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第24節(jié)
難道十五歲的年齡這么有迷惑性?還是已經展示過的一切被人誤解為全是幕僚之功、進了宮之后就會原形畢露? 進了未央宮坐著,邵太妃才小聲叮囑道:“不可輕忽大意!這宮里的陰招實在防不勝防,你衣食住行都要當心!” 朱厚熜點了點頭:“孫兒知道的,現(xiàn)在身邊都是安陸帶來的人?!?/br> 剛剛登基的天子就有被謀害的可能嗎? 朱厚熜也不敢說完全沒有,但他知道自己表現(xiàn)得越精明,就算誰有異心也得更加忌憚一點。 張?zhí)蠹热挥梦囱雽m的事試探到頭上了,朱厚熜怎么能先忍著? 雖然沒有百分百的把握,但他畢竟有不小的把握魏彬他們得靠自己保著小命。 要不然,難道在這種情況下去跟藩王、楊廷和他們聯(lián)絡來場宮變? 朱厚熜已經想好了怎么敲打又拉攏這些宮里剩下的正德朝大太監(jiān)。 說了一會話之后離開未央宮,朱厚熜慢慢往乾清宮踱步。 麥福跟在身后,就聽朱厚熜說道:“朕會著陸松調任錦衣衛(wèi)校尉五所之一,任正千戶。具體調到哪個所,一會從張永從朕那回去之后讓他拿主意。” “臣遵旨?!丙湼P念^一凜。 “會著你在御馬監(jiān)先做個典簿?!?/br> “臣一定盡心竭力把差事辦好!” 麥??裣玻@是把他的道路已經規(guī)劃好了? 麥福不像張佐和黃錦讀書多,司禮監(jiān)是很難進了。但如果能做御馬監(jiān)掌印,那可是意味著將來會成為一支禁軍——勇士營的提督。 早年只是“羽林三千戶所”的這支軍隊,歷經土木堡之變后的京師保衛(wèi)戰(zhàn)立下大功,發(fā)展至今總人數(shù)已有四萬余人! 朱厚熜安排好了這件事,繼續(xù)思考著安全方面的問題。 宮中安全一是衣食住行,二就是護衛(wèi)宮禁及京師軍權了。 他回到乾清宮之后就對黃錦說道:“把魏彬、谷大用、張永他們喊來?!?/br> …… 京城白天里的熱鬧仍未完全消散,今天大駕鹵簿出城迎駕、隨后舉行的登基大典都昭示著大明已經進入全新的時期。 陸松這個王府儀衛(wèi)司典仗目前還沒有升任新官,但在禮部這邊臨時給他安排的住所里,陸松已經送了一批又一批客人。 來和他攀交情的,都是武官或者勛臣管家。 武官里,又以錦衣衛(wèi)中目前的中層軍官居多。 陸松本身已是正六品,他世襲的官職又是錦衣衛(wèi)總旗官,這次入京最可能的安排就是在錦衣衛(wèi)中出任官員。 以潛邸舊臣的從龍之功,這回少說也是一個千戶起步。不是在核心五所擔任皇帝護衛(wèi),就是派到南北鎮(zhèn)撫。 至于將來,只要沒什么大錯,恐怕遲早是要做到錦衣衛(wèi)指揮使的。 這樣的人物,他們豈能不先來拜見一下? 陸松一件禮都不敢收,只是先認識了一下這些人。 好不容易以一路疲憊為理由閉上了門,陸炳憂慮不安地看著父親走過來。 “聽陛下的話,明天去了之后好好讀書,考個武舉出來?!标懰蓾M懷期待地囑咐著,“你別看他們都來巴結爹,但陸家的將來不是靠爹,是靠你!爹的見識少、本事不行。陛下說,你爹我忠心有余,玩不過錦衣衛(wèi)里那些老油條。所以,你要聽魏公公的安排,別對人說你的身份,就當做自己是個普通人,好好學本事,知道嗎?” “……兒子舍不得爹?!?/br> 陸炳沒經歷過這陣仗,十二年來既沒跟家人分開,也沒跟朱厚熜分開。 現(xiàn)在朱厚熜見不到了,明天連爹都見不到了。 陸松一巴掌薅到他腦門:“男子漢大丈夫,別說這種窩囊話!早點睡,明天一早就把你送過去!我陸家世襲官位能升為何職,將來就全靠你了。陛下說了考個武舉出來,就一定要考!考不上,老子打斷你的腿!” 陸炳瑟瑟發(fā)抖。 十二歲的他承受了太多。 第36章 軍權! 袁宗皋那邊,同樣有很多人去拜訪。 這些人的身份就不一樣得多了,都是文臣、貢生、舉子。 別看袁宗皋只是三甲同進士出身,但現(xiàn)在他有了另一個身份:帝師。 以這樣的身份,等到皇帝在宮中休整幾日開始視朝,他的第一個任命應該就會下來。 本就已經是正三品,這一下必定只需要經過一個朝官跳板,然后就特恩拔擢入閣。 這是誰都擋不了的,楊廷和也不行。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不一定立刻棄用舊臣,但一定會用一些自己人。他們可以沒有別的功勞和政績,只需要一點:從龍之功。 任職江西按察使時為難過袁宗皋的六部官員,曾在江西共事過又調為京官的同僚,當年那一科的同科,老家的同鄉(xiāng)…… 連帶著馬上就會舉行的殿試還有明年的鄉(xiāng)試、后年的會試,年輕的貢生或者舉子也希望能向袁宗皋投遞一下自己的詩賦文章。 