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殿下,別玩火 第90節(jié)
他捏著嗓音,惟妙惟肖地演繹起來,學著道:“‘你這丫頭,叫你執(zhí)黑,讓你幾步,你倒是照著那反賊的排兵布陣逼迫于本宮吶?!?/br> 那小丫頭無法無天,居然頂嘴‘哪里就像了?’ 長公主就說道,‘你這還不像,你瞧你這子,不就是柘州樊四臣現在駐軍的位置,這子是津門,這子是香山,你倒和他們一般氣盛,以為本宮不能治你?’ 臣一聽,往那棋盤上看了一眼,暗暗記下了。回家往堪輿圖上一對,簡直叫臣心驚??!” 越蒿聽完擰眉,“她當著你的面這么說的?” 孟行義道:“是啊?!?/br>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臣早些年紈绔成性,長公主多半以為臣聽不懂看不動棋局呢,好在臣早些年為了堵棋,學了皮毛,好歹是能看懂的。” 越蒿手指在桌上點了又點,若有所思道:“朕那日去郢陶府看望,也問了她軍機,她沒說這些?;蚴切〕栌值玫搅耸裁达L聲,知道她在朕面前話未說盡,現在來說又怕朕把她打成反賊。她素來是個最機靈不過的,叫你來遞消息的也未可知?!?/br> 他讓孟行義起身,吩咐內侍取堪輿圖來,一一對照過后,也不著急,先遣了小股前鋒去打探虛實。 只是未等那些前鋒回話,地方州官便千里加急遞上了折子,說柘州一帶似有行軍的痕跡,與越朝歌所說的駐軍地點并無二致。 柘州離幽州不遠,越蒿原本想調離幽州守軍壓過來,在孟行義的建議下,為妨國門洞開,也防止樊四臣在幽州壓力下,千里奔襲朝著這個方向直逼驪京,最后便下旨從驪京派出四萬兵馬,與幽州小股人馬成合圍之勢,準備一舉全殲樊四臣。 如此以來,驪京兵力僅余三十萬,駐守在京郊大營。 然而朝中無勇將,派出去的文臣只會紙上談兵,不出幾日,軍報連連傳來。 一開始是西邊一路,沿著豫州滄南一帶,城池陷落,守軍盡數歸降。越蒿大怒,從驪京調遣三萬人馬迎頭痛擊。 緊接著中間一路順著觀州往北,叛軍攻城掠池,入城之后又幫百姓挑水砍柴送吃食,遍留糧米,得人心無數。越蒿早朝獲悉此事,額角暴跳,當朝掀了御案,遣四萬人馬出城,務必叫這支叛軍尸骨無存。 這回他多留了個心眼,覺得東邊津門可能會有叛軍增援,便又派兩萬人馬出京策應。誰知越蕭不走尋常路,在津門以西,香山一線收復城池無數。 軍報傳來之際,柘州平寧郡又傳來消息,說眼看就要生擒樊四臣,大捷還朝,誰知從哪里冒出襄州大軍,像山洪似的把幽州守軍和京軍卷得一滴不勝,全軍覆沒。眼下,那襄州大軍和樊四臣合成一股,正開朝驪京而來。 越蒿暴怒之余,宮中血腥更勝。 沒人敢在這時去觸霉頭。 強弩之末,他身邊已無可用之人。 當年打天下的,都是越竟石身邊的人,也是他后來的殺伐對象,眼下,放眼滿朝,一個能征善戰(zhàn)的都沒有。 驪京城內,人人自危。 流言四起,都說越蕭勢如破竹,想是順天而為,并著先前越蒿弒父殺兄的傳言,民意大舉傾斜。 眼見兵力被分而擊潰,越蒿徹底陷入被動,胡眠卻給他帶來了一線生機。 那日,胡眠從送飯的內侍口中聽說帝后就要大婚,便多問了一句。那內侍可憐她,告訴她將來的皇后,就是當今的長公主。此時那內侍的同伴喝住他道,這大婚能不能成還未可知,天下亂成這樣,陛下怎么還有心思大婚,同父異母的弟弟都打上門來了。胡眠一問,才知道越蒿同父異母的弟弟名叫越蕭。 胡眠心中千回百轉。 心想,怪不得越朝歌彼時不愿把越蕭相讓,反說是侍衛(wèi),原來是舍不得大樹,心里揣著萬分的明白,倒叫她進宮來受折磨送死。