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的努力都沒有得到回報，一丁點也沒有，他仍然學(xué)不會。

    那就逃走吧，十三歲的寧舟忍不住心想。

    從所有人的期待中逃離，做一個沉默的失敗者，他也確實這么做了。

    齊樂人看著滿臉非暴力不合作的寧舟，不由嘆了口氣，青春期的男孩子啊……

    想了想，他找了個話頭：“說起來，你知道嗎？特蕾莎老師和我爸爸，還有你mama，都是同學(xué)哦?！?/br>
    寧舟的耳朵動了一下，他抬起了頭。

    看來特蕾莎老師沒有和他說過這個，齊樂人再接再厲：“下課之后你先走了，我就和特蕾莎老師聊起了天，她是這么告訴我的?！?/br>
    你竟然和老師聊天！

    寧舟的表情變得難以言喻，這只混血魅魔幼崽竟然會主動和可怕的老師聊天！

    齊樂人被他的神情逗笑了，寧舟的反應(yīng)太可愛了，因為神術(shù)課的成績過于丟人，他看到任課老師就像是老鼠見了貓一樣，恨不得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

    雖然他們生長在不同的世界，但是在遇到學(xué)業(yè)問題的時候，反應(yīng)倒是很相似，齊樂人想起自己中學(xué)的時候一門課考砸了，在走廊上遠(yuǎn)遠(yuǎn)看見任課老師，當(dāng)即躲回樓梯里火速溜走，哪怕這要繞一大圈才回到教室也無所謂。

    “你不喜歡特蕾莎老師嗎？”齊樂人問道。

    “沒有?！睂幹壅f。

    “但是你很怕她。”

    寧舟猶豫了一會兒，在齊樂人的凝視下終究還是開了口：“……只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br>
    “她很關(guān)心你?！?/br>
    “我知道?！?/br>
    “你有和她好好談過這個問題嗎？關(guān)于，你的神術(shù)……呃，成績問題?！?/br>
    “這沒什么好談的?！睂幹郯逯槪Z氣冷硬了起來。

    “怎么會沒什么好說的呢？至少要研究一下你學(xué)不會的原因吧?！?/br>
    “沒有原因！”寧舟飛快地回答，為了增強說服力，他又補充了一句，“教廷檢測過我的體質(zhì)，一切正常?！?/br>
    齊樂人皺了皺眉：“教皇冕下是這么對你說的？”

    寧舟點了點頭。

    齊樂人有些明白了。教皇很清楚寧舟的身世，也明白這孩子在神術(shù)上毫無天賦，可能是因為他父親的關(guān)系。但這是絕對不能公之于眾的秘密，如果寧舟的身世曝光，就連教皇也保不住他的性命。所以哪怕在教廷高層中，這個秘密也只有教皇知情。

    神術(shù)是一切的基礎(chǔ)，是教廷派系力量體系的根基。

    教皇無法對公眾解釋為什么瑪利亞的兒子學(xué)不會神術(shù)，那所有人就會繼續(xù)對寧舟抱有期待，期待他某一天突然開竅，成為他母親那樣的強者。

    “或許你可以對特蕾莎老師說一說你的想法。”齊樂人建議道。

    “……”

    “說一說又沒有什么關(guān)系?！?/br>
    “因為她太期待我了，所以我們無法交流。”

    “？”齊樂人困惑地眨了眨眼，他沒明白寧舟話里的邏輯。

    寧舟轉(zhuǎn)過頭看著他，壁爐的火焰在他湛藍(lán)的眼底跳動著，可是那火光卻像是倒映在冰川上一樣冷。

    “所有人都是這樣。他們期待著我，可我做不到，我無法成為他們期待的那個人！”寧舟深吸了一口氣，語氣逐漸激烈，“難道要我告訴他們，你們看錯人了，我不是我的母親，我只是一個……一個平庸的，沒有天賦的，沒有蒙受神恩的人。不要再期待我了，我不可能實現(xiàn)你們的夢想，我做不到！”

    他的聲音哽咽了一下，他痛苦地承認(rèn)：“……因為我沒有那樣的才能?！?/br>
    齊樂人的心臟被攥緊了，他呼吸凝滯，死死地盯著寧舟的眼睛，那是一雙被自責(zé)與愧疚占據(jù)的眼睛。

