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以前對她真的很好，很好。

    *

    八月中旬，云喬第二次接受催眠治療，曾經(jīng)模糊的記憶在她腦海中清晰回放。

    18歲的少年意氣風(fēng)發(fā)，不愿接受家族安排，不甘心被規(guī)矩束縛夢想，義無反顧報考景城大學(xué)從家人眼皮子底下溜走。

    填報志愿之初，沈湛并沒有得到家人同意，約莫是覺得被小輩下了臉面，沈家長輩大發(fā)雷霆，沈湛剛?cè)ゾ俺悄且荒瓴⒉缓眠^。

    那時他已經(jīng)認識陽明凱并且接觸電競，沈湛在這方面極有天賦，從市內(nèi)到省內(nèi)，再到國家，他的比賽戰(zhàn)績不斷刷新，知名度也在上漲。

    后來他跟陽明凱還有另外兩人一起成立ty俱樂部，越是往上爬難度就越高，站得越高摔得越疼，曾有一場失利的比賽對他打擊極大，恰逢新年回家，一個沒談攏差點跟家里人吵起來。

    他已經(jīng)長大，不會真的跟長輩吵架，無非是選擇逃避，除夕夜離家在外面街道上溜達。

    朋友圈里曬出一組有一組闔家團圓的照片，有的是紅包，有的是祝福，內(nèi)容豐富多彩，熱鬧與他無關(guān)。

    那時他是真的煩。

    但又很無聊。

    無聊的沈湛坐在休息長椅上刷著無聊的朋友圈，又退出來點開某個人的頭像框，發(fā)現(xiàn)那人倒是跟他一樣安安靜靜，朋友圈的記錄還停留在兩個月前。

    這就么一股清流從那群熱鬧朋友圈中脫穎而出，沈湛打開對話框，發(fā)出一個黃豆表情包。

    有點土，但沒關(guān)系，反正云喬也很少發(fā)表情包。

    云小喬：？

    對方發(fā)來一個問號，沈湛眉頭一挑，忽然覺得找到樂子，直接電話打過去，對方秒接了。

    他樂了，喉間溢出笑：“小喬喬?！?/br>
    “有事說?！庇惺?，就說。

    “喲，這么久不見，還這么冷漠?！睙o論心里多煩躁，在人前他永遠是那副神采飛揚的模樣。

    云喬解釋：“我以為你有什么要緊事?！?/br>
    不然平時也不會打電話。

    沈湛嘖聲，換個問題：“你家吃年夜飯了沒？”

    “吃了?！睂Ψ絾栆痪渌鹨痪?。

    手機舉在耳邊跟人聊起來，沈湛下意識撐起胳膊想靠，差點撲空，突然意識到自己坐在冰冷的石椅上。

    他抓抓頭發(fā)，心想自己剛才是不是太放松了點？沈湛注意力重新移回對話：“你那邊怎么那么安靜？”

    云喬平靜道：“我在房間，爺爺休息了?！?/br>
    爺爺?shù)纳眢w不大好，老人家想念家中熟悉環(huán)境，想吃孫女親手做的年夜飯，除夕前幾天才把人從醫(yī)院接回來。

    爺爺早早就睡下，不能一起守夜，所以現(xiàn)在她一個人待在房間。她對手機上的游戲興致不高，沒事就看視頻或者看書，好像也沒別的娛樂方式打發(fā)時間。

    隱約聽見沈湛電話那邊有嘈雜廣播聲，像是在街上，她順口問：“你在外面？”

    “是、啊?！鄙蛘恳г~。

    “你不在家吃飯嗎？”她記得沈家可是有一大家子人，跟他們支離破碎的云家不一樣。

    對方在電話里嘆氣：“被趕出家門，好可憐呢?！?/br>
    云喬下意識翻動一頁書：“為什么？”

    “比賽的事兒唄，被罵一年，我都習(xí)慣了。”他擺出滿不在乎的語氣，對著冷空氣重重呼出一口氣，“云小喬，不如你出來，咱倆湊合湊合過除夕得了，也不至于顯得太可憐。”

    他就隨口一說，想逗逗云喬，誰知對方沉默一會兒竟真回應(yīng)：“可以，但你要請我喝奶茶。”

    沈湛怎么也沒想到自己一杯奶茶就把云喬“騙”出門，兩人站在大街上一起吹冷風(fēng)。

    云喬怕冷，忍不住縮脖子。

    出門穿的外套沒有帽子，也沒戴圍巾，這小半會兒功夫已經(jīng)凍紅耳朵。

    沈湛伸手碰了碰：“這么怕冷，出門也不知道多穿點。”

    云喬脖子僵了下，好在對方只是輕輕一碰就離開，敏感的耳朵仿佛又覆上一層嬌紅，不知是寒冷吹的還是被手指燙的。

    她面不改色道：“沒想到這么冷?！?/br>
    在暖和的屋子里呆慣了，出來之后才發(fā)現(xiàn)溫差巨大，又懶得回去，心想站在外面的時間不多，直接打車過來。

    “走走走，帶你買奶茶去?！钡却臅r間里，沈湛早已物色好附近的奶茶店，推著她往店內(nèi)去，坐在室內(nèi)身體逐漸回暖。

    這家奶茶店面積不大，臨近晚上十一點基本沒什么人，云喬不客氣點了自己最愛的奶茶口味，沈湛懶得挑，指著說跟她一樣。

    兩人剛坐下，店里僅剩不多的客人又走了兩個，隔壁空出來，云喬抬眼一掃：“你又因為那個事跟家里人鬧矛盾了嗎？”

