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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殿下,別玩火 第45節(jié)

    越蕭眸色太過鎮(zhèn)定,無聲透著疏離,看得越朝歌心里一刺。似乎昨夜她說了那樣的話以后,兩個(gè)人的關(guān)系就回落到冰點(diǎn)。

    她其實(shí)是期待越蕭做點(diǎn)什么的,可若想要證明越蕭當(dāng)前感情滋長并非是因?yàn)闆]見過世面,還要等他走出郢陶府,走出京城,直到他見識萬千風(fēng)華仍堅(jiān)定于她,她才敢相信,這是真正的、和父皇喜歡母后一樣的那種喜歡。也許只有漫長的時(shí)間才能證明,才能消磨她內(nèi)心瘋生野長的不安和倔強(qiáng)虛假的理智。

    她伸過手,接過侍女埋首遞上的黑色斗篷。

    “畢竟歡好一場,本宮送送你?!?/br>
    她轉(zhuǎn)頭看向鑾輿的方向,越蒿的頭果然已經(jīng)探了出來,她大聲道:“皇兄,本宮送送他,畢竟如此容色面首,今生恐怕也就只此一個(gè)了!”

    越蒿道:“朕允了。上來與朕同乘?!?/br>
    越朝歌道:“多謝皇兄,朝歌今天想騎馬!”

    越朝歌說著,看了越蕭一眼。

    張開斗篷,披到自己身上,黑色的袍角劃過截?cái)嘣绞挼囊暰€,等斗篷垂貼到她背上,他已然面色如霜。

    越朝歌沒再看他一眼,讓連瀾牽來駿馬,自己騎跨上去。

    皇帝圣駕走的是行軍甬道。道上空無一人,倒是秋風(fēng)咆哮。

    越蕭看著馬上那抹瘦削的背影,與御林軍一道走著。

    過了南昭門,一路往永定門進(jìn)發(fā)。越朝歌時(shí)不時(shí)與鑾輿里的越蒿說說笑笑,仿佛昨夜的熾烈和涼風(fēng)都從未發(fā)生。

    越蕭心里亂極了。

    他昨夜坐在樊樓樓頂,看星辰璨璨湮滅于晨光之中,仍舊沒有想出個(gè)所以然來。想起焦龍池邊,她曾說過,信他不會對她怎么樣的那些話……他想,或許是他太過著急,沒有邊界,冒犯了她。

    一想到她平日眉目飛揚(yáng),在旁人面前跋扈恣睢挑唇而笑,睥睨四方的模樣,卻在他面前抱膝埋首顫身瑟瑟,他心里像被利刃刺入一般疼。

    宣德門已至,除了皇帝親隨,所有人都需要驗(yàn)明正身,上交兵刃。越朝歌提心吊膽,隨著越蒿的車駕縱馬緩行而過。

    隨行禁衛(wèi)自不必搜身,亮出腰牌便可通行。越蕭身上被仔細(xì)檢查了一番,也放了進(jìn)來。

    越朝歌勒韁回眸,道:“就送到此處吧,再往里,可要被皇兄拘著喝酒了,說不定還會遇上不想見到的人。”

    越蒿知道她不想見的人是在影射岳貴妃,笑著道:“若是懶了便在此處歇下,還拿朕當(dāng)借口,小朝歌是越發(fā)大膽了?!?/br>
    越朝歌挑唇笑了起來:“皇兄哪天不這么聰慧便好了?!?/br>
    她說著,翻身下馬,來到越蕭跟前。

    抬眸,兩廂對視。

    “還在生氣?”她問。

    越蕭眼底隱動,抬臂把她攬入懷里,下巴在她光潔整齊的發(fā)髻上蹭了又蹭,道:“對不起?!?/br>
    越朝歌一僵。

    眼底漸漸有晶瑩積聚。

    她撤開一步,解開身上的斗篷,笑道:“蹲下?!?/br>
    越蕭依言,壓低了身。

    黑色斗篷撒開,像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在秋風(fēng)里獵獵飄蕩。落在越蕭身上的時(shí)候,還帶著她的香膩和余溫。

    越朝歌幫他系著帶子,道:“期待我們下一次見面,暗淵先生。”

    抬起頭,閃亮的眸帶著某種期許。

    她喚他那個(gè)屬于暗衛(wèi)身份的名字,允許他下一次見面的時(shí)候能像他預(yù)想的一樣,重新介紹他自己。

    她抬手,摟住越蕭的腰。湊在他耳邊,吐氣如蘭,傲如霜雪。

    “帶給你新的生活的確不止本宮能做,可天下萬眾,只有本宮能送你到此,希望你早點(diǎn)認(rèn)清形勢,真正愛上本宮。”

    她一面說著,交握在他后腰的手一面從廣袖之中掏出匕首,別進(jìn)他后腰的革帶之中。順道往下,拍了拍彈韌有勁的峻挺圓弧。

    直到越朝歌與越蒿道別,縱馬遠(yuǎn)去,越蕭的腦海里還縈繞著她的話——

    真正愛上。

    越蕭斂眸。

    她又怎知他不是真正愛上?