心里不由怨憤萬分。 當夜,越蒿再度來到囚鎖胡眠的牢籠之外。 胡眠倒是真有了幾分底氣,揚著下巴道:“陛下如今身陷殘局,胡眠給陛下獻上一計,還請陛下許胡眠,皇后之位如何?” 她口出狂言,越蒿倒是氣笑了,問出是誰告訴她的以后,當著胡眠的面,一刀一刀活剮了那兩個內侍,陰騭得叫人心顫。 胡眠顫著身子,淌著淚,仍倨傲道:“陛下大概不知道吧,陛下現在要娶的皇后,可是那個反賊的心頭rou,陛下只要拿捏了她,一準能拿捏住反賊的命門?!?/br> 而后,在越蒿陰如毒蛇的目光中,她把香山州的所見所聞,盡數告訴了越蒿。 最后告訴還譏諷道:“陛下那位準皇后,在我入宮之前還曾叮囑過我,叫我不要將這些告訴陛下,若非我今日從那兩個死人嘴里聽說這些,陛下恐怕從始至終,都要被愚弄了。” 話音罷了,她迸發(fā)出一聲慘叫。 越蒿一腳踹斷了她的鎖骨,瞇著眼道:“賤如螻蟻,也敢教訓朕?” * 這是帝后大婚前一夜,明日,她就要穿上皇后吉服,走過冗長宮道,嫁給越蒿。 紅燭高照,窗上雙喜窗花尤為刺眼。 越朝歌好不容易入睡,夢里卻是慘絕人寰的一幕幕。 熊熊大火里,她的父皇母后以一種痛苦的表情,勉力揚著嘴角,拉著一個小小的男孩往火里走去。越朝歌認出那是越蕭,心如刀割,趴在雪地里,任血泥污了臉和衣裙,大聲哭著喊著,求他們不要走,可那三抹身影終是被火舌吞噬…… 畫面一轉,她坐在馬背上,耳邊尤響徹著響亮的“匹夫何勇,敢立不世之功”,而后黑壓壓的羽箭便鋪天蓋地射了過來,她聽見了一聲“大jiejie”的喟嘆,猛然回頭,見越蕭的臉從眼前劃過,長身扎滿了羽箭,傾身摔下了馬。她駭然睜著眼,無法阻止他生命的流逝。 她痛苦極了,卻又見漫天的雪地里,一雙帶血的靴子停在她面前,上面血泥尤新,恍然是越蕭的血跡,她緩緩抬眼,卻見越蒿那張邪笑的臉在眼前無限放大放大,告訴他,越蕭已經死了…… 越蕭,已經死了…… 越朝歌猛然坐起身。 心臟跳得像是瘋了一般,額角血管突突跳動,大紅的紗帳提醒她,原來這一切都是夢。 她心里脹脹雜雜的,有些不安,總覺得今夜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 額角的汗滴落到錦被上,發(fā)出沉悶的一聲“嗒”響,她猛然垂頭,以為是鮮血,發(fā)現只是汗?jié)n,又舒了口氣。 碧禾在外間整理明日要用的東西,聽見響動便走了進來。 越朝歌睡不著,起身換了常服,到廊下招來暗衛(wèi),問道:“你們主子如今在什么地方,可安全嗎?” 那暗衛(wèi)卻只回說,他們從不過問主子行蹤。 越朝歌還要在問,忽然門口刀兵之聲鏗鏘,涌進來一陣火光。一群禁衛(wèi)甲胄披身,明火執(zhí)仗,闖進了郢陶府。 放風的碧禾見這些人來者不善,目光瑟縮,卻又挺起胸膛,大聲喊道:“放肆!這可是長公主府!明日就是皇后娘娘的府邸!” 那領頭的抬起一記腳,照著碧禾心口將她踹翻在地。 越朝歌聽見這邊響動,邁開步子往這邊來,見滿院子執(zhí)火的禁衛(wèi),擰眉問道:“這是做什么?” 沒人回她的話。 半晌,禁衛(wèi)讓開一條道,一抹明黃身影在火光掩映下,緩步走了出來,他垂頭整了整寬大的袖口:“小朝歌不若說說,自己在做什么?戲弄朕,很好玩嗎?” 越朝歌長眉深蹙,心里的不安愈發(fā)濃烈。 “本宮不知道皇兄在說什么?明日就要大婚,難不成皇兄也睡不著么?” 越蒿低低笑了一聲。 抬手,勾了勾。 鎖鏈錯落聲傳來,一個骨瘦如柴,滿身傷痕的女子被推了出來。那女子仰起頭,滿臉血污,一雙眼睛尤其亮,帶著怨毒的眸光望了過來。 