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殿下,別玩火 第86節(jié)
她從車凳上撤回腳來,扶著孟連營起身,眸光瀲滟而堅定,“本宮會的。其余的,勞煩孟大人多加看顧?!?/br> 越朝歌叮囑了這么一句,倒也真情實感。實是她沒有把握越蕭醒來之后會是什么反應(yīng),他在她面前一向冷靜有度。除卻面對胡眠和穆西嵐,以及燕家那不依不饒的小妾時,他曾有過殺命之語,其余時候,盡管還算不上性格和煦,可總也說不上大怒。 孟連營知道她的顧慮,便道:“只要長公主保重自身,一切都還有可說?!?/br> 越朝歌長長舒了一口氣,以師生之儀拜了一禮,登車而去。 車輿里,越朝歌攤開手心的字條。 這是方才孟連營趁著被她扶起的時候,塞到她手里的。上面寫著“孟行義堪用,勿輕信旁人”兩句。 越朝歌看完,從頭一點一點撕了紙條,散在矮幾上的裊裊香爐里,不一會兒,爐子里火光明滅,飄出了幾縷濃煙。 車簾輕晃,已有早冬的北風呼號,吹散這一廂煙。 行至北城城門,值夜的侍衛(wèi)將人攔下。 車馬減速,緩緩停下。里頭碧禾冒出頭來,道:“長公主有令,叫我們把后頭這雪狼王放回渡骨山里,你們攔著做甚?” 侍衛(wèi)一愣,聽見長公主名號,有些松動。且這毛色純白的雪狼王,的確只有長公主所有。 可他仍不敢擅作主張。 隨即,一抹黑色兜袍按著腰間的劍,緩步走來。若非那人的身姿氣度不如越蕭,憑這一身裝扮,碧禾幾乎要以為是公子追來了。 那暗衛(wèi)走到跟前,冰冷詢問:“車上還有何人?” 碧禾道:“還有一位馴獸的小姑娘,把狼王放回去,怕狼群會報復,帶個馴獸的丫頭,也要過問么?” 暗衛(wèi)沒有理會她,只道:“多有得罪?!?/br> 長劍帶著劍鞘挑起車簾,些微仰頭,看清了車里垂頭的人。 “走吧?!?/br> 那暗衛(wèi)收回劍,放行。 碧禾一顆心才落回肚子里,剛要鉆進車中,又有一名暗衛(wèi)出現(xiàn):“且慢!” 碧禾動作頓住。 只聽那暗衛(wèi)問:“如何證明她就是馴獸的丫頭?放狼歸山,今日為何派了眼生的將軍?” 新出現(xiàn)的這暗衛(wèi)顯然是個比較有主意的,聞言撇過頭道:“即刻去請示領(lǐng)軍大人?!?/br> 碧禾一慌神,舌頭有些打結(jié):“不……不必?!?/br> 越朝歌凝眉,示意般輕咳了一聲。 碧禾恍然,顫著手從腰間摸出一顆晶瑩剔透的血紅寶石:“兩位識得此物吧?” 那兩人看了過來,明顯一怔,而后雙雙后退一步,按劍跪下。 碧禾見這寶石管用,松了一口氣,口舌重歸利落,“領(lǐng)軍革帶上的血紅寶石在此,如領(lǐng)軍親臨,兩位可知你們主子的意思了?” 那兩人見識過越蕭的身手。 若非他有意相讓,常人根本無法近身,更遑論從他腰帶上摳下粘附緊固的寶石。 可念恩副領(lǐng)親自交代過,要時刻抓牢城門防守,出入都要嚴查,尤其是西府上園的人,要仔細盤檢,絕不能放長公主出城。 這位捏著領(lǐng)軍革帶上的寶石是沒錯。 可也與里頭那位是不是長公主無關(guān)啊…… 其中一人橫了心,道:“請姑娘恕罪,職責所在,還請姑娘證明里頭不是貴人?!?/br> 這話就說得直白了。 碧禾擔心地往車里望進一眼。 越朝歌微微點了點頭。 碧禾道:“那便讓那丫頭馴獸給你們瞧瞧不就是了,我們主子,總不至于會馴獸這樣討生活的手藝吧?” 說罷,她剛要抬手去撩車簾讓越朝歌出來,忽然想到如今不是尋常時候?qū)こI矸?,便頓了手,收在腹前,硬聲道:“丫頭,給他們露一手?!?/br> 車輿之外的眾人只聽里頭傳來一聲清冷的“是”,而后一記短促的哨聲響起,車輿后面的獸籠突然猛烈晃動了一下,眾人仰身探去,原來是雪狼王躬起脊背,雪白的狼毛豎起,目露兇光,蓄勢待發(fā)。 眾人心一驚。 又聽一陣哨聲綿長,那殺氣騰騰的雪狼王,竟隨著這聲音緩緩放松,垮下僨張的脊背,伏回獸籠里,乖順得像只大宅里私養(yǎng)著玩的貴犬。 碧禾不知道越朝歌還有這一手,提到嗓子眼的心終于放了下來。跟在越朝歌身邊久了,她也頗有些凌人的氣勢,道:“這下,諸位可放行了嗎?” 那兩個暗衛(wèi)還算有禮,道:“職務(wù)在身,耽誤姑娘貴時,還望海涵。” 說罷,轉(zhuǎn)頭同守門的侍衛(wèi)道:“放行!” 碧禾鉆回車里,拍著胸口,驚魂未定地,用嘴型向越朝歌道:“好險?!?/br> 越朝歌懶懶勾唇,笑意不達眼底。 她摩梭著手里從馴獸師那里要來的竹哨,心想,越蕭果然疑心她聽見了那些話,還特意在這里布防。