fēng)塵地趕回府來。

    還有的時(shí)候，明明夜色已深，一份密信過來，便又滿臉凝重地漏夜出府，直至天明時(shí)，才帶著倦色歸來。

    甚至有時(shí)候，還帶著一縷洗不凈的血腥氣。

    只是每一次，都不忘給她帶一些小玩意回來。有時(shí)候是新制的糖畫，有時(shí)候一本新出的話本子，有時(shí)候則是一支親手打制的簪子。

    棠音每每只是笑著收下禮物，至于李容徽的行蹤，他不開口，她便也不多問，至多，只是在他連續(xù)幾夜不曾回來的時(shí)候，輕聲問過一句：“事情可快了了？”

    彼時(shí)，李容徽的身姿輕輕一頓，只輕吻了吻她的指尖，低聲道：“事情很快便會(huì)過去的，不要替我憂心?！?/br>
    可轉(zhuǎn)眼，又是一個(gè)月圓。

    夜涼如水，棠音獨(dú)自一人披衣起身，走到廊檐下，在美人靠上半倚下身來，一道借著天邊明亮的月色看一本李容徽前幾日里帶來的古香譜，一道靜靜等他回來。

    而嬌嬌也不知從何處的屋脊上跳下來，一頭扎進(jìn)她懷中，團(tuán)成滾圓的一團(tuán)。

    “你說，我要不要尋昭華問問？”棠音扶著嬌嬌柔軟的長毛，自語一般輕聲道。

    而嬌嬌也自她懷里探出頭來，對著天穹上滾圓的月亮，輕輕地‘喵’了一聲，也不知是在說是還是不是。

    棠音便也輕輕嘆了口氣，自個(gè)答了下去：“還是不要了吧。之前已經(jīng)去過一趟玉璋宮，見過儷貴妃了?！?/br>
    “儷貴妃也說了，她會(huì)盡力，有什么消息，都會(huì)送到瑞王府里來。”

    “既然如此，還是不要平白讓昭華憂心了?！?/br>
    畢竟昭華與她一樣，是忙不上什么忙的。

    這般想這，她便又垂下眼去，將手中的香譜輕輕翻過一頁。

    若是能夠在李容徽的生辰之前，將一直沒有進(jìn)展的之纇香完成，或許對他這些時(shí)日的忙碌，也是一個(gè)慰藉。

    她這般想著，便愈發(fā)沒了困意。一連大半個(gè)時(shí)辰，都未曾自香譜上抬起眼來，直至月色移上書頁，又灑落下大片深濃的陰影的時(shí)候，她才回過神來，笑著如往常一般抬起眼來：“回來了？”

    這一抬眼，便也望見了她正在等的人。

    李容徽一身玄色大氅立在月色中，身上微帶水汽，似乎是初初洗浴過，卻還是掩不住那一絲流瀉而出的血腥氣。

    棠音輕蹙了蹙眉，擱下香譜自美人靠上起身，緊步往他身邊走去，擔(dān)憂道：“又受傷了？”

    李容徽只輕輕搖頭，往前走了幾步，輕握著她的腰肢將她打橫抱起，驚得她懷里的嬌嬌都‘喵’地一聲跳下了地，‘噔噔蹬’地跑出老遠(yuǎn)。

    “夜深露重，怎么又等在廊下了？”李容徽單手將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覆在她纖細(xì)的身子上，抱著小姑娘便往寢房中走。

    棠音看他身姿輕捷，不像是受傷的樣子，這才彎唇道：“今晚的月色很好，還不許我獨(dú)自賞月了？”

    李容徽輕笑了笑，將小姑娘輕輕放在柔軟的大迎枕上，又扯過錦被蓋住她纖細(xì)的身子，這才俯下身去，吻她玉白的頸，眸底笑意深濃：“棠音這是怪我冷落你了？”

    棠音被他吻得耳尖上都透出紅意，忙輕輕伸手去推他，小聲道：“都什么時(shí)辰了，還不就寢。明日里還想不想起身了？”

    李容徽卻順勢將她的柔白的手指攏進(jìn)了掌心里，埋首在她玉白的頸間，一壁留下鮮艷如莓果的印記，一壁低低笑道：“都說‘春宵苦短日高起，自此君王不早朝’，我偶爾也想躲懶一回。棠音不會(huì)連這點(diǎn)小小的心愿，都不準(zhǔn)吧？”

    棠音微微一愣，似乎品出了些別樣的意味，輕啟了檀口，低低地問了一聲：“李容徽，你是不是——”

    不待她將心中的不安宣之于口，李容徽便已經(jīng)輕俯身下來，將這份擔(dān)憂的情緒湮沒于唇齒之間。

    他一寸寸地加深了這個(gè)吻，直至小姑娘于他懷中輕輕顫抖，這才慢慢放開了她，在她耳邊輕聲道：“別怕?！?/br>
    他輕撫過小姑娘柔白的手背，一遍遍地重復(fù)著：“棠音，別怕。”

    棠音抬起一雙波光盈盈的杏花眸，深看了他半晌，終于伸手環(huán)上他的頸，第一回 ，主動(dòng)吻上了他的薄唇。

    李容徽的身子微微一僵，旋即也輕闔上了一雙淺棕色的眸子，于滿室旖旎的月色中，溫柔地回應(yīng)了她。

    夜風(fēng)帶著牡丹花香自敞開的長窗中悄然潛入，襯得一地月色明亮如霜。

    翌日天明。

    棠音輕輕自大迎枕上睜開眼，原本以為仍會(huì)是空無一人的斗室?？僧?dāng)她半支起身來，視線微微一轉(zhuǎn)，卻略有些訝然地在房中看見了李容徽的身影。

    他墨發(fā)金冠地立在長窗邊上，正動(dòng)作輕柔地將一大捧棠花放入臨窗的白玉抱月瓶之中。

    深秋的日光已不復(fù)往日里一般熱烈，落在他眉間發(fā)上，只淡淡一層淺金色的輝光。令那昳麗至靡艷的眉眼，也在這蒙蒙如霧的日色中柔化了幾分，看向手中的棠花時(shí)，淺棕色的眸中散盡了所有凌厲晦暗之色，只余繾綣溫柔。

    棠音一身寢衣，穿著絲履走下榻來，輕輕行至他的身后，慢慢伸手環(huán)抱住他，將臉貼在他的背上，視線也輕落在他手中那捧棠花上：“都快冬日了，哪里來的棠花？”

    “只要有心，總能尋到的?！崩钊莼蛰p輕笑了一聲，帶過她纖細(xì)的指尖，放在棠花上：“只是色澤與香味，都比春日里的，要遜色一些。”

    棠音指尖輕觸到棠花的花瓣，便是輕輕一愣，繼而也細(xì)細(xì)看了一眼，終于驚訝出聲：“是干花？”

    她見過許多干花，有保存著用來做桂花糕的桂花，也有用來制玫瑰膏子的玫瑰，抑或是用來制香的桃花等物，但還從未見過，這樣連枝保存，且還栩栩如生的。

    其中工序，想必也很是繁復(fù)艱難。以至于世上從未有人嘗試過。

    但是就像李容徽說的這般，只要有心，總能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