就算年已六十八的袁宗皋還不知道能在朝堂挺多久,但誰知道他有沒有肩負著向皇帝薦舉人才的任務? 只要名字上達天聽,那就是一個全新的起點。 這就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了。 如今朱厚熜正式登基,這些過去從沒多少人正眼瞧的王府屬官,個個門庭若市。 就連解昌杰也不例外。 但他和陸松一樣,一個人的禮都不敢收,表現(xiàn)得極為方正有節(jié)氣。 他不敢??! 他不知道天子現(xiàn)在對他究竟是個什么態(tài)度! 梁府之中,梁儲正在接見黃佐。 對這個才華橫溢的小同鄉(xiāng),梁儲是非常欣賞的。 “以你的才學,在京城又已經準備了一年多,殿試是不用擔心的?!绷簝χ浪膩硪?,“咱們這位新的陛下現(xiàn)在會對殿試如何安排,都說不準了。出什么題目、任用誰做讀卷官,如今都是小事。今天的登基詔書,也傳到你們這些貢生耳中了吧?” 黃佐恭敬又鄭重地點了點頭:“學生們議論紛紛,都說陛下和閣老們是當真要大刀闊斧了。新朝政令之多、目的之明前所未有,又不似歷代即位詔一般言明具體方略,實在耐人尋味。” 梁儲嘆了一口氣,回憶起之前那場關于登基遺詔的特別內閣會議。 新君之強勢,完全出乎眾人所料。 梁儲不知道楊廷和他們現(xiàn)在的情緒如何,但梁儲是頭痛又欣慰的。 頭疼的是天子對權柄看得極重,欣慰的則是:天子似乎真的挺英明。 他們只是說正德一朝出了不少弊政,國力衰減不少,皇帝言語里卻像是說弘治、正德兩朝把大明的根已經快挖斷了嗎? 那些沒說明該如何做的幾個方向,比如吏治、經濟、刑律等等,后來就換成閣臣們害怕天子過于大刀闊斧。 要不然哪里來那么輕易的彼此讓步? 怎么看怎么像是陛下讓他們退步的套路,用清丈土地就清丈個徹底這樣的話嚇得幾個閣臣不敢接茬。 如果寫進去了,事情不就是閣臣們去做? 那要得罪太多人,是真正的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啊。 好在陛下后來意味深長地笑著之后,就不再堅持。楊廷和他們一開始擬的許多新政,也總算沒有刪掉。 “閣老?”黃佐見梁儲陷入了沉思,小聲提醒了一句。 梁儲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就說道:“才伯,你就記住一點。陛下胸有大志,性情堅毅,是重實務之人。蓋于陛下看來,我大明實已至存亡之際?!?/br> 黃佐知道他這是提醒自己殿試可能的方向,以及皇帝在點一甲時可能會有的傾向。 但黃佐此時卻只能駭然看向梁儲:“何至于此?” 梁儲幽幽嘆道:“是啊,何至于此?” 梁儲也想不明白,情況有那么糟了嗎? 這句話,現(xiàn)在楊廷和也在聽人說。 楊府之中,楊廷和現(xiàn)在只想睡一覺。 從昨晚到此刻,他真的太累了。 本以為忙完了登基大典能補個覺,所以回府之后他哪個外客都沒見。 但因為登基詔書的事,他被兒子纏著。 只是面對兒子擔憂的詢問,他還是說出了今天的經歷,也說出了那句“始亡于此刻”。 楊慎就憤然回答:“何至于此?如今賢臣在朝,只要盡除jian佞、革盡弊政,便又是中興局面!陛下何故危言聳聽?” “中興?”楊廷和憔悴地輕聲說道,“國庫空虛、邊防廢弛、流民日增、民窮財盡,弘治一朝中興只有朝中君臣和睦、你好我好大家好,彼時六千一十萬五千八百三五口百姓過得好嗎?這就是陛下對弘治中興之見?!?/br> “朝堂不清睦,天下何以致治?百姓何以富足?”楊慎悲憤莫名,“現(xiàn)在宦官弊政那樣多,陛下卻在諸多新政上那般含糊其辭,陛下要做另一個正德嗎?” “正德?”楊廷和一時有點恍惚。 不,他不是正德。 楊廷和回想著今天初次打交道的天子,總擔心他會突然變成太祖、太宗,揮起天子之劍就將群臣殺個頭顱滾滾。 聽他對于藩王的恩威并施,看他說起徹底清丈土地時盯著幾個閣臣的眼神,還有后來那種了然于心一笑置之時的耐心…… 這些東西,誰教他的? …… 乾清宮里西暖閣,回來這里的朱厚熜在等著魏彬他們。 一清早人還在良鄉(xiāng),上午在城外行殿吵架、勸進,然后入城、入宮,開會、吵架,登基、和張?zhí)蟪醮沃苄@一天顯得如此漫長。 結果現(xiàn)在才戌時六刻,也就是晚上八點半左右,睡覺還早著呢。 朱厚熜也還有緊要的事情沒處理完。 “陛下,臣讓朱尚宮給陛下備些飲子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