    “做不到也沒有關(guān)系?！饼R樂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fù)著自己的情緒，想要伸手握住寧舟的手。

    他想安慰他，可寧舟卻猛然抬起頭直直地看著他，被深深壓抑的藍(lán)眼睛里涌動著隱隱的淚光：“怎么可能沒有關(guān)系？！”

    齊樂人答不上來。

    他本可以回答的，可是那殘酷的真相是絕不可以說出口的秘密。

    “你根本不明白，當(dāng)所有人都認(rèn)為你應(yīng)該做到而你卻做不到的時候，你是有罪的?！蹦晟俚膶幹垡蛔忠活D地認(rèn)罪。

    這認(rèn)罪的話語不僅僅刺在他自己內(nèi)心的傷口中，也刺在齊樂人的心頭上。

    “憑什么你有罪？”

    “憑我享受了教廷的優(yōu)待，憑我是圣修女的兒子，憑我……憑我……憑我蒙受了所有人的期待。”

    “這不是你要求的，難道你就活該要為他們付出一切嗎？”

    “不是活該！是我應(yīng)該，我必須做到！”

    這一刻，浮現(xiàn)在寧舟腦海中的是他來到永無鄉(xiāng)的那一天，他裹著厚厚的斗篷從飛行器上下來，看到冰原上肅穆等候他到來的圣騎士軍團(tuán)，嚴(yán)寒、烈風(fēng)、鎧甲、刺目的紅斗篷，還有每個人眼中希冀的光彩。

    ——請你救贖我。

    在所有人的注視中，他朦朧地感覺到了什么——那低壓的鉛灰色天幕下，那冰天雪地的永無鄉(xiāng)教廷前，他被賦予了使命。

    一個他完成不了的使命。

    他逃走了。

    寢室的大門敞開著，只是門外已經(jīng)不見了寧舟的身影。

    在剛才不算爭吵的爭吵之后，寧舟轉(zhuǎn)頭離去，留下齊樂人一個人在房間里生悶氣。

    現(xiàn)在他知道為什么長大后的寧舟說起自己過去時總是語焉不詳，還說這是不光彩的曾經(jīng)，十三歲的寧舟真的很難搞。

    他心里別扭地藏著一個無法解開的死結(jié)，他既不能回應(yīng)教廷眾人對他的期待，也無法接受自己沒有神術(shù)天賦的事實，在反復(fù)的自我折磨中，他把自己藏了起來。

    齊樂人嘆氣，他小時候遇到了挫折，要么找父母抱怨，要么和同學(xué)朋友吐槽，沒什么過不去的坎，可寧舟就不一樣了，他遇到的坎可太難了，事關(guān)教廷與整個世界的生死存亡。

    如果寧舟沒心沒肺，他就不必為此痛苦糾結(jié)。

    寧舟的早熟讓他意識到了自己身上背負(fù)著什么樣的責(zé)任，瑪利亞教會他的正直、勇敢與責(zé)任感又讓他明白自己必須承擔(dān)起這份責(zé)任，他認(rèn)知到了自己的使命，卻沒有能力肩負(fù)起使命。

    這無聲無形的重量，足以壓垮一個十三歲的孩子。

    總歸不能讓他一個人承受啊。齊樂人又嘆了一口氣，從衣架上取下了一件長毛斗篷披上，換上厚實的長靴，輕輕關(guān)上了寢室的門。

    他得把這個死倔的小寧舟撿回來，幫他度過這個坎，希望十三歲的寧舟別太難哄。

    不過就算難哄他也不怕，在迎面而來的風(fēng)雪中，齊樂人露出了一個微不可查的笑容，更難哄的寧舟他都哄過了，對付寧舟，他可是專業(yè)的！

    ………………

    當(dāng)齊樂人找到寧舟的時候，他正在永無鄉(xiāng)外的冰原上和一群企鵝大眼瞪小眼。

    半人多高的企鵝們瞪著他，準(zhǔn)確來說是瞪著他揣在懷里的企鵝蛋，寧舟抱著還有余溫的企鵝蛋，茫然不知所措。

    離開寢室后他想去老教堂那邊待一會兒，沒想到路上遇到了幾只潛入居民區(qū)的孤狼在尾隨行人，這種冰原雪狼個性狡詐殘忍，教區(qū)內(nèi)偶爾會發(fā)生它們襲擊人類的事故。

