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第1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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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皇帝已經(jīng)駕崩了,所以朱厚熜上了謝箋。 但怎么那么怪呢? 在這個敏感的時候,朱厚熜以自己的名義直接上了謝箋? 他想謝什么? 東暖閣那邊,魏彬等人哪里還忍得???他們連忙在那邊要求看一看嗣君是怎么說的。 獲準(zhǔn)進(jìn)去后,就見張?zhí)笠呀?jīng)看完了,神情復(fù)雜地將謝箋交給身邊的太監(jiān),遞向了楊廷和。 蔣冕只見楊廷和看得臉色越來越蒼白,好奇又擔(dān)憂。 這時只聽張?zhí)笳f道:“去請皇后來?!?/br> 蔣冕更迷糊了:請皇后干什么? 第18章 嗣君的態(tài)度 等謝箋終于傳到蔣冕手上,他的第一感覺是:殿下的字不錯。 謝箋挺長的。 因為不像一般的謝表、奏章那樣寫得晦澀,甚至還斷好了句。 【臣侄厚熜,正德十六年三月甲戌奉太后懿旨奪情釋服,襲封王爵。既蒙圣恩,愧不敢辭。戊寅奉遺詔,悲不自勝,既悲不能為父王盡全孝,亦悲陛下英年崩逝。太后以至痛鳳軀節(jié)哀臨變,先爵以非望,復(fù)托付宗廟。為陳答圣恩,臣侄有肺腑之言,乞太后垂聽?!?/br> 隨后,話就說得直白了不少: 【臣侄從懂事起,就常聽先王講述皇伯之仁愛、皇兄之聰穎。偏居鄉(xiāng)野之間,一直聽聞朝臣對于皇兄修豹房、好兵戈、練團(tuán)營、駐宣府頗有微詞。臣侄以前只是一介藩王世子,不應(yīng)妄議朝政。但臣侄如今既已奉詔,思慮將來之際,實以為皇兄是太宗皇帝以來眼界最廣、志氣最高之君主。 臣侄平常只喜愛看書消磨時間。漸多漸雜,史海鉤沉發(fā)現(xiàn)一些事值得深思。 《竹書》有載,周孝王時大江、漢水凍結(jié),那之前犬戎東侵,周懿王被迫遷都。 《春秋》多次有載,魯國春正月無冰?!盾髯印じ粐放c《孟子·告子上》皆有載,齊魯之地一年兩熟。此時,北方草原游牧各族弱于中原。 《資治通鑒》記載,晉成帝初年,渤海從昌黎至蓋州衛(wèi)連續(xù)三年結(jié)冰,冰上可往來車馬及多達(dá)幾千人之兵壯輜重。其時,五胡亂華,南北朝對峙。 盛唐時,敘州府產(chǎn)荔枝,杜甫詩云“重碧拈春酒,輕紅擘荔枝”;《酉陽雜俎》記載,天寶十年,長安皇宮中橘樹結(jié)果百余顆。至永泰元年正月,長安雪盈尺。永泰二年正月,大雪平地二尺。次年十一月,長安城紛霧如雪,草木冰。再兩年,長安城六月伏日,寒。 此年冬,杜甫流落長沙,初以為“湖南冬不雪,吾病得淹留”。到得冬日,又云“朔風(fēng)吹桂水,大雪夜紛紛”。至白居易時,寫“九江十年冬大雪,江水生冰樹枝折”。再至宋代,王安石《紅梅》詩云:“春半花才發(fā),多應(yīng)不奈寒。北人初未識,渾作杏花看”。彼時,北方人竟連梅花都已不識。 自盛唐,至弱宋。而后契丹、女真、蒙古頻頻南下,葬宋建元。天歷二年,太湖結(jié)冰厚達(dá)數(shù)尺,橘盡凍死。 太祖皇帝光復(fù)神州,我大明至今已近二百年,氣候又如何?景泰四年至五年冬,淮東之海冰四十余里,鳳陽八衛(wèi)二三月雨雪不止。弘治六年,淮水一域大雪自九月肆虐至次年二月,八百里洞庭成冰陸,車馬通行。正德元年,瓊州府萬州竟也下起大雪。 臣侄列舉此種種,非欲危言聳聽,只想說一簡單道理:長城以北游牧各族,也想活下去。 天道流轉(zhuǎn),時暖時寒。暖和時,草木皆盛,人馬牛羊好生養(yǎng)??岷畷r,草木皆枯,彼輩不得活,則必會設(shè)法南下求活。 