    “那個事”具體所指，二人心照不宣

    這一年在不同城市，他們私下有時候會發(fā)消息，沒有經(jīng)常聊，大致情況知道些。

    “嗯哼?！鄙蛘繌男【烷L著顆叛逆心，“我都這么大了，哪能事事聽他們安排?！?/br>
    “小時候我是沒能力反抗，說什么把我送去磨煉幾年，還不是白費功夫。”他不喜歡的事沒人能逼他做，不過那時才十歲左右被送去他們所謂的封閉學(xué)校修身養(yǎng)性，幾年后他就跑去雷教練那兒學(xué)跆拳道。

    春節(jié)回來，家里人總拿他輸?shù)舻哪菆霰荣愓f事，無異于雙重打壓。

    沈湛話里話外都透著對束縛自由的抵觸，說些有的沒的：“說不定等哪天輸了比賽爬不起來，我就真放棄了?！?/br>
    “你的比賽我有看過，很精彩。”云喬的話很簡短，意思卻十分明確：“你要是喜歡，就別放棄?！?/br>
    沈湛挑眉：“偷偷看我比賽？”

    “不是你讓我看的嗎？”云喬把問題撥回去。

    沈湛離開寧城，一邊上學(xué)一邊鉆研電競事業(yè)，云喬進入高中學(xué)習(xí)緊促，幾乎沒什么可聊的話題。

    唯有一點，沈湛比賽前專門給她發(fā)送直播鏈接。

    光發(fā)鏈接也不說別的，她自動領(lǐng)悟一下，那人向來都很自戀，多半是在暗示她去觀摩賽場上的精彩個人秀？

    抱著好奇心態(tài)，云喬每次都會打開網(wǎng)頁。

    無論原因如何，聽說她一直在看自己比賽視頻，沈湛笑容放大：“你以前不是不喜歡游戲，現(xiàn)在看得懂了？”

    云喬耿直道：“不懂。”

    她只關(guān)注結(jié)果。

    有時候姜思沅都說她很奇怪，不感興趣又要看，云喬懶得解釋，干脆選擇沉默，或是說隨便看看。

    在特殊時期的鼓勵對正處于失落迷茫期的人至關(guān)重要，小姑娘一板一眼的回答卻讓沈湛得到安慰。

    就好像突然間發(fā)現(xiàn)，自己長久以來堅持的事情很值得。

    哪怕她不懂都會去看比賽，他又怎能被輕易打倒？

    兩人聊得開心，令人郁悶的情緒消散許多，這時沈湛又接到通電話，聽著像是沈家人打來的。

    他有些煩躁，打開椅子：“我出去會兒?！?/br>
    不等云喬開口，沈湛已經(jīng)去了門外邊。

    她從窗戶看到沈湛在抽煙，那是以前不曾見過的，有些意外。盯著那抹身影看了會兒，云喬問店員借來紙和筆，按在桌面上寫字。

    沒過多久沈湛回到室內(nèi)，云喬讓他自己去端奶茶，對方露出詫異表情：“不是吧，你這杯都喝一半了，就不順手給我拿過來？”

    云喬聳肩。

    沈湛順手將煙盒放在桌角，自己去領(lǐng)奶茶喝。

    兩人在這坐了半小時，考慮到對方還是個未成年，不等過凌晨，沈湛親自把人送到家門口。

    云喬跟他道別，沈湛憋在心里的話脫口而出：“云小喬，我怎么覺得你這一年半過去，比之前長了好幾歲?！?/br>
    她停在原地，轉(zhuǎn)身看過來：“你是說我顯老嗎？”

    “不?！彼徽Z道破：“你的情緒更少了?！?/br>
    云喬的氣質(zhì)和氛圍感超越這個年齡該有的成熟。

    成長是好事，但如果是失去真性情換來的，會讓人有些難過。

    “我會笑啊?！彼f著就彎起嘴角，跟表演似的露出微笑。

    不熟悉的人一定會被蒙混過去，沈湛卻看清楚，她眼睛里沒有情緒變化。那刻沈湛忽然意識到，一年時間能改變的事情太多，讓人始料未及。

    剩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沈湛打開煙盒取煙，卻見空隙間塞著什么東西。

    他抽出來，展開折疊紙條，上面是幾排字跡娟秀的黑字，寫著有關(guān)抽煙的危害。

    他難得那么有耐心一字不漏看到最后，末尾終于出現(xiàn)一排非百度百科上的知識，而是發(fā)自她內(nèi)心的話：如果戒不掉，就少抽。

    她沒說不準(zhǔn)、不行、不可以，而是用這種委婉的方式加以提醒。

    腦海中浮現(xiàn)女孩一筆一劃認認真真抄下那段知識，筆帽戳著下巴思考，又一本正經(jīng)在末尾添上那句話的模樣。

    可愛極了。

    打火機揣回兜里，煙盒扔進最近的垃圾桶，沿著折痕重新疊起紙條夾在指間，看了看，和拳頭一起塞進暖和的棉服衣兜。

    臨近凌晨他還沒走，樓上某一房間窗簾緩慢拉開，與此同時他接到一通電話。

    “沈湛?！?/br>
    “嗯？”

    她說：“除夕快樂?！?/br>
    他回：“除夕快樂?！?/br>
    抓著舊一年的尾巴互道祝福，話音落下的瞬間，他仿佛聽見新年倒計時的數(shù)字變成0.

    沈湛爭分奪秒：“新年快樂?！?/br>
    電話那端的人沒有立即回應(yīng)，遲了幾秒鐘，手機里傳來女孩呢喃軟語：“……你要快樂?！?/br>
    如果戒不掉，就少抽。

    既然喜歡，就堅持。

    沈湛，你要快樂。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