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車上，總裁的身體已經(jīng)疼得像被拆開了。不僅僅是生理痛，還有心理痛。胸口里被人扎了一根木樁，釘死了，讓他無法逃脫，整個人濕淋淋地蜷在副駕駛的座位上。

    可是剛才那張照片，卻不斷在他眼前閃現(xiàn)。女兒白嫩可愛的小臉蛋上……總裁打了個顫，雙腿也打了個顫。這些年自己披荊斬棘過關(guān)斬將，唯一的底線和軟肋就是她了。

    他們的孩子……他整個人開始顫抖，不得不將車座的椅背角度調(diào)整為平躺，仰著脖子，偷偷地按住小腹。近在咫尺的地方，是正在開車的小職員，總裁流著汗水，瞇著眼睛睨了他一眼。

    一個專注認(rèn)真駕駛的側(cè)影。

    “你會……你會開車?。俊彼麊?。

    小職員剛把老總的手機放好，前方人行道，他減速慢行，右眼余光稍稍和老總的臉一碰，嚇了他一跳。短短幾分鐘里，老總已經(jīng)變成了水里出來的人，被汗水覆蓋。臉色是那樣慘白，就好像全世界的慘案都發(fā)生在他身上。

    他沒有看后視鏡，沒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臉色，和老總一模一樣。

    “會開?！彼卮?，“上大學(xué)的時候……放假攢錢報了駕校，老師說……將來在人才市場找工作，工作單位都要找會開車的。老婆你是不是……肚子疼？”

    總裁沒有回答他，肚子疼又算什么，比起孩子的傷……要是能把女兒的傷代替，他能忍受這輩子都在痛經(jīng)中度過?！霸匍_快一點兒，只是……”可是他嘴硬不了太久，似看非看地盯著這邊，眼神里無光，明明心急如焚恨不得一秒就到醫(yī)院，卻要軟下來多添一句話，“過減速帶的時候，慢一些?！?/br>
    別太顛了，現(xiàn)在自己已經(jīng)要散了?？偛眯呐K揪痛，被無數(shù)只手揪住，惶恐地皺緊眉頭，閉上眼睛一句話都不想說。是當(dāng)了家長才懂的痛苦，連別人家孩子受苦都不忍看，更何況發(fā)生在自己的骨rou上。

    小職員偷偷地看他，不敢多問。他知道，老總這個樣子是肚子疼得沒法忍了，昨晚上他還可以趴在自己身上，讓自己揉一揉，現(xiàn)在就要站起來，假裝身上無事發(fā)生去處理所有的事情?！袄掀拍銊e著急……一定沒事的?！彼跊]有外人的時候，才敢叫他老婆，“女兒……”他哽咽了，只能忍住，那張照片何止刺痛了一個人，簡直就是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把兩個成年男人殺得支離破碎粉身碎骨，“她不一定那么嚴(yán)重，照片都比較嚇人?！?/br>
    說這話的時候，小職員直直地看著前面的路。無法想象是有多疼，又有多傷心驚懼，才能讓老總在那一瞬間站不住，從手指到發(fā)絲都在顫抖。

    總裁慢慢地睜開眼睛，像是個慵懶的姿勢，其實是不想動了。他只看了小職員一眼，又閉上眼休息，襯衫領(lǐng)口在變濕。在這一刻，他真的希望狗男人說的沒錯，一定沒錯，照片都比較嚇人。

    豪華的高檔轎車開進(jìn)一家醫(yī)院的停車場，還沒停穩(wěn)，總裁已經(jīng)推開了車門，右腳的高定皮鞋踩在地面上，左腿長長地一收下了車，好像剛才的無力和搖搖欲墜都是假的。車在后面找停車位，他整了整西裝，沖著標(biāo)有兒童急診室的建筑物奔跑。

    幾百米的距離，總裁努力調(diào)整心態(tài)，告訴自己，就算見到了女兒的傷口也不要太害怕，自己一害怕孩子更害怕。他跑進(jìn)了急診室，在無數(shù)家長中，看到了焦頭爛額的保姆。保姆身后，一張急診小床上，坐著他們的孩子。

    和狗男人像得不能再像的臉，他們的小套娃，不哭不鬧地坐著等家長，左臉上一道長長的傷口。

    還剩十幾米的距離，總裁不可置信地閉了閉眼，又一陣眩暈，急著扶穩(wěn)了墻壁。他沒有養(yǎng)過男孩兒，只有一個寶貝女兒，有女兒的家長，擔(dān)心總是格外多。這道疤痕要是消退不了怎么辦？孩子已經(jīng)上幼兒園了，小朋友看著她的臉圍觀了怎么辦？再過兩年上小學(xué)，同學(xué)們笑話她怎么辦？再長大，街上的人指指點點怎么辦？開始談戀愛之后，喜歡的男生因為疤痕拒絕了她，怎么辦？再長大……再長大，在婚姻里受傷害怎么辦……他一步一步跑過去，卻在這十幾步的過程里，幾秒的時間里，把女兒的一輩子都考慮完了。