聽聞皇兄天資聰穎,通曉多族語言文字,甚至去歲還學(xué)會弗朗機(jī)語?;市盅孕?,有人看來離經(jīng)叛道,但在臣侄看來,實乃放眼天下、胸懷廣闊。 整肅邊鎮(zhèn)、厲兵秣馬、駐蹕宣府、自封鎮(zhèn)國,何嘗不是如太宗皇帝、宣宗皇帝一般天子守國門?為保大明社稷穩(wěn)如泰山,百官對皇兄多有諫阻,情理之中。蓋因前有土木堡一變,皇兄御極又有虞臺嶺之?dāng)≡诤?,我大明再不敢輕易言戰(zhàn),皇兄大志令百官驚懼,使太后憂心。 然北方諸族,早晚有不得不南下劫掠甚至妄效前朝圖我大明江山之舉。想來皇兄也是為子孫謀萬世,才矢志不渝,常言兵事。 如今大明立國已近二百年,一年冷似一年。各地奏報稍作檢閱,便是明證。 皇兄知我大明凜冬已至。不動如山,則終為大雪所沒;奮不顧身,方能?;鶚I(yè)長青。 太后在上,今驟知圣意欲以臣侄為孝廟之子、皇兄親弟,臣侄實不能為。 臣侄若為大位,不孝生身父母在先,如何能孝太后在后? 臣侄非懵懂幼子,骨血至親、十五載養(yǎng)育之恩,如何能棄? 臣侄若為嗣子御極天下,此不孝之君如何令天下臣民歸心? 今遺詔昭昭,諸臣竟無一人于安陸言及繼嗣之事;臣侄愚鈍,得見儀注方明太后心意。 然已至京郊,情勢兩難,紛爭立起。臣侄惶恐,思慮再三,伏乞太后允臣侄淺見: 御極后,臣侄以一子繼為皇兄之子,太后與皇嫂親養(yǎng)之,則不單孝廟,皇兄亦得后人奉祀血食。 果如毛澄之言,臣侄繼為孝廟之子,孝廟子嗣不絕,然皇兄子嗣何人?諸位閣臣蒙皇兄托付后事卻令皇兄絕嗣,何以言忠? 臣侄之請,若太后不允,則請奪詔。 若太后恐臣侄日后作亂,臣侄引頸受戮,絕無怨言。 皇兄壯志未酬,不意竟因此遺詔不保身后血食。 天時有變,外患不息,內(nèi)憂又起。 大明已年邁,不論何人得繼大統(tǒng),若君臣再因循守舊,恐老態(tài)畢顯,此社稷存亡、革弊圖新之際矣。 惟此肺腑之言,叩請?zhí)笏贾髦?/br>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孫厚熜泣書】 蔣冕看完,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嘴巴已經(jīng)不由自主地張開許久了。 打了個寒顫之后,蔣冕心情復(fù)雜地把謝箋遞給了正翹首以盼的毛紀(jì),然后就陷入了極速的思考。 他先是疑惑:這么有理有據(jù)地夸正德皇帝,正德皇帝的許多行為真有那么深遠(yuǎn)的考慮嗎? 然后想到嗣君如此認(rèn)同正德皇帝意味著什么,嗣君不擔(dān)心閣臣們對他擔(dān)心加不服嗎? 正德一朝是什么情況,嗣君不可能不清楚。 現(xiàn)在竟來一句正德皇帝“壯志未酬”,他這是要干什么? 像正德皇帝一樣折騰? 原先楊廷和還可能認(rèn)為嗣君受了小人蒙蔽、挑唆,現(xiàn)在謝箋一來,情況已經(jīng)分明了:哪個人敢勸嗣君這么自絕后路地寫這些東西給太后和內(nèi)閣看?這封謝箋必然出自他本人。 這位嗣君真是自絕后路了,把閣臣說成不忠于正德皇帝、令正德皇帝絕嗣,這頂帽子誰戴得起? 如此強(qiáng)硬明確的態(tài)度,意味著他在繼嗣的問題上幾乎不可能聽勸。 不僅如此,還帶出來了更難面對的問題,那就是他將來的施政方略:極有可能窮兵黷武! 謝箋值得深思的地方還有很多,蔣冕倉促之間想到最重要的一件事:這樣一個勸不動的嗣君,這樣一個可能比正德皇帝還能折騰的嗣君,楊廷和與太后是什么態(tài)度? 繼續(xù)迎他登基,還是廢了他? 第19章 首輔心態(tài)崩了 楊廷和卻正在思考:梁儲知道這封謝箋嗎? 隨后他想通了:那已經(jīng)不再重要。 蔣冕考慮到的重點問題,楊廷和一樣想到了:要再立他人嗎? 他排除了這個選項。不可能的,他很清楚自己做不出來這種事。 不是沒能力做,是不能那么做。