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如燈滅，皇帝這盞燈死后的排場再大，禮部所擬的新君登基詔書中是如何評論他的呢？

    朱厚熜有些感慨，頗為誠心地五拜三叩。

    這個堂兄在后世那些傳說里的荒誕是真是假，朱厚熜都已經(jīng)不在乎了。

    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幫朱厚照改寫了在登基詔書中所遭遇的評價。

    后面大明朝新的歷史，將由他來書寫！

    第31章 張?zhí)蟮男∈侄?/br>
    隨后一段早就擬好的祭告及受命文被念出來，無非就是表達(dá)哀痛、感謝信任、接受托付、我這就去坐你的位子了、你放心之類的意思。

    華蓋殿外，出席登基大典的高品文武官員們已經(jīng)等候在殿外的臺階上，等待鴻臚寺的執(zhí)事官領(lǐng)他們陛見皇帝。

    陛見完之后他們就要去承天門外等候著大典正式開始。

    “陛下已具袞冕，前去奉先殿、奉慈殿、幾筵殿了?！?/br>
    等有人問起，他們被告知了皇帝的行程。

    沒錯，朱厚熜又去了一趟幾筵殿，這次換上了皇帝最高規(guī)格的行頭。

    十二團(tuán)龍遍布全身，以通經(jīng)斷緯的緙絲技法精心制造出來的袞服富麗堂皇。

    頭戴烏紗翼善冠的朱厚熜已經(jīng)另有一番氣度，就在百官等得焦急時，他終于再度出現(xiàn)在華蓋殿里。

    ……

    “大典快開始了吧？”

    仁壽宮內(nèi)，張?zhí)笠惨呀?jīng)盛裝等好。

    “回太后，報(bào)時鼓又敲響了一次，陛下已經(jīng)離開華蓋殿過來謁見您了。”

    正式的登基大典開始后，朱厚熜還會再在宮中走一趟，見三個重要的人物，去幾處地方行禮，然后到奉天殿登基。

    行殿傳回的消息讓張?zhí)笤俅尾淮笈^，但已經(jīng)無能為力了。

    現(xiàn)在她緊張又不安，問起一旁的老太監(jiān)：“金生，你底下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各地預(yù)選了多少淑人？”

    伺奉張?zhí)蠛芏嗄甑奶O(jiān)袁金生肅容回答：“各地已報(bào)來四十八人，都是上上之選。這一些是肯定能通過前五輪名列三百人入宮來的，到時奴婢親自關(guān)照著，五十個淑女之中定能選出合太后意的三人，供陛下選出皇后?！?/br>
    張?zhí)鬂M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后又說道：“定要多挑幾個骨相易生養(yǎng)的在五十人之列，不作為皇后之選。誰若能第一個誕下庶子，將來便如同我親女。現(xiàn)在，這件事必須讓他給個準(zhǔn)信！”

    袁金生跪下稱贊道：“太后隆恩，不知誰有這個福分。”

    朱厚熜哪里知道還不滿十五實(shí)歲的自己已經(jīng)被張?zhí)蟮胗浿?，壓榨甚至隱隱控制了呢？

    知道了他也不在乎。

    現(xiàn)在，他也終于要來見這個張?zhí)罅恕?/br>
    是她首肯了讓自己當(dāng)皇帝，而后來也退讓了不要求朱厚熜繼嗣。

    進(jìn)入正殿之中，先看到的就是身旁跪倒了不少太監(jiān)宮女的張?zhí)蟆?/br>
    此時，她臉上已經(jīng)頗有老態(tài)了。宮中生活再優(yōu)渥，這個時代的保養(yǎng)方法也不能讓已經(jīng)五十歲的她保持青春靚麗。

    看著英氣勃發(fā)的朱厚熜走近，張?zhí)髲乃拿佳劾镆老】闯鲎约簝鹤拥哪?。?dāng)年登基的兒子，也是在這樣的年紀(jì)。

    張?zhí)笠粫r情緒激動，眼睛紅潤起來。

    畢竟是長輩，而且是太后，朱厚熜行了拜見禮：“侄兒厚熜拜見太后。”