    “老板！”保姆終于看見家里的主人，要把來龍去脈解釋清楚。

    總裁半蹲著撲到女兒的身邊，緊緊地抱住了她，抱住了自己心愛的小生命，軟軟的小女孩兒。他以為自己到了醫(yī)院會不敢看，卻在這一刻變得膽大，捧著孩子的小臉仔細(xì)觀察。肚子疼不疼的，他早就不考慮了。

    “爸比?！迸畠合竦戎笕藖斫?，見到出差好幾天的爸爸，軟綿綿地依偎過來，傷口已經(jīng)疼過了勁兒，“爸比我騎車摔倒，你不要說阿姨，你不要著急。”

    “不說……讓爸爸看看臉，看看就好了，馬上就不疼了?！笨偛每焖俚夭亮艘话炎约旱哪?，眼睛眨一眨，像要流淚，但是他不會在孩子面前哭，自己要是哭了才把她嚇著。他仔細(xì)地看，看這個傷口的深度，不行了，比照片中還要深，肯定是要縫針。

    而這個小醫(yī)院，他甚至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這一瞬間他束手無策，腦袋里拼命打算帶孩子去哪個私立醫(yī)院，用什么方法治療，如果疤痕不褪，幾歲開始進(jìn)行激光祛疤。他希望女兒哭一哭，孩子越是不哭，他越承受不住?？伤軅豢薜哪槪托÷殕T像了個十成十，復(fù)制粘貼，讓別人想哭。

    “老板，今天早上……”保姆急得直跺腳，剛要說話，被身后一個男人拉了過去，定睛一看，正是前陣子在家里留宿過的那個公司職員。

    “怎么回事？”小職員解著自己的襯衫袖扣，“醫(yī)生呢？”

    “急診太忙了，醫(yī)生沒等到家長是不可能給縫針的?！北Ｄ范伎捱^一次了，“臉上的事必須家屬來，我沒法拿主意?！?/br>
    “怎么傷的？傷多久了？”小職員只看了一眼，無限的心酸開始積攢。自己欠缺太多陪伴，讓那個男人獨自承擔(dān)，現(xiàn)在他終于承擔(dān)不住，只要再有一片羽毛落在他肩膀上，這個人就會崩潰。而他們小小的女兒，又那么乖，那么堅強。

    這些事，保姆本不該和外人說的，可是這會兒實在沒了主意，一股腦兒和小職員傾吐而出，說得磕磕絆絆。小職員聽了幾句，原來是早上女兒想要騎車曬太陽，被小區(qū)里玩滑板的小男孩兒給撞了。

    “他們?nèi)四兀俊毙÷殕T問。

    保姆給他指了個方向，小職員看過去，一個男孩兒和父親正在急診門口打電話。

    “他說他家孩子也是不小心?！北Ｄ凡话驳卣f，能住在同一個小區(qū)，背景非富即貴，這回怕是踢到鋼板了，“聽說他家有點兒關(guān)系……”

    小職員又轉(zhuǎn)了過來，手在褲兜里摸來摸去，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下車匆忙，沒來得及拿手機?！澳碾娫捊栉矣糜??！彼麑ΡＤ氛f，拿著手機到角落里打電話，幾分鐘后走回來，將手機還了，朝著老婆和女兒走過去。

    總裁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身體里一半兒血都流光似的。他看了小職員一眼，絕望地說：“我得帶她走，我不能讓我女兒在這里縫針，你去拿我的手機找秘書，讓她幫我聯(lián)系……”

    “我聯(lián)系好了?！毙÷殕T蹲下了，面對面地看著和自己很像的小套娃，一道可怕的傷口在他們女兒的臉上。他伸出手，想摸摸孩子的臉，又怕自己手上有細(xì)菌，最后再解開另外一個袖扣，露出包扎過的小臂。

    “媽咪?！迸畠亨搅肃阶?，長長的眼睫毛一動，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眼淚，“媽咪，我臉痛痛?！?/br>
    “走，媽咪帶你轉(zhuǎn)院。”小職員將她小小的身體抱牢，抱了起來。這樣一抱，一滴眼淚從他的眼睛里掉出來。他趕緊低低頭，一顆一顆，等眼淚往地上掉。

    “你帶她去哪兒?。　笨偛米飞蟻?，他才不信狗男人能聯(lián)系什么醫(yī)生，“你把她給我?！?/br>
    “我……我有一個大學(xué)同學(xué)，家里和醫(yī)院有些關(guān)系。咱們先去，找不到合適的醫(yī)生再想辦法?！毙÷殕T拍著女兒的后背，又用手虛虛地捂住她的臉，怕風(fēng)吹疼了傷口。等走出急診大門，剛好男孩兒父親走進(jìn)來。

    “咦？你們要走??？”男孩兒父親問。

    “對，要走，換個醫(yī)院?！毙÷殕T看著他，“您也跟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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