    可于他而言,愛這個(gè)字確實(shí)深邃隱秘,無法洞悉??伤?,若是越朝歌受了委屈,他哪怕遍造殺戮,也會找到讓她受委屈的人,讓他血濺膏泥。他從不曾自己滋生殺念,唯獨(dú)有關(guān)于她的事,他嗜血,寸步不讓。眼下越朝歌感受不到他真正的喜歡,該是他還做得太少。

    從來緘口的沉默說不出動人的情話,久疏人群造就了他行動表達(dá)方面的笨拙。越蕭朦朧意識到自己仍該進(jìn)益的地方,大抵像梁信那樣時(shí)時(shí)關(guān)懷,才最能表現(xiàn)愛。

    越蒿入宮以后,后宮傳來消息,說岳貴妃大有不支之兆。

    越蒿眉目陰沉郁郁了半晌,終是冷聲命令內(nèi)侍,擺駕后宮,臨行前下令把越蕭關(guān)入暗牢等候發(fā)落。

    越蒿被引開,越蕭行將走入暗牢。

    還沒走近,空氣里就散發(fā)著桐油的味道,越往前走,氣味越來越濃。

    四名禁軍只在他背后屏息按刀防備,一心生怕他逃脫,并未查知空氣里的微妙。誰知無論如何防備,暗牢還未打開,眼前一道寒光閃過。他們驚愕地睜著眼,感受脖子上赫然開裂的皮rou和汨汨流出的鮮血,隨著越蕭腕上鐵鏈落地的聲音,轟然倒地。

    越蕭踢翻架立在兩側(cè)的火盆,火舌跳脫束縛肆意狂舞,吞噬著一切可以燃燒的事務(wù),獨(dú)成殿舍的所謂暗牢淹沒在火海里。他不在,暗牢沒什么可防范的,守衛(wèi)疏松,念恩在里面倒灑桐油輕而易舉。

    熊熊火光之中,一身傲骨悍利如初,獵獵黑袍擁著冷冽眉目,青絲如墨,在火光掩映下卷起令人心動的弧度。

    從此塵封黑暗的過去盡數(shù)湮滅,他裹挾著溫暖煥然新生。

    他姓越,名蕭。

    第35章 玉牌   【1 2更】

    郢陶府的醉仙臺上, 越朝歌一個(gè)人斜斜歪座在圈椅之中,紫裳華府迤邐滿地,俯瞰郢陶府的璨然燈火。旁騖殿廊下倒是點(diǎn)了燈, 只是主殿漆黑一片。

    她抬起眸子,目光放遠(yuǎn)。

    京城點(diǎn)點(diǎn)燭光如螢, 最熱鬧的東市樊樓點(diǎn)了無數(shù)火紅的燈籠, 喜慶到有些浮夸。就在這時(shí), 皇城的方向火光閃爍,不一會兒,烈烈火光沖天而起, 像是要證明什么似的,燒得轟烈而絢爛。樊樓的喧囂燈火在沖天的昭烈背景下成了點(diǎn)點(diǎn)星火,也不算那么出離麤誕。

    越朝歌起身,眺望那邊的火光躍動。

    而今的朝野已然腐爛生瘡,忠佞直悖,都在越蒿的寸舌之間,那才是給如今天下最好的祭禮。那抹明麗的煙火就是大驪新生最好的禮贊,從這里開始,一定會有全新的改變。

    想到這里, 她不免想到越蕭。

    郎艷獨(dú)絕,瑚璉之器, 將來要一柱承天的悍利兒郎。

    越朝歌臥回圈椅里,獨(dú)自斟了杯醉仙釀, 飲了一口。

    美酒入喉, 刮割得喉嚨有些生疼,美目微垂,卷翹的睫毛在無邊秋夜中顯出一股落寞。

    她也不知怎么了。

    宣德門前, 越蕭向她道歉,她竟覺得心中滯澀。說出讓他認(rèn)真愛她的話,也有些貪婪和清高——

    她本不是“芳心千重似束”的半開石榴花,原以為自己不在意對方是否真心,只要夠有趣、夠好看,她就能不追求情愛的名義,把他圈禁于府,勾他同自己過了這一生,或者不然,哪怕她瀟灑一世孤獨(dú)垂老,也沒什么可懼的。

