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朝歌心下狠狠一顫。

    她無意拿越蕭與書里捏出來的人物作比，只是忽然明白，同樣都是沉默寡言面色冷冽的人，是不是最后的爆發(fā)力和被壓抑的黑暗力都強(qiáng)大得驚人。

    “強(qiáng)制什么的……懲罰什么的……”

    這句話落在越朝歌耳里，莫名讓人有些不安。

    她斂下笑容，隨著金鈴流蘇簾卷起的弧度往外望去，恰看見兜袍松鼓處他鋒利的下顎線，清晰筆直得似是清風(fēng)裁成，皮膚冷白得像是沒有一絲溫度。

    碧禾眼波流轉(zhuǎn)，意識到他們二人之間的氛圍不一般。

    她捧著話本子，停下了滔滔不絕的嘴巴，順著越朝歌的視線望過去，問道：“長公主和暗淵公子，吵架了？”

    越朝歌收回目光，淡淡拂過指甲道：“他不叫暗淵了，叫越蕭。”

    “越蕭？”碧禾眉頭微微一皺，察覺到事情可能并不簡單，她手足無措地比劃著，“你們！這就！他就冠了長公主的姓了？”

    越朝歌懶懶覷她一眼。

    她看著碧禾喜從天降的神情，勾勾手指，示意她靠近些。

    碧禾滿心歡喜地，傾身要去聽自家主子的滔天八卦。未想剛靠近，腦門上吃了結(jié)結(jié)實實的一彈手。

    越朝歌道：“整日些在想什么？”

    她抬手理了理袖口，道：“不過，確實是吵架了，你幫本宮想想法子?！?/br>
    碧禾悄聲問：“為什么吵？”

    越朝歌美目睨過來。

    碧禾擺擺手，“總得知道為何吵，奴婢這個諸葛孔明才能出謀劃策??！”

    還把自己比上諸葛孔明了。

    越朝歌忍不住輕笑了一聲，而后回憶道：“他問我是不是關(guān)心梁信，本宮說自然?！?/br>
    碧禾聞言倒抽一口涼氣。

    “您這‘自然’，不會還說得很自然吧？”

    越朝歌回想了一下，點點頭：“好像很自然。”

    碧禾無言了。

    “長公主，懂什么叫吃醋嗎？”

    越朝歌點點頭，眸光落到話本子上，道：“承蒙諸葛碧禾姑娘博學(xué)，略有耳聞?！?/br>
    碧禾自信地豎起兩根手指，“事到如今，解決的方法有二，一是長公主去認(rèn)錯，撒嬌要抱抱；二是長公主佯裝落險，引公子前來相救，生死當(dāng)頭，什么醋醋都煙消云散了?！?/br>
    越朝歌聞言凝眉。

    半晌，她問：“只有這兩個？”

    碧禾看過那么多話本子，也就總結(jié)出來這么兩條。她撓撓頭，嘿嘿笑，有些不好意思道：“目前只有這兩個?！?/br>
    認(rèn)錯撒嬌和落險求救。

    越朝歌選了認(rèn)錯撒嬌。

    她不會拿命冒險，任何情況下都不會。況且佯裝落險，未免太不磊落。

    巧的是，越蕭也僵著臉色，在心里勾了這個選項。放棄“落險求救”的原因是，他不想騙越朝歌任何。

    念恩探身伏在馬背上，回探他兜帽下的神色，道：“屬下從碧禾姑娘口中打探到的就這些了，落險之事，在您身上不大可能發(fā)生，還是認(rèn)錯撒嬌好些，想來長公主該是很吃撒嬌這一套?！?/br>
    尤其是您這樣的撒嬌，誰能頂?shù)米∧兀?/br>
    念恩無法想象，眼前兜袍修長的領(lǐng)軍大人，撒嬌會是什么樣子。

    第46章 約法   【6.18單更】

    大驪遷都之后, 舊都長安不似從前繁華，但作為南北往來的交通樞紐，依然很熱鬧。

    馬車披著夜色, 趕在城門關(guān)閉之前進(jìn)了長安，直奔早已備好的西府上園。

    一進(jìn)長安, 越朝歌便掛起車簾, 趴在車窗上看這攘攘故園。

    不同于香山州徹夜燈火通明, 長安有宵禁。馬車經(jīng)過西街的時候，已經(jīng)臨近宵禁時間，攤販們開始收拾擺攤的家伙事兒, 有的正滿臉喜色，把今日賺的銀錢倒入錢囊里預(yù)備回家清點，有的正和臨攤的貨郎有說有笑地交流今天所見；也有的夫妻笑著相互數(shù)落今日攤上的過失……

    生活的氣息撲面而來，比驪京東街帶來的煙火氣更加牽動人心。

    馬車緩緩前行，念恩在出現(xiàn)在視線里。他恭敬地請示越朝歌：“長公主，再過不久就到西府上園了，長公主肚子餓嗎，可要用點宵夜？”

    越朝歌仰頭看向念恩戴著面具的臉，道：“你家主子餓嗎？”

    念恩聞言, 回頭看了一眼。

    越蕭露出的下半截臉沒有什么表情，薄唇唇角平直, 一絲情緒也沒有流露?？膳匀丝床坏降牡胤剑蹬垩谟诚碌莫M長雙眼, 下眼瞼輕輕縮了縮。

    念恩對越朝歌搖搖頭, 道：“看起來不餓。”

    越朝歌鼓起雙頰，輕聲問：“還在生氣？”

