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少年第一次主動攙扶自己的姥爺。

    一直以來，他和姥爺之間就隔著一層什么，可能因為同性別的相互排斥，他更喜歡姥姥。

    從小缺失的母愛有時在姥姥身上能得到些，他喜歡姥姥在吃飯的時候給自己夾菜，順便再問問自己的成績、缺不缺零花錢。沒事就嘮叨幾句什么休息眼睛，再假裝威脅自己要沒收手機。

    這一切，放在別人眼里特別鬧耳朵的行為，在少年看來都是關(guān)心?？墒抢褷斁筒贿@樣了，他在這個家里是嚴(yán)肅的存在，是家法，能察覺出他對自己的關(guān)懷和時時落在自己身上的關(guān)注，可是在行為上兩個人并不親熱。

    不善于表達感情，大概是上一代、上上代父母的通病。他們從沒得到過父母敞開式的關(guān)愛灌注，自然不會傳遞給下一代?？墒乾F(xiàn)在，少年摸到了姥爺?shù)氖郑瑥母舸说挠|碰上體驗到了豐富的感情流動，它很劇烈，像一種波動，像不斷流竄的血液，讓他的手顫抖不停。

    “我們走。”姥爺說，他和夫人都換好了衣服，是十幾年前的舊款式了，領(lǐng)口和袖口都發(fā)白，但是依舊能看出考究的剪裁。在他們光輝奪目的那個年代，絕對是兩身好衣服。

    “我倒要聽聽，那個混賬能對我們的女兒說什么?！崩褷斢终f。他再轉(zhuǎn)身看向身后的夫人，兩個人一起點了點頭。

    少年這才發(fā)現(xiàn)，姥姥衣服上的右胸口處，別了一枚白色的胸針，是玉蘭花。

    由于場合的特殊，男人肯定是不能去的了，這算人家的家事，自己出面實在找不到理由。可是兩位老人也要去，這是他萬萬沒想到的，能做到的就是幫少年收拾一個背包出來，不斷地往里面裝東西。

    “這是你姥爺?shù)乃帲绬?？”他用筆快速地寫著，把用藥劑量寫在藥盒上，“你聽好，千萬千萬千萬別讓你姥爺情緒激動，他不能再生氣了。這個是你姥姥的藥，他們身體都不好……”

    “完了，我后悔了，我就不該讓他們知道?！鄙倌昱闹竽X勺說，“我忘了他們都有病，這要是真氣急了可怎么辦？”

    “你也別自責(zé)?！蹦腥擞职参克瑢τ谶@個男孩兒，他永遠不忍心苛責(zé)，寵他寵習(xí)慣了，只能寵著了，“你如果不告訴他們，他們將來知道了只會更難過。這是他們心里的最痛，可只有面對了才能走出來，你一定要照顧好他們，別讓……別讓那個人說出什么混賬話來，把他們氣著?！?/br>
    少年點點頭，往書包里裝瓶裝水?！拔抑?，我已經(jīng)長大了，能照顧好家人?！?/br>
    “可是我還是不放心?！蹦腥俗詈蠼o包里裝了一個橙子，“這個你帶著，你早上沒吃多少，我怕你被你爸氣出低血糖來……還有什么要帶的？讓我想想，我想想……”

    說完，男人就在客廳里亂轉(zhuǎn)了，不一會兒又進了廚房，看樣子手忙腳亂。少年趕緊追過去，將人堵在廚房里面。

    “你別瞎找了，我能應(yīng)付?！鄙倌陜芍皇执猎趬ι?，男人在他兩臂當(dāng)中，臉都急紅了，“你老公現(xiàn)在很懂事。”

    “我知道你懂事，我不是擔(dān)心你，我知道你成熟了?！蹦腥它c著頭說，生怕少年誤會自己，“可是我更知道你爸是什么樣的人……他不會讓你好過的，他也不會認真道歉。你應(yīng)付不了那種場合，我不太想讓你去……”

    “沒事，真的沒事，你放松?！鄙倌甑氖址旁诹怂募绨蛏?，“我他媽當(dāng)然知道他是什么東西，他能認真道歉？但是我就是要去看看他不得不站在那里的傻逼樣子，看著他不得不低頭我就爽！”