    可,對方是越蕭,他的身份和經(jīng)歷注定了他不會在誰的掌控里安然度日。她對他的貪求索取越過了原本的綱線,對他的言行舉止也都超乎體局。

    她變得在意,變得不灑脫,也變得自相矛盾。

    秋風(fēng)下酒,不好醉。

    轉(zhuǎn)角樓臺傳來輕盈細(xì)碎的腳步聲,婢女上來陳報(bào),細(xì)聲道:“啟稟長公主,梁信梁公子在下求見?!?/br>
    越朝歌聞言,纖玉一般的手指輕輕轉(zhuǎn)動指尖的梨花盞,道:“來得正好,叫他上來吧?!?/br>
    婢女埋首退去。

    不一會兒,沉緩的腳步聲規(guī)律得像行軍的鼓點(diǎn),一聲一聲落入耳中。

    梁信頎長的身影出現(xiàn)在視線里,他全乎禮節(jié),揖首見過越朝歌。

    越朝歌下巴一抬:“坐。”

    梁信把手里的一籃柿子放在桌臺之上,在她對面落座。

    越朝歌的視線從那籃柿子上拂過,重新落回手里的梨花盞上,“勞你記掛?!?/br>
    梁信抬手,自己斟了杯酒,“長公主夙夜獨(dú)酌,是有心事?”

    越朝歌幽幽道:“阿信,你喜歡過人嗎?”

    梁信一頓,壺口順暢傾落的瓊漿遽然斷了線,他眸光半掩,繼續(xù)斟酒,道:“長公主何出此言?”

    越朝歌道:“本宮好像……十分掛念一個(gè)人。”

    梁信抬眸,見她端著梨花盞,一雙美目半闔,倨傲地盯著皇城天邊明烈的火光。他心里突然酸澀起來,抬盞,仰頭傾杯飲下。

    “長公主,”他有些大膽地盯著越朝歌的側(cè)臉,想借著酒壯人膽的機(jī)會把心里話掏出來當(dāng)面說個(gè)干凈,可當(dāng)越朝歌回過眸來,與他目光相接,他又陡然清醒,到嘴的話又吞回心里。

    所有招她討厭的可能,他都不該冒險(xiǎn),也不該沉不住氣。

    越朝歌見他神色多番變化,最后又仰頭飲了一盞,不禁道:“你也有心事不成?”

    梁信道:“勞長公主記掛,我沒有心事。話說回來,長公主掛念的人,是暗淵嗎?”

    越朝歌笑而不語。

    心事煩悶,不知從何道起。事涉家國,也有許多不能與人提及。

    她又飲了一盞,道:“阿信,若一個(gè)人的信條自相矛盾,平日行事,又該如何?”

    梁信聞言,不知道她說的是什么事,道:“長公主具體為何事煩擾?”

    越朝歌笑道:“本宮,為情所困?!?/br>
    梁信心里咯噔一聲,五味雜陳。

    為情所困,對象必然不是他。早該想到的,昨夜他提了酒來,碧禾說她在旁騖殿,去請了半日,回來報(bào)說她在旁騖殿沐浴……

    他那時(shí)慌亂得無所適從,幾乎是狼狽地逃離了郢陶府。他告訴自己,越朝歌尚未扶立駙馬,一切都只是她玩鬧取樂,可他心里明白,不是那么回事——

    她常歇的貴妃榻側(cè)有兩個(gè)潔白的瓷瓶,上面工筆落墨勻致細(xì)挑,畫著不為旁人所知的故事;從來傲易的她,馬車上絕不允許有旁人的氣息,可那日,暗淵從她的車輿上翩然而落;平日里面首只能談笑,若是撫她寸縷,至少是貶到浣衣庭的下場,可暗淵勾|摟她的腰|身,她驚惶卻不曾降罪……

    梁信其實(shí)心有不甘,可又能如何。

    能在她身旁佇立,看她笑靨生花,已經(jīng)是這輩子最大的榮幸。以他的身份,他雖有妄想,卻不敢當(dāng)真奢求更多。

    陳釀成了苦酒,他今晚飲得又兇又急。

    壓下心間的苦澀,他問:“為情所困可也分為很多種的。是眼前紛亂,能做的選擇只有其一,難以割舍其它,還是求而不得暗自作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