    念恩壓低唇角，暗示地點點頭。

    越朝歌抿了抿唇, 道：“沿著西街直走，從清水巷拐進(jìn)去第一家，叫長安苦瓜釀，不知道這么些年還在不在，你去幫本宮買兩個來。碧禾——”

    “你要吃什么嗎？”越朝歌直起身，回頭問道。

    碧禾蹭近前來，笑瞇瞇道：“那奴婢就要兩個青瓜釀，兩個紫茄釀?！?/br>
    念恩應(yīng)好，直起身來，回稟越蕭道：“長公主要了兩個苦瓜釀，碧禾姑娘要了兩個青瓜釀和兩個紫茄釀。那屬下去買了？”

    越蕭點頭，繼而看向從車窗里探出來的半個腦袋。

    那青絲如墨的腦袋似乎有所感應(yīng)，回過頭來。

    越蕭慌忙收回視線。

    他可還在生氣。

    問肚子餓不餓什么的，純粹只是隨口問問罷了。

    馬車穿過牌坊，從西邊角門進(jìn)了上園。

    車輿緩?fù)?，碧禾先跳下車，提起身把越朝歌扶了出來?/br>
    她一邊環(huán)顧著西府，一邊道：“才一打眼，公子就已經(jīng)不見人影了。”

    越朝歌也打眼掃了一圈，垂下眼皮掩去情緒，提起裙擺道：“一日奔波下來還不夠你累的，緊著去歇息，本宮身邊有旁人伺候?！?/br>
    碧禾道：“奴婢的青瓜釀茄子釀都還在路上，怎能就此睡了。你們幾個，緊著些把一應(yīng)用的抬進(jìn)我們主子廂房，再叫香衣侍女灑掃一遍，省得一群男人汗臭了我們家主子的閨房。”

    眾人聞言稱是，手腳更加利落起來。

    閨房還在收拾，主仆二人身后綴著八個侍女，穿過九曲回廊，進(jìn)了聽濤榭。

    聽濤榭坐落在一片假山旁，引水從假山上澆注而下，水花落入湖面，遠(yuǎn)遠(yuǎn)聽著像濤聲，故此得名。碧禾扶著越朝歌走進(jìn)去，侍女忙埋頭上前開窗，瞬時間，涼風(fēng)帶著山水的濕意卷進(jìn)來。

    越朝歌憑欄而坐，懶懶地窩進(jìn)欄下的貴妃椅里。

    她手邊有張簡易的高腳茶桌。

    碧禾在上頭烹茶，道：“說來也怪，今日公子身邊的那小哥兒也問奴婢來著，說他和喜歡的姑娘吵架了，如何才能哄好?！?/br>
    越朝歌漫不經(jīng)心地問，“你說念恩？”

    “嗯，”碧禾道，“好像是叫念恩。”

    越朝歌笑：“一路把你護(hù)送回來，你連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碧禾道：“這不重要，他還向奴婢打聽了，問長公主您平素都喜歡做些什么。奴婢瞧著，他莫不是也想進(jìn)我們郢陶府當(dāng)公子不成？”

    “念恩？”越朝歌搖搖頭，絲毫沒放在心上，“你有這功夫，還不如幫本宮想想怎么撒嬌認(rèn)錯?！?/br>
    碧禾原本手持蒲扇，扇著烹茶的火爐，聞言動作一頓，繞過來蹲在越朝歌身邊，捶腿道：“嘶——奴婢仔細(xì)想過。主子你確實，好像從來沒撒過嬌?！?/br>
    郢陶府大榆樹下的那一段，越朝歌忘了，碧禾沒看見，兩個人都對越朝歌的撒嬌能力感到深深懷疑，主仆二人陷入苦惱之中。碧禾從廣袤的話本子海洋里掏出幾個撒嬌方案，都被越朝歌一一否決。

    主仆二人愁眉不展。

    窗邊的光線忽然暗下來。

    越蕭修長的身影出現(xiàn)在窗外。

    是碧禾先看見的。

    她忙站起身來，似是被抓包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似的，有些慌亂道：“公子來了？”

    越蕭點頭，坐到窗臺上，曲起線條利落的腿，分出手里的兩個小袋子給碧禾，道：“你先下去吧?！?/br>
    碧禾伸手接過，是青瓜釀和紫茄釀。

    她看向越朝歌。

    越朝歌點頭：“去吧?！?/br>
    碧禾有些擔(dān)憂地看了她一眼，提步招呼其余八個侍女走了出去，兩步一回頭地，遠(yuǎn)遠(yuǎn)到湖邊避著。

    越蕭不說話，越朝歌也沒說。

    兩個人安靜著，耳邊只有濤濤水花聲。

    苦瓜釀帶著清苦的rou香鉆進(jìn)鼻孔，越朝歌斜眼看向他：“本宮的苦瓜釀呢？”

    語氣絕對算不上好。

    越蕭原本在思忖應(yīng)該先道歉還是先撒嬌，聞言手指微微一頓，翻下身來，把手里的苦瓜釀遞給她。動作僵硬，毫無流暢度可言。

    越朝歌忖了他一眼，伸手接過苦瓜釀，“怎么還有月餅？”

    越蕭道：“后日就是秋夕了，苦瓜釀的鋪子送的。”

    他說著，長舒了一口氣。

    越朝歌撕開紙袋，咬了一口。

    越蕭不知何時，已經(jīng)在貴妃椅邊的長長矮凳坐下。眼下，修長有力的手臂正輕輕環(huán)過她細(xì)致柔軟的腰，頭輕輕靠了上去，“大jiejie，不要不理我?！?/br>
    心臟被輕輕揪起，而后瘋狂跳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