    “快起來快起來。”張?zhí)箅m然聽到侄兒這個稱呼無可奈何，但還是堆起了笑，“早聽鶴齡的夫人多次轉(zhuǎn)述皇帝英姿，今天總算見到了?！?/br>
    朱厚熜笑著說道：“母妃也托侄兒向伯母問好，侄兒昨日謝箋頗為不敬，還望伯母海涵?！?/br>
    “都是為了朱家基業(yè)?！睆?zhí)蟾袊@了一句，“聽說今天皇帝在行殿將楊廷和他們駁得啞口無言，我放心了不少?！?/br>
    聽到回報(bào)時，她著實(shí)很意外。

    現(xiàn)在她再次審視著這個侄子，心中對他十分忌憚。

    朱厚熜又再次行了行禮：“伯母請放心，侄兒雖然不得不堅(jiān)持，但一定代皇兄盡孝。適才皇兄幾筵前，侄兒也向皇兄承諾過。”

    張?zhí)笏坪鹾軐捨康攸c(diǎn)著頭：“皇帝有這份孝心，比名分更重要。如今皇帝不肯繼嗣到我名下，聽說將來繼嗣一子給你皇兄的事，閣臣們也百般勸阻？”

    “是有這回事。他們也無非是擔(dān)心將來再起大位之爭罷了，只要沒這樣的隱患就不會有問題?！?/br>
    “……那皇帝準(zhǔn)備如何處置？”張?zhí)蠖⒅?/br>
    “朝臣們擔(dān)心的也不無道理。侄兒想，若是直接封王前往就藩，也許朝臣們就不會反對了?！?/br>
    張?zhí)箢D時僵住了，那豈非是讓夏皇后帶著孩子先去就藩？她張?zhí)笫遣皇且惨黄鹑ィ?/br>
    想到這里她心情大壞，勉強(qiáng)笑道：“皇帝的心意我知道了，這事再議吧。大典在即，皇帝先去忙?！?/br>
    朱厚熜笑著告別：“夜里再來向太后問安?！?/br>
    晨昏定省，朱厚熜決定把這個表面工作做一做。

    畢竟到了這紫禁城里，可就不像在王府之中一樣有很好鍛煉身體的場所了。每天早晚在這宮里轉(zhuǎn)一圈，那多少也算是個運(yùn)動量嘛。

    但到張?zhí)筮@里打個轉(zhuǎn)，會得到的好處是極大的，至少會讓她和朝堂中的一些大臣沒話說。

    以后再做什么事的話，也算仁至義盡了。

    小孩才置氣，成年人會演戲。

    從張?zhí)筮@里出來，他又去了已經(jīng)搬到清寧宮的夏皇后那里。

    新君馬上就要登基了，她已經(jīng)不能再住在坤寧宮里。

    到了這里居住，地位自然不再是往日可比。

    而這里比仁壽宮的條件就差了不少，房屋平矮不說，還比較陰冷。看得出來，也是剛剛收拾出來不久。

    朱厚熜先前在幾筵殿中見過她，但現(xiàn)在更正式一些，而且是面對面。

    客套寒暄過后離開前，朱厚熜對她說了一句：“皇嫂節(jié)哀。朕既然有承諾，一定不會讓皇兄當(dāng)真絕嗣的?！?/br>
    有這個指望，這個宮里曾經(jīng)的皇后至少不會一味站在張?zhí)竽沁叀?/br>
    她是覺得在皇宮中把孩子養(yǎng)大更舒心還是干脆去就藩更自由自在，朱厚熜更相信后者。