不僅僅是考慮到名聲,還因為如今的大明確實經(jīng)不起折騰了。 既然他楊廷和做不出來,就意味著內(nèi)閣做不出來廢立之事。 有正德皇帝的遺諭在,張?zhí)笠膊豢赡芾@過內(nèi)閣單獨去選立他人。 現(xiàn)在只有一個選擇了:怎么面對這位已經(jīng)選定的嗣君。 楊廷和心里很委屈、很疲累:嗣君好能折騰,好手段啊…… 簾后的環(huán)佩玎珰以及腳步聲,他知道那是正德皇帝的夏皇后到了。 其中一個手段已經(jīng)顯露出效果:夏皇后一定不在乎新君會怎么折騰國事,她現(xiàn)在有希望得到一個兒子了,這是她唯一關(guān)心的事。 張?zhí)笈c夏皇后之間的關(guān)系,也是微妙的。最能真心實意待她的,其實是這個兒媳婦。 現(xiàn)在嗣君的方案提出來,如果張?zhí)蟛煌?,那么夏皇后與張?zhí)蟮年P(guān)系也將大大破壞——雖然夏皇后的破壞力小得可憐。 這意味著,嗣君遞了一個臺階給楊廷和他們,用以勸說張?zhí)?,并且讓他們這些內(nèi)閣大臣避免對正德皇帝不忠的指責(zé):看,兩全其美,正德皇帝以后也會有兒子。 又或者,假如他們反對嗣君這種給將來埋雷的做法,那么做壞人的就變成了閣臣。 怎么什么你們都反對? 可這件事就這么簡單嗎? “諸位大學(xué)士,殿下的謝箋你也看過了?!睆?zhí)蠊婚_口問,“如今,是廢是立?” 蔣冕望了望簾后,你這么問,為什么要叫夏皇后來? 你是要把得罪人的事丟給內(nèi)閣? 聽到張?zhí)蟮膯栴},楊廷和心里發(fā)苦:另一層手段,就是把矛盾激化了。張?zhí)蟮脑V求很明確,她要母子名分。直接用死不繼嗣的態(tài)度,讓內(nèi)閣在張?zhí)竺媲跋虏粊砼_。此時此刻,必須拿出解決辦法了。 如果不能廢,就要換成內(nèi)閣來勸說張?zhí)蠼邮墁F(xiàn)實。 楊廷和痛苦至極,抬頭時竟已是老淚縱橫:“臣愧對孝廟,愧對先帝!如今遺詔已然頒行天下,斷不可廢之。只是殿下寧死不繼嗣,臣等愧對太后,請?zhí)筘?zé)罰。” 說罷就摘下了自己的帽冠,泣不成聲。 竟是要請辭! “當(dāng)此之際,閣老怎么能掛冠而去?”張?zhí)箢D時驚怒交加,楊廷和一下子突然情緒崩潰,讓她在這等大事面前一時沒了主見。 楊廷和淚眼婆娑,憤憤不平:“天下事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大明確有百年積弊,歷任君臣,何嘗不想起沉疴、致中興?大國政事千頭萬緒,僅憑一腔熱血,不免無從著手。殿下言臣等因循守舊,知臣等月余來已在殫精竭慮、革弊圖新否?” “只是有此謝箋,世人只道殿下學(xué)識淵博、志向遠(yuǎn)大,有明君之資??v有偏激之語,那也只是少年意氣,正需賢臣教而導(dǎo)之。然臣等首當(dāng)其沖,若再言另立他人,為貪戀權(quán)位而拒立英主之名、亂臣賊子之名,遺臭萬年矣!” 他激動不已:“臣做不來伊霍之事,臣更不是因循守舊之輩!忠臣為國,故臣必死諫殿下為大明江山千秋萬代計,勿要大動干戈、妄言刀兵。若殿下一意孤行,臣唯有寫好辭表,任殿下發(fā)落。臣,愧對大行皇帝托付,愧對太后,愧對大明列祖列宗?!?/br> 語調(diào)鏗鏘地說完這些話,楊廷和跪了下來把幾個頭磕得很是悲愴,然后站起來就搖搖晃晃地往外走去。 “楊閣老?楊太傅!” 楊廷和仿佛情緒崩潰一般徑直走了,他的梁冠還放在地上,張?zhí)笤趺春耙埠安换貋怼?/br> 這下她的驚怒之外又帶上了一層慌亂,楊廷和的話她倒是聽清楚了一些:廢不了,但話里話外怎么重點是要勸他不要一腔熱血敗壞國事? 繼嗣之事呢? 她氣得不行,又看向了蔣冕和毛紀(jì):“蔣少傅,毛少保,楊太傅怎么能就這樣一走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