越朝歌心里咯噔一聲,認出那是胡眠。 只聽胡眠嗓音破碎,猙獰笑道:“長公主身邊的殺客呢?不是要殺了我嗎?怎么還不來?我等著呢。叫越蕭是吧?” 越蒿臉色陰森,“小朝歌給朕解釋解釋,宮里大火,越蕭出逃,你出京前往香山,怎么兩人又走到一處去了?既是要把他還給朕,為何與他在一起,卻不稟報于朕,這就是朕,千疼萬寵的好皇妹嗎!” 越朝歌面色徹底沉了下去。 忘了還有一個胡眠。 不知道胡眠什么時候告訴他這些的,要是更早,只怕越蒿早就防備了她和越蕭,越蕭會有危險。 “皇兄打算如何?” 她站在廊下,身姿從容,風骨綽約,風拂動她的釵環(huán)裙擺,就此看去,竟隱隱有種浩蕩的英雄氣概。 越蒿冷笑:“朕已然被朕的好弟弟逼得無路可走,朕倒想看看,你若是在朕手里,他肯不肯用命來換。小朝歌,他既是你的心上人,你不想知道你在他心里的分量嗎?” 越朝歌勾唇。 她在越蕭心里的位置,犯不上用這種方式來試探。 “若是本宮,不想知道呢?” 越蒿冷笑一聲。 外頭孟行義慌慌張張跑進來,見這陣仗,撩了袍子跪下哀求,“陛下,明日就是大婚了,天下民心,指著這場大婚定下來呢,陛下可……” 越蒿打斷了他的話:“小朝歌可知道,在朕面前,說不想的,最后都如何了?越竟石,哦,不,先帝爺,當年說不想把你父皇母后逼上絕路,結果如何?還不是靠著朕的一把火得了這天下么?你原該也死在那場大火里的小朝歌,是朕,放過了你,讓你獻璽,給你生路,你怎么不知道感恩呢?” “若不是這幾日朕想著為自己立傳,恐都回憶不起這段豐功偉績呢。孟行義,明日將朕這段勇謀,添筆上去?!?/br> 孟行義磕頭稱是,又要來勸。 只聽越朝歌飄忽的聲音傳來:“原來是你?!?/br> 早該想到的。 “大將軍護本宮入營,身中萬箭,也是你的杰作?” 越蒿道:“他戰(zhàn)功赫赫,領軍有方,正如你父皇母后一樣,留著,都是后患?!?/br> “那,渡骨山澗伏擊,越蒙身死,也是你么?” 清晰的拍掌聲傳來,越蒿道:“小朝歌可真是聰明。分明是三兄弟,他們偏要與朕作對,取璽偏偏把朕調離,越蒙合該是那樣的下場,死得不冤。” 聽他風輕云淡,條條承認,越朝歌心臟被活生生捏得稀碎。身側的手緊緊纂成拳,指甲嵌入rou里,卻絲毫感覺不到痛意。她咬著后槽牙,身上輕輕顫抖著,一雙眼睛赤紅,眼淚如珠滾落。 可笑,太可笑了。 這么些年,與虎謀皮,為虎作倀。 越蒿輕笑聲繼續(xù)傳來,“所以,小朝歌說不想知道越蕭肯不肯用命來救你,朕想著,還非得讓小朝歌看看不可了?!?/br> 他霎時斂去所有笑意,眼神陰駭不已,抬手示意。 他身后的禁衛(wèi)隨著他的動作沖入廊下。 那廊下分明只有越朝歌一人迎風而立,一行禁衛(wèi)卻感受到了冰寒的氣息。他們剛遲疑些許,大約十余抹黑影攀著廊檐躍入長廊之中。寒光瞬息閃過,他們尚未來得及喊出有埋伏,便被暗衛(wèi)親軍一劍封喉。 溫熱的血慢慢淌了滿廊,漫到越朝歌腳下。 她抬手擦去眼淚,破涕為笑,“你既然知道我與阿蕭親,該想到我這郢陶府不是個空殼子吧?” 越蒿垂下頭,點了又點,“自是知道小朝歌難請,所以——” 他張開五指,“朕帶了五千禁衛(wèi)?!?/br> “都進來吧!請郢陶長公主入宮!” “陛下!”一抹身影從斜刺里闖了出來,橫在越蒿身前,“請陛下寬宥長公主這回!” 越蒿旋回身來,見是連瀾,嗤笑道:“你倒是條好狗?!?/br> 他抽出連瀾手上的冽冽長刀,端詳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