    聽少年這樣說，男人才稍稍安心?！澳恰闱f別沖動?？烊グ?，別遲到了?！?/br>
    “嗯，等我回來吃飯啊，晚上我要吃三碗米飯?！鄙倌晷α诵?，兩個人短暫地抱了一下。

    兩位老人坐在客廳里等待司機的到來，等到接他們的車到了，少年帶著他們一起下去，扶著他們上了車。

    一路上，姥爺和姥姥都是一言不發(fā)，少年坐在副駕駛上，也不知道接下來的場合有什么事等待著自己。但無論是什么事，他都不想讓老混蛋繼續(xù)逍遙下去了。

    發(fā)布會地點和姥爺家有些距離，再加上堵車，緩慢的車流幫助時間拉長，等到道歉會前半小時才抵達目的地。終于到了，少年猛吸一口氣，推開車門，下了車，再親自去開后車門。

    “姥爺，姥姥，咱們到了?！鄙倌陮晌焕先朔龀鰜怼?/br>
    “嗯，到了就好?！崩牙训哪樕F青。

    “那咱們快進去吧，今天的新聞媒體估計也不少。”少年看向那棟建筑的正門，門口已經(jīng)有安保人員了，估計老混蛋也怕會有正義人士進去揍丫的，所以安排了人來保護自己。

    只是自己帶著姥爺和姥姥怎么進去呢？少年第一次出席這種場合，不怯場，只是不明白流程。忽然，幾輛車停在了馬路的另外一邊，他看著那個熟悉的人下了車，身后還跟著不少人。

    “你來了?！甭晿防蠋熥叩缴倌昝媲皝恚掷锱踔淮笫咨拿倒寤?，“老師好，今天您也來了？”

    姥爺別過臉去，顯然還在憤怒當(dāng)中。

    “您別生我的氣，我當(dāng)時也是考慮再三才做的決定。”聲樂老師又看向少年，“我猜到你會來，但是我沒猜到你會不通知我就帶著他們來了，太輕率了?！?/br>
    “我肯定會來啊，我得親耳聽到那傻逼說對不起?！鄙倌暾f，當(dāng)他罵人的時候，能看出聲樂老師明顯皺了下眉毛，于是他看向聲樂老師身后，“他們都是誰?。俊?/br>
    聲樂老師伸手攬了他一把，將少年帶到那些人面前。“叫叔叔阿姨，這些人都是你mama當(dāng)年的好朋友?！?/br>
    mama的朋友？少年囂張氣焰頓時熄滅，開始后悔自己剛才罵臟話，又明白了聲樂老師為什么皺眉頭。mama的朋友們都沒見過自己，怕是第一印象不會好了。

    “叔叔阿姨好?！鄙倌旯怨缘攸c頭叫人。

    面前有男有女，每個人都穿了黑色為主的正裝，見到少年的時候，他們的表情都流露出了同樣程度的驚嘆。太像了，母子之間的紐帶根本沒斷過，全在那張臉上。

    “現(xiàn)在走吧，咱們一起進去?！甭晿防蠋熍呐纳倌甑募绨颍瑤е艘黄鹱?。

    到了建筑物的正門，這么一大堆人果不其然被攔下來。安保經(jīng)理親自出來詢問：“請問你們是哪個單位的？有出入許可證嗎？”

    “我們是……”少年剛要開口，被聲樂老師拽下來。

    “我們是哪個單位？”聲樂老師對著安保經(jīng)理笑了笑，“你是哪個單位？我知道今天你們是拿人錢財、□□，但是里面的發(fā)布會是一筆賬，你們保錯人了。我們不是單位，我們是受害者的親屬，如果你不相信，你盡管叫人出來看看，看里面那個大導(dǎo)演敢不敢攔我們？”

    安保經(jīng)理一愣，今天收到的通知確實是沒有許可證不允通過。

    “我們不想把事鬧大，也不會把事情鬧大，你進去問問你們的老板吧?！甭晿防蠋熗赃呉屏艘徊剑澳莾晌焕先四憧赡懿徽J識，但是他們一句話就能讓今天所有的媒體發(fā)不出稿子去?！?/br>
    “請您等等，我這就進去問問。”安保經(jīng)理擦擦汗，跑回去了，不一會兒就跑出來，“抱歉，是我們大意了，快請進，快請進……”