    寧舟隨身帶著佩劍，立刻上前救下了路人，顧不上接受路人的感謝，他追蹤著雪狼，想把它們攆出居民區(qū)。

    離開居民區(qū)后，雪狼就不見了蹤影，寧舟遇上了一群在附近的冰原上孵蛋的企鵝，其中一只剛被雪狼咬死，留下了一枚溫?zé)岬钠簌Z蛋。

    這可怎么辦？

    寧舟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懷里的企鵝蛋還有余溫，可是離開了他的體溫就會立刻在冰原的極寒中喪失生機。

    如此脆弱的，未成形的生命，他根本無法拯救它。

    體溫不足以提供足夠的溫暖，寧舟感覺到懷里的企鵝蛋正在逐漸變冷，他的心也逐漸冷了下來。

    也許，他就是無法拯救它，就像他無法拯救任何人。

    他沒有那樣的才能。

    “寧舟，原來你在這里??！”不遠(yuǎn)處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寧舟回過頭，他的被監(jiān)護(hù)人一路小跑著，一邊跑一邊對他揮手。他穿著厚厚的斗篷，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在冰原上像是一個滾動的毛絨球。

    這只毛絨球來到了他的面前，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盯著他大衣里鼓起的一塊：“你藏了什么好東西？”

    周圍的企鵝聒噪了起來，仿佛是在回答什么。

    混血魅魔幼崽狐疑地看著他：“你不會是偷了人家的蛋吧？”

    “我沒有！”寧舟慌忙辯解道，“有一只企鵝被狼咬死了……”

    “哦~你是收養(yǎng)遺孤啊?！被煅饶в揍烫鹛鸬匦α似饋?，肆無忌憚地把手伸進(jìn)了他的大衣里，“這樣不行，溫度太低了，小企鵝會凍死的?！?/br>
    寧舟聞言眼睛一亮：“你會孵蛋？”

    混血魅魔幼崽的表情凝固了一瞬，他扁了扁嘴，狡猾的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也不是很懂，不過我可以給你一點建議?！?/br>
    “請說?！睂幹壅J(rèn)真地向他請教了起來。

    混血魅魔幼崽笑瞇瞇地指了指在一旁看熱鬧的企鵝們：“你不應(yīng)該向我請教這個問題，你應(yīng)該問問專業(yè)的?！?/br>
    專業(yè)的企鵝們：？？？

    似乎生怕寧舟不懂，混血魅魔幼崽挽著他的手，親昵地解釋道：“企鵝孵蛋的溫度是多少，你應(yīng)該親自去摸一摸呀?！?/br>
    寧舟漂亮的藍(lán)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他看了看企鵝們兩腿之間的育兒袋，又看了看齊樂人，一臉欲言又止。

    齊樂人的笑容更甜了：“這些孵蛋的企鵝爸爸們一定能體諒你的用心，你可以放心大膽地摸，它們不會罵你耍流氓的?！?/br>
    寧舟：“……”

    第118章 諾亞方舟（十六）

    “你快摸呀，再不摸摸，企鵝蛋可要凍死了哦?！饼R樂人笑瞇瞇地慫恿著寧舟。

    十三歲的寧舟板著一張俊俏的臉，滿臉寫著猶豫不決。

    高大的企鵝們瞪著他，越發(fā)懷疑這個不速之客是饞它們的企鵝蛋。

    “哎，可憐的小企鵝，沒有爸爸的體溫很容易就會凍死……它狠心的新爸爸不想管它的死活，連打聽一下孵蛋的溫度都不樂意，真是個狠心爸爸?！饼R樂人在一旁長吁短嘆。

    “我……我摸就是了?！睂幹郾积R樂人一激，狠下心來一把揪住了一只企鵝。

    企鵝驚慌地叫了起來，只見這個教廷少年冷不丁地把凍得冰涼的手伸進(jìn)了他的育兒袋里……

    他果然是想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