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聽到這首曲子恍若隔世一般，彈奏之人功力頗好，遠遠看去是個墨衣青年，瞧著眼生，從前未曾見過。賈赦在廊下站了一會兒，還沒從回憶中走出來，就被人粗暴的打斷了。

    來人穿著常服，周身的殺伐之氣卻不能掩，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兵營里的。那人闊步走在前面，后面跟了個護院，不停的勸他不要壞規(guī)矩，否則有夠喝一壺。對方壓根沒放在心上，直接走到賈赦跟前：我認得，你就是賈恩候，快給我測個字。

    他嗓門挺大，將所有人從《廣陵散》的意境之中拉拽出來，同時響起的還有狗吠之聲，別院隔壁那家養(yǎng)了條看門口取名叫二蛋，平時很乖，這會兒卻不要命的叫，聽琴的都愣了愣，那位墨衣青年沒收住力，直接撥斷了弦。

    他扶著琴桌站起來，摸出一方素色的絹帕擦了擦食指上的血珠，然后嘆了口氣。上一次撥斷琴弦還是初學(xué)琴藝的時候，那已經(jīng)是十幾年前的事，沒想到今日又出了岔子。

    琴壞了，人也沒有繼續(xù)彈奏的心思。

    墨衣青年卻沒有離去，而是看著皺起眉頭的賈恩候以及他身前那人。

    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年代已經(jīng)過去了，如今干啥都得耳聽八方。闖進來的這人叫韓武，是驍騎營的佐領(lǐng)，正四品官，在京城這個權(quán)貴多如狗的地方算不得什么，放在學(xué)子堆里還是足以讓人仰望的。

    驍騎營是禁衛(wèi)軍的一個部分，佐領(lǐng)由滿、蒙、漢軍旗抽調(diào)，按照比例組成，底下有普通兵員二萬八千多人，是大清朝的剛猛之師。韓武是個頗有氣性的漢人，脾氣爽直，他家中婆娘懷孕，變著法想要獲得進入中院同賈赦交流的機會，問問這胎能不能順利生下來，到底是男是女。卻因自身學(xué)識不夠，一直沒能成功。眼看夫人就要臨盆，韓武越是坐不住，揣上銀票就沖進君子別院想找賈赦測個字。

    幾乎是立刻就有人認出他，然后竊竊私語。

    托眾學(xué)子的福，賈赦也知道了這位爺?shù)纳矸荨?/br>
    他沒有特別的表情，而是看向一路阻攔過來的護院：可去順天府請人了?

    沒，沒有，東家您恐怕不知道，這位是正四品的驍騎營佐領(lǐng)只說到這里，又被賈赦打斷了話，管他四品五品，規(guī)矩不能亂，派個人去順天府，把事情說一說。

    這是紅果果無視了人家。

    西苑的學(xué)子都在為賈赦祈禱，希望他別被韓武一刀劈了，甭管滿人還是漢人，武將的脾氣大多不好。韓武也不攔人，又說：你給我測個字。說著他還摸出一張銀票遞過來。

    本來以為他只是魯莽，現(xiàn)在看來，還是個蠢貨。

    當著這么多學(xué)子的面將銀票遞過來，賈赦敢收?真的這樣做了還保得住好名聲?稍微考慮過后，大老爺決定舍棄小利抱住大益。我是有原則的，不是見錢眼開之人，銀票你收好。要測字，老爺我今天心情好也可以滿足你，不過，順天府那邊該來的還是會來，不把規(guī)矩立好，往后人人都這么干，還不壞了大家彈琴作詩的興致。

    有句話叫，休息是為了走更遠的路。

    賈赦為什么拒絕?

    當然是知道這么做不僅能得好名聲，事情辦妥之后還能拿到不菲的謝禮，都是賺錢，當然是光鮮一點好。

    韓武的確很意外，沒想到榮國府大老爺竟然還知道原則兩個字怎么寫。想起自己來的目的，他說：我想問家中婆娘能否順利生產(chǎn)，得男還是女。

    書童已經(jīng)將文房四寶拿過來，讓韓武寫字。

    他想了想，寫下一個扇字。

    罷。

    今天是注定收不到錢了。

    賈赦知道他接下來這番話恐怕會讓韓武暴怒，不過，玄門的規(guī)矩就擺在那里，不得胡說八道撒謊騙人。你妻子活不成，孩子也生不下來，回去吧。

    這時候，所有人都是同樣的表情：驚悚。從前就聽說賈恩候什么話都敢說，親眼見到方才知曉傳言完全沒形容出他毒舌的程度。

    韓武已經(jīng)拉下臉，他想捅死這胡說八道觸霉頭的，又想知道，對方為什么這樣說。

    理由呢?

    賈赦在心中贊一聲，小伙子不錯嘛，很理智。

    你進來的時候，剛說了兩句話，隔壁人家的狗就吠起來。兩個口加犬正好是個哭字。只是這樣還不能斷定，彈琴的那位公子正好撥斷了弦，有斷就有續(xù)，你妻子一定活不成，日后還得納續(xù)弦進門，這是其一。

    再看你寫的這個字，是扇，有骨(扇骨)有rou(扇面)。你寫這個字的時候手抖了一次讓字形歪了，就代表骨rou分離，不相見。你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注定要同她一起去。

    算命這一行的，大多盼人衰，這樣才有他們發(fā)揮的余地。不過，就算再衰，直接一尸兩命連搶救的機會也沒有實在是太殘酷了。

    玄門有規(guī)矩的，若是測出大兇之兆并且無法化解，不當收錢。

    賈赦嘆口氣：韓大人回去吧，節(jié)哀順變。

    他說得的確有理有據(jù)，不過，這是巧合吧?

    就這樣能斷人生死?

    韓武冷笑一聲：爺現(xiàn)在不和你這騙子計較，等我那婆娘把兒子生下來，老子封了你這院子，咱么走著瞧。他說完轉(zhuǎn)身就走，順天府那邊來晚了一步，雖如此，小心眼的大老爺還是將韓武這個名字報上去，讓他們好生管管，既然是吃公糧的就該以身作則，貫徹萬歲爺?shù)闹家?，這么胡鬧太不像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