    聲樂老師說了聲謝謝，這才帶人進去，少年一邊看一邊學(xué)，跟上來問他：“剛才那個人真進屋問我爸了？我爸知道咱們來了還能讓咱們進來？”

    “他根本就沒問?！甭晿防蠋煋u搖頭，仿佛看透了一切，“他們不可能接觸到你爸，他是回去查你姥爺和姥姥的身份了，這個人情是賣給他們的。一會兒無論你爸說什么你都不許沖動，只需要照顧好他們?！?/br>
    “我肯定照顧好他們，那你今天要干什么？”少年覺得他今天有備而來。

    “我自有沒辦完的事?！甭晿防蠋熁卮稹?/br>
    進入內(nèi)場，少年首先看到的是無數(shù)媒體。道歉發(fā)布會在臺上，底下竟然支起好幾百張座椅。這么多張椅子是給誰的？少年有些納悶兒，不可能請這么多家媒體吧？

    “咱們坐第一排和第二排?！甭晿防蠋熤噶酥浮?/br>
    “直接坐過去？”少年邊問邊學(xué)，這他媽都是本事啊，學(xué)本事。

    “對，我倒要看看今天有誰敢讓咱們換座位?！甭晿防蠋熉氏茸哌^去，拉開圍欄，帶著人進去。少年的手緊緊扶穩(wěn)姥爺，姥爺?shù)氖诌€是顫的，很明顯越來越生氣了。

    坐下之后，所有的媒體都看向了這邊，少年隔著口罩和帽子都能感覺到他們的目光定格在自己身上。很快，耳邊響起了拍照的快門聲，是他們在拍自己的照片。

    自己今天的出現(xiàn)恐怕也是一個大熱門吧，少年等了一會兒才看手機，果真，一條新鮮的熱搜映入眼簾。

    “道歉發(fā)布會現(xiàn)場兒子”

    點進去之后，就是自己低著頭的側(cè)臉。姥爺和姥姥的臉也在照片里面。

    這一步倒是少年沒想到的，媒體和營銷號的動作太快，他們見了熱點就像見了鮮血的鷹，一大群撲過來分食。他們要的只有點擊量，根本不考慮別人的心情。

    好在自己今天的心情就是去你媽的，少年點開評論，看到評論區(qū)出現(xiàn)了幾種不同的聲音。

    “還穿著校服呢，果真是高三生！揍死那個臭傻逼，我要是有這種老子我一定替我媽報仇！”

    “沒法想象參加父親對母親的道歉會是什么心情，看起來老人的心情也不好。營銷號能不能做個人，給孩子的臉打個碼？”

    “我不支持這孩子上去打人，當(dāng)著這么多鏡頭，他如果動手了就會被記錄下來，對他以后的發(fā)展不好。而且快要高考了，所有事情應(yīng)該三思而后行?！?/br>
    “沒錯，今天先忍了，但是高考之后可以打啊，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都忍了這么多年了，不差這幾天?！?/br>
    “老人憔悴好多啊，我姥爺和奶奶最喜歡看他們的電影了，唉，心疼。”

    “聽說今天還有很多粉絲去呢？不會吧不會吧？”

    粉絲？少年猛然抬起臉來，一下明白了這些椅子是給什么人準(zhǔn)備的。老混蛋為了給他自己造勢和洗白竟然還請了粉絲？

    “喂，一會兒有粉絲來，怎么辦啊？”少年偷偷問旁邊，“我爸那種畜生怎么還有粉絲??？”

    “沒關(guān)系，我已經(jīng)料到了?！甭晿防蠋熑耘f一副波瀾不驚的態(tài)度，“今天走著瞧吧，你爸也就只能蹦跶到今天了?！?/br>
    ※※※※※※※※※※※※※※※※※※※※

    老混蛋倒臺倒計時！biss！

    狼狗：積極努力學(xué)本事！

    感謝大家的地雷票和營養(yǎng)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