    夏皇后眼睛紅潤起來，行著大禮：“臣妾叩謝陛下?！?/br>
    朱厚熜微微一笑，離開這里前往邵太妃的居所。

    夏皇后親耳聽到朱厚熜再強(qiáng)調(diào)了一遍那個承諾，心中大石落下了地。

    方才只是匆匆一瞥，她看清了這個“堂弟”健康又富有朝氣的臉龐。

    聽說虛歲只有十五，比自己小了足足一半。

    夏皇后既希望他早點(diǎn)生下一個皇子繼嗣過來，又希望他緩一緩穩(wěn)固好根基，這樣生下來的孩子應(yīng)該也更健康、更有希望長大……

    ……

    后宮之中外西路和外東路宮區(qū)就像它們所處的位置一樣，其中居住著的也是已經(jīng)邊緣的女人。

    朱祁鎮(zhèn)廢除了殉葬的做法之后，前任和前前任皇帝的后宮妃嬪們便都在這里面養(yǎng)老。

    生前就有皇后位份的，自然能夠得以居住在條件更好的仁壽宮、清寧宮這樣的地方。

    憲宗朱見深的貴妃邵氏之前卻只能在整個紫禁城最西北角的英華殿，與其他前代妃嬪們蝸居在一起。

    憲宗一朝最寵幸萬貴妃，邵貴妃卻依然能成為唯二受封貴妃的妃子之一，之前所受的寵愛可想而知。

    朱厚熜聽老秦侃過，其實(shí)他父親朱祐杬也曾經(jīng)有可能被立為太子。只不過朱祐杬的母親邵貴妃最終退縮了，因此朱佑樘得以順利繼位。

    結(jié)果陰差陽錯，邵貴妃的親孫子還是入主了這座紫禁城。

    人家是母憑子貴，如今的邵太妃卻是奶奶憑孫貴，如今以太皇太妃的身份住進(jìn)了……未央宮。

    朱厚熜很奇怪，怎么是這個名字？

    問了一下魏彬，只聽他左右望了望，然后才湊近了些小聲回答：“未央宮是太妃舊時居所，她老人家就是在未央宮誕下三位皇子的……”

    朱厚熜皺了皺眉：“未央宮是東西六宮之一吧？”

    第32章 奉天承運(yùn)皇帝

    魏彬有點(diǎn)心虛地應(yīng)聲稱是：“宮中歷來并無定制，只是太皇太后與太后居于仁壽、清寧二宮乃是成例……”

    朱厚熜明白了過來，臉色微冷。

    張?zhí)笏＿@點(diǎn)小手段，是要為難他嘉靖嗎？

    東西六宮是皇帝的后宮居所，把邵太妃安置在這是什么意思？

    朱厚照駕崩了，她的皇后迅速被安排去了另外一處太后居所清寧宮。

    而輩分比張?zhí)蟾叩奶侍凼?，雖然從原本條件更惡劣的英華殿搬到了未央宮，并且美名其曰這里是她原來的舊居，但規(guī)矩在這呢！

    未央宮在內(nèi)西路，位于仁壽宮的東北角。

    朱厚熜兜轉(zhuǎn)一圈又回到了這里。

    在魏彬等人緊張的情緒中，朱厚熜先沒表示什么。

    到了未央宮門口，就見宮女扶著一個雙手張向門口的老婦人，她雙目無神地到處看，眼里流著眼淚：“皇帝到了嗎？皇帝在哪里？”

    “祖母，孫兒在這里?！敝旌駸汹s緊走過去。

    邵太妃淚流滿面，雙手顫顫巍巍地摸著他的臉，又摸到頭頂丈量著他的個頭一般：“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老人純粹至極的親情讓朱厚熜心里也柔軟酸澀起來，扶著她的手慢慢往正殿中走：“祖母，孫兒現(xiàn)在回來了。再過不久，母妃和您的兩個孫女也要過來了，到時候都住在一起，您可以盡享天倫了?！?/br>
    邵太妃只是不停地留下喜悅的眼淚：“太好了，太好了……”

    她依舊看著面前的朱厚熜，但眼眸中沒有焦點(diǎn)。

    邵太妃一共生了三個兒子，但這三個兒子在成年就藩后如今已全部去世，孫子這一輩更只有一個朱厚熜一個男孩。

    也就在這種聽聞兒子一個個去世、孫子也一個個早夭的日子里，往日的貴妃、后來紫禁城中的邊緣人邵太妃哭瞎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