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第31節(jié)
不是為了將來的權(quán)力什么的,純粹只是因為自己兒子算是誤了她女兒后半生。 祖訓在上,他一個駙馬都尉指望什么權(quán)力? …… 皇帝首次視朝的前一日,崔元及兩個內(nèi)臣率領(lǐng)兵部工部郎中各一及其他隨員,再次前往安陸奉迎王妃宮眷。 許多勛臣國戚羨慕崔元,皇帝對崔元的信重已經(jīng)很明顯了。 而這一天到了申時各衙門放值前,司禮監(jiān)文書房的太監(jiān)們又大規(guī)模出動了,前往戶部和太仆寺歸還賬冊。 皇帝把賬查完了? 才四天不到,能查出啥? 未知的就是令人最不安的。 黃昏時分,張佐從內(nèi)閣那邊出來,先去了袁宗皋那里。 消息傳出,舉京震動:三甲同進士出身的袁宗皋以六十八歲高齡升任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學士,距離內(nèi)閣只有一步了。吏部左侍郎上面只有吏部尚書了,而兼翰林學士自然就是加大學士的鋪墊。 解昌杰憋悶得想吐血,他這個左長史還沒等來任命,袁宗皋卻先以這種速度高升了。 而與此同時,又有兩波人馬出京。 隨后就是從中書舍人那邊透露出來的:又批了兩封奏疏下來,依某些言官和大臣所請,陛下遣人前往已經(jīng)致仕的兩個內(nèi)閣大臣家中,請他們還朝任職。 一個是現(xiàn)年六十七的楊一清,一個是現(xiàn)年五十三的費宏。 都是以閣臣之尊離開朝堂的。 這意味著,一天之內(nèi)有三個人都會在今年內(nèi)隨時入閣。 再加上之前定下的讓王守仁進京,陛下這是要做什么? 這讓楊廷和、梁儲、蔣冕、毛澄和朝中其他官員怎么想? …… 四月二十七日天還沒亮,午門外有資格參加常朝的官員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到了。 不同于大朝會和朔望朝會,常朝是議政的。 今天作為新君的第一次常朝,沒有一個能來的朝參官缺席。 按照老規(guī)矩,朝參官是有牙牌的,在門禁那里也有門籍方便查驗。 解昌杰仍然只是王府左長史,他還沒有被安排新的職位。這并不是禮節(jié)性的大朝會,所以解昌杰來的資格都沒有。 袁宗皋本就是正三品,他現(xiàn)在升任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學士,出現(xiàn)在午門外就成為了侯朝人員中的焦點。 幾天時間里,他在京城轎子有了,隨從也有了。 看著圍過來問候的同僚,袁宗皋只是客客氣氣又開心地與他們寒暄著。 午門上的第三通鼓還沒響,眾臣還不用按照順序排好隊。 勛臣武將都在右掖門外這一側(cè)聚集著,現(xiàn)在天氣已經(jīng)不再那么寒冷,今天這樣特殊的日子就沒多少人在直房里呆著。 而左掖門外,吏部尚書王瓊也到了。 雖然貴為大天官,但此刻卻沒多少文官同僚和他多打招呼。 一直與錢寧、江彬走得近就是他王瓊的死xue,現(xiàn)在錢寧、江彬都已入獄,楊廷和又是擁立重臣,王瓊還能在朝中留多少天? 王瓊這個人,工于心計、權(quán)術(shù)超人、喜擅結(jié)納是他在朝中官員心目中的印象。正德之后,他就幾乎一直在京城六部任職。 在從戶部尚書轉(zhuǎn)任兵部尚書的過程里,王瓊與楊廷和的矛盾因為一個具體職位爆發(fā)出來,隨后他與楊廷和的不和成為朝堂一個公開事實。 楊廷和進入內(nèi)閣已經(jīng)十五年,擔任首輔也已經(jīng)近十年,現(xiàn)在更是擁立了新君。而王瓊這一路升遷的背后卻充滿了和內(nèi)臣、幸臣勾結(jié)的影子,他現(xiàn)在是什么處境? 縱然有提拔王守仁平叛的大功,王瓊這么“差”的風評和他的對手之強,似乎已經(jīng)決定了王瓊的結(jié)局。 直房內(nèi),年邁的梁儲聽到外面的議論卻站了起來,在門口喊道:“德華,板著臉做什么?還在氣先帝大行之夜的事?” 王瓊板著臉走過來行了行禮,冷聲說道:“雖然先帝遺諭是由太后與閣臣審處大事,但堂堂九卿卻無一人被問及意見,梁閣老以為我不該氣?” “該氣!你不痛快我是知道的?!绷簝嘈α艘幌?,“事發(fā)突然,情況緊急罷了?!?/br> 王瓊沒多說什么。 突然嗎?緊急嗎? 皇帝病重了那么久,誰不曾想過這些事? 迎立如今的新君,王瓊也是不反對的。 他憤怒的是,內(nèi)閣完全無視六部尚書和督察院、大理寺、通政使司的首官。如今,內(nèi)閣的權(quán)柄越來越大了,早已脫離了當初設(shè)立內(nèi)閣時的初衷。 “讓守仁進京的命令已經(jīng)發(fā)出去了,他之前上奏說功勞全歸于你?!绷簝^續(xù)說道,“德華,費宏也要進京,你跟他爭過吏部左侍郎的職位,如今準備如何自處?” 王瓊臉色變了變。 那還是正德三年的事,他當時當上吏部左侍郎,是因為走了劉瑾的關(guān)系。