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當真如此,暗衛(wèi)親軍隨主,處事向來周全,想來也不是那么好擺脫的。若是所料不差的話,方才那兩名暗衛(wèi)的其中一名,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不遠不近跟在車架后頭,看看他們是不是真的往渡骨山而去。 照方才的情形來看,一個門應(yīng)該留有兩名暗衛(wèi),一名檢查,一名隨蹤。既然越蕭吩咐了要注意城門動靜,長安又這樣勢力駁雜,這幾日出城的可疑車馬應(yīng)該不少,隨蹤之人肯定無法隨及太遠,多半是確認去向便回去了。 好在,早前交代過連瀾。 天蒙蒙亮,黯青光線晃迷人眼,越朝歌這樣那樣折騰了一夜,太過困倦。身上的酸軟都還未曾消散,就又經(jīng)車馬辛勞。睡意堆上來,她的腦袋沉沉往下點了一點,又猛然醒過神來。 她覺著有些冷。 撂開車簾探出去,渡骨山就在前方,終年冰雪不散的地方,怪不得有了冷意。 這個方向,只有一條路,通著渡骨山。 暗衛(wèi)最多隨至方才的岔路口,就會返程。 越朝歌斜躺著,她一點也不想動,只抬手扯了扯碧禾的裙擺。 碧禾會意,探出頭去,偷偷對連瀾說:“大統(tǒng)領(lǐng),可以改道了?!?/br> 一聲令下,車馬忽然改變方向,一改原本的緩踱慢行,揚鞭策馬,嘩啦啦往一處雪松茂密處躥入。大約走了有一炷香的時間,松林便到了盡頭,天光豁然,一行車馬直直東北方向而去。 這是早年間,年幼的越朝歌偷偷出來尋找下落不明的越蕭時,偷偷發(fā)現(xiàn)的暗道。 越朝歌頭疼欲裂。 許是蒙汗藥一下子放了太過,即便她吃了解藥,只喝了那么一口酒,仍無法抵住這藥力。也或許是這一夜心思大動,體力匱乏,損耗太大了。此時此刻,她窩在軟軟的褥子里,碧禾碎碎念的聲音漸漸離她遠去,她一個人無限往下,墜進了黑暗里。 及至失去意識前的那一刻,她還在想:越蕭一定會發(fā)怒的吧?好可惜,沒能親眼看見她家阿蕭怒不可遏的模樣。 對不起。 第66章 燎原(一) 【1 2更】 翌日, 辰時。 越蕭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習慣,每日固定這個時間會醒。 蒙汗藥的藥效作用太大,加上他近日繁忙, 廢寢忘食,導致他這一覺睡得深沉而綿長。 但不妨礙他準時醒來。 越蕭從一片混沌中睜眼, 在朦朧的天光中, 看清了頂上熟悉的鴉青床帳。雙鬢發(fā)疼, 他抬起手要揉,發(fā)覺手臂酸軟,身上也軟綿綿的, 沒有一絲力氣。 趙柯兒照顧了他一宿,絲毫沒敢闔眼。 見他醒了,忙將人扶起來,出去端了一碗醒酒熱湯回來。 越蕭靠在床桿上,有些不支道:“怎么是你?” 趙柯兒道:“長公主吩咐我來的。念恩兄弟去辦差事,公子又不喜歡別人近身,我自己托大,覺得與公子還不算生分,就應(yīng)了長公主的吩咐, 先過來照顧公子的起居?!?/br> 越蕭抬手接過那碗醒酒湯,仰頭喝完, 空碗放回托盤里:“既是她吩咐的,便先辛苦你。” 難得不推辭。 趙柯兒忙道:“不辛苦, 公子放心, 我自會盡心的。” 越蕭沒過問越朝歌的去向,心想她多半怕他同上回一樣,飲酒太過又要折騰她, 這才分了房睡下。眼下這個時間,她該是正好眠的時候。 想著,他站起身來,動手盥洗,準備出去打練一番,活動活動筋骨。 他素來不習慣有人伺候,趙柯兒幫了幾回倒忙之后,便被他遣回去睡覺。 一切如常。 直到越蕭盥洗停當,展袍更衣,摸上了那條常束的領(lǐng)軍革帶。 手一撫過,他便覺得有異。 低頭一看,狹長的眸子遽然瞇起—— 原本咬金嵌在帶上的一顆鴿子血寶石,不見了。 指腹劃過那塊空落落的卷金牙,他想到了什么,忽然轉(zhuǎn)身大步朝外走去,又撞回來取了另外一條革帶,邊走邊束上,一路到了越朝歌的院子。 他從來沒有這樣失態(tài)過。 越蕭有史以來,第一次生出了深深的懼怕,這種懼怕比以往更為深刻。以前,他怕自己滿手血腥讓越朝歌覺得惡心,怕太過冒進惹她生厭,怕自己太過沉默輸給梁信……怕了許多許多,總算沒有成為現(xiàn)實。 這是第一次,他怕到心里發(fā)緊。 緊到,自己已經(jīng)幾乎可以斷定。 越朝歌的院子,沒有一點點燭光。 若是往常她在,一定會讓碧禾多少留點燭火,然而沒有。 越蕭大跨步走進去,躍過石階闖到隔扇門前,他忽然止住了腳步。 抬手,輕輕推開。 門哐了一聲,輕易打開一條縫隙。 沒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