而那時作為競爭者的費宏不僅沒選上,還在端午節(jié)宴上被劉瑾言語羞辱。 “王某如何自處,不知閣老說這些又有何高見?” 梁儲無奈地搖搖頭:“王天官為何如此失態(tài)?就算心中有氣,眼下也不是對所有閣臣都這樣不假辭色的時候。六部之中,工部、戶部、兵部、吏部你都做過。三部尚書,你距離入閣也只有一步之遙。我沒什么高見,只是同病相憐,一樣不知如何自處罷了?!?/br> 王瓊驚疑不定地看著梁儲:“閣老說笑了,擁立之功加上迎立之功,閣老怎么說得上不知如何自處?” 梁儲擺了擺手,蕭索地說道:“且看吧。我與你不同,翰林學士出身直接進了吏部。你督辦漕運,又做過河南布政使,是難得的干臣。此次風急雨驟,但愿你我都能平安度過吧?!?/br> 楊一清、費宏這兩個要資歷有資歷、要手腕有手腕的名臣還朝,楊廷和應該也感受到巨大壓力了吧? 第46章 這朝會不開也罷 看著他意味深長的眼神,王瓊?cè)粲兴肌?/br> 若說目前的內(nèi)閣之中誰與楊廷和不算同心,那也只有曾在楊廷和丁憂期間擔任過首輔的梁儲了。 而曾陪伴正德皇帝南下征討寧王的梁儲,身上同樣少不了與內(nèi)臣、幸臣們有關(guān)的污點。 王瓊還知道,在梁儲老家廣州府那邊,梁家的名聲、所犯的事一樣不少。 內(nèi)閣眼見著就要擴大了,但總不至于一下子達到六七人之巨吧? 莫非梁儲已經(jīng)收到了什么消息,楊廷和他們要先把梁儲排擠出去? 與文官這邊的波濤暗涌不同,勛臣武將那邊就平和多了。 反正朝堂權(quán)力大抵也與他們無關(guān),如今勉強成為一班,只不過因為祖制如此。 第三通鼓響,文武百官終于開始按照位次順序迅速排好了隊。 天未大亮,前方的左掖門和右掖門徐徐被打開。 穿過幽深的門洞,難以窺見全貌的奉天門影影綽綽地出現(xiàn)在前方,還沒有一片琉璃瓦能反射到朝陽的光亮。 一切都像此刻基調(diào)未明的新朝,圣意會如何裁決一些事?圣眷會落在哪些人身上? 而此時,朱厚熜已經(jīng)從華蓋殿里站了起來。 他沒有坐步輦,身后的張佐、黃錦一人手里拿著一個盒子,身后還有數(shù)個文書房的太監(jiān)端著盤子,其中放著許多奏疏。 從奉天殿出來下了臺階,朱厚熜往右前方的西角門走去。 禮制規(guī)矩如此,朱厚熜看著那邊不算寬闊的地方有些無奈。 實際上,他算是會在“屋檐”下上朝。 御門聽政,聽起來很高端,但就是坐在“門房”里議論國家大事。 只不過這門房的屋檐很寬,足有四開間的進深。 東西角門要小很多,也不在云臺之上,氣勢上要弱不少。 到了那里,很多人都得站在“屋檐”外的露天里。 等朱厚熜到了地方坐上預先設(shè)置在那里的御座,鴻臚寺官開始宣唱,朱厚熜的第一次上朝終于開始了。 從他的視野看過去,首先是門里門外分列兩側(cè)的儀仗、守衛(wèi),然后就是在兩邊排成數(shù)列的文武百官。 此刻,他們都在朝服上穿著系出了角的黑色腰帶,以示喪期。 朱厚熜同樣不是身著袞服,他靜靜地看著楊廷和與徐光祚等人帶頭走進來。 能走到門廊內(nèi)的一共只有三四十人,其余人都在門外。 等他們完成叩拜之后,朱厚熜靜靜說道:“平身吧。剛才聽報,朝參官除了駙馬都尉崔元等數(shù)人因事因病,全都在這里。登基之時你們也都陛見過,已經(jīng)不陌生了。楊閣老,您眼睛不舒服?” 楊廷和語氣有點激動甚至哽咽地說道:“陛下盛哀之中臨朝視事,臣心懷激動,一時失態(tài)。” 朱厚熜微笑著點了點頭。 真是說來就來,也不知是真感動,還是想起經(jīng)常不上朝的朱厚照,又或者已經(jīng)預感到今天的朝會估計很難、已經(jīng)開始想哭了。 他的目光從眾人中一個個地掃過去,在遠處袁宗皋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又轉(zhuǎn)移到了嚴嵩、夏言身上。 一個是翰林院編修,一個是兵科給事中。 在嚴嵩身邊的,都是翰林院的清貴們,其中就有崔元那個兒女親家劉龍。 而夏言附近,還有兩個非常活躍的人:吏部都給事張九敘和兵科左給事中齊之鸞。 齊之鸞上了兩道非常有殺傷力的奏疏。第一是請朱厚熜把費宏召回來,第二則是:請朱厚熜廣開言路,讓內(nèi)外文武大臣及非軍功而得封拜者寫自陳,讓科道查劾jian佞小人。 費宏朱厚熜已經(jīng)下令去請了,而另外那道奏疏則還留著。 而張九敘則更狠:他指名道姓地彈劾了梁儲,六部尚書中的四個,還有都察院諸多大佬。 朱厚熜把目光收了回來說道:“過去月余及這幾天的奏疏,朕都看過了,看了足足四天?!?/br> 楊廷和又帶頭跪了下來稱頌:“陛下勤勉至此,實乃大明之福?!?/br> 朱厚熜笑了笑:“看來看去,再加上查了四天的賬,朕的感受是:朝中沒一個好人,我大明要亡啊?!?/br> 剛才還在交口稱頌的文武眾臣這下都跪著起不來了。 不知為何,楊廷和卻沒來由的一陣輕松:果然。 他就知道一定會有幺蛾子,這不是準時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