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散朝的時間不固定，這朝食一般也難吃得緊：畢竟不是第一時間烹制好的。

    誰也沒把這些放在心上。

    但像這次這樣的安排，那倒意味著是提前準(zhǔn)備好的，能吃上口熱乎東西。

    要不然這大朝會成百上千的人，哪能倉促之間準(zhǔn)備過來？

    想到昨夜火災(zāi)時皇帝還安排了這件事，不少人一時心中暖烘烘的。

    心思更靈活的，不免想到皇帝為什么要用這種方式對群臣示恩？

    不，是示恩嗎？大朝會，進宮來的文武群臣數(shù)目過千！

    文華殿、武英殿擠得進這么多人同時進朝食嗎？

    是暫時看管！

    宮中禁衛(wèi)把各門一守，誰出得去？

    楊廷和焦急地看向皇帝，只聽朱厚熜又淡淡說道：“公侯伯，駙馬都尉，四位閣老，九卿，乾清宮賜宴。散朝！”

    “……臣，謝陛下隆恩?！?/br>
    楊廷和的請奏沒有得到正面回應(yīng)，但現(xiàn)在御座正要被撤去。

    從皇帝登基后，他們將要第一次踏足奉天門之內(nèi)。

    是大朝會之后的賜宴，在剛剛遭遇火災(zāi)的乾清宮。

    既然能在那里賜宴，想來火災(zāi)并不嚴(yán)重？

    為大朝會準(zhǔn)備的鹵簿大駕已經(jīng)在往乾清宮移動，文臣武將中有資格的人，一同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

    公侯伯加上駙馬都尉，人數(shù)一下子是超過四個內(nèi)閣大臣加九卿的。

    但誰也不認(rèn)為去那里是要打起來，但又一定有什么不方便在這里說的，不方便在這里發(fā)的火。

    楊廷和反而松了一口氣，有什么事私下里商議好，那是穩(wěn)重的表現(xiàn)。

    閣臣和九卿這等人物，不至于沒腦子。

    “閣老，陛下賜宴，起居注官是否……”嚴(yán)嵩趕緊上前問道。

    天子會出現(xiàn)的賜宴場合，起居注官按規(guī)矩是要出現(xiàn)的。

    嚴(yán)嵩豈能不抓住這樣的機會？

    楊廷和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今日之事，慎重落筆。”他凝重地叮囑著嚴(yán)嵩。

    “下官明白！”

    和劉龍一起隨這些大明最頂層的文武群臣走入奉天門內(nèi)的雨中，嚴(yán)嵩的心卻火熱無比。

    前方，會是怎樣一段讓楊廷和也叮囑他要慎重落筆的史實？

    第69章 不是天災(zāi)，是人禍

    “武定侯，你又看什么？”

    走往乾清宮的路上，張鶴齡再次惱火地反問。

    “哼！”

    郭勛再次冷哼一聲，仿佛變成了哼哼怪。

    張永既然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張錦也到了大朝會現(xiàn)場，這至少證明宮里大珰們參與此事的可能性很小。

    郭勛現(xiàn)在雖然不確定是天災(zāi)還是人禍，但往人禍去想是最自然的。

    如果是天災(zāi)，那就只是皇帝怎么應(yīng)付文臣們什么“天象示警”之類啰嗦的事。

    但如果是人禍，那郭勛就有立功機會了！

    本來該明天開的經(jīng)筵，現(xiàn)在還開不開？

    他郭勛作為數(shù)十年來第一個知經(jīng)筵事的勛臣，就這么被這件事攪和了！

    無論如何，等會有事，他就要第一個站出來請纓徹查！

    一行人在急匆匆的腳步中終于到達了乾清門外。抬眼一看過去，就見右前方日精門附近還有余煙裊裊。

    在火災(zāi)現(xiàn)場賜宴？不，皇帝是讓他們過來看事發(fā)現(xiàn)場的。

    只見日精門所在的那一角，在乾清宮的宮墻外面也站了一圈太監(jiān)，就那么站在那里不動。三步一人，靜立無言。

    像是只保護著發(fā)生了火災(zāi)的位置。

    文臣武將的心全都提了起來。

    走進乾清門內(nèi)，院里也有太監(jiān)圍著。

    先行離開的皇帝已經(jīng)站在了乾清宮正殿的屋檐下。

    朱厚熜看見了嚴(yán)嵩劉龍，微微意外之后就發(fā)現(xiàn)自己之前也漏掉了這兩人。

    “起居注官來了也好?！彼_了口，“黃錦，讓人去御膳房那邊讓他們開始辦膳吧。你們過來。”

    他帶頭走到了乾清宮的東南角，站在云臺上指著日精門那里：“火是丑時二刻不到起的，黃錦把朕背出去時，火勢竟然已經(jīng)蔓延到了整個日精門，還燒死了兩個夜里當(dāng)值的太監(jiān)。沒有慘呼，沒有示警?！?/br>
    朱厚熜轉(zhuǎn)頭從一個個的臉上看過去，最后停留在楊廷和那里，凝視著他的眼睛：“眾卿，你們怎么看？”

    “……陛下，天災(zāi)難免，這兩位內(nèi)侍也是福薄……”

    “不是天災(zāi)。”

    朱厚熜臉色沉了下來，打斷了楊廷和的話，也讓在這里的所有人心中齊齊劇震。

    郭勛不怕事地站上前去，立刻說道：“有人勾結(jié)內(nèi)外，意欲刺駕謀逆！陛下，臣請徹查此案！”

    “武定侯！”楊廷和急了，一臉懇求地對朱厚熜說道，“陛下，何以認(rèn)定不是天災(zāi)？昨夜春雷陣陣，老臣也是丑時前后被驚醒的。其時電閃雷鳴，禁宮這也不是第一回 遭雷擊起火了。百年前，永樂十八年，禁宮建成剛?cè)戮驮饫讚羝鸹?，奉天殿被燒為白地……?/br>
    “楊閣老就不聽聽朕的理由？”

    袁宗皋站在一旁，焦急又忐忑地抿緊嘴唇向朱厚熜搖了搖頭。

    朱厚熜抬起手制止了他，這讓袁宗皋更加擔(dān)心。

    “陛下！”楊廷和是真的滿臉懇求，“這必是雷擊起火，與任何人無關(guān)，與陛下也無關(guān)。偶然之事，誰也難以預(yù)料。所幸陛下無礙，陛下天命所歸，自有神人與列祖列宗護佑。”

    “能與朕有什么關(guān)系？”朱厚熜聽得笑了起來，“天象示警？又或者是朕命人舉火意圖掀起大案？”

    袁宗皋臉色一變，楊廷和已經(jīng)甩開袍裾跪了下去，聲音惶然：“老臣口誤，請陛下恕罪。沒有人作如是想，陛下，當(dāng)值內(nèi)侍辦事不力、示警不及時，陛下自然秉承祖宗家法，該辦的辦。只是陛下既然無礙，大朝會之上猶能制九天狂怒，自是知曉武定侯所謂內(nèi)外勾結(jié)、刺駕謀逆該是何等滔天風(fēng)波。陛下初登大寶，宜靜不宜動啊！”

    他這一跪，有很多人就跟著跪了下去。

    武臣之中也有好幾個。

    朱厚熜冷眼看著其中的張鶴齡等人，語氣冰寒地說道：“爾等勛戚武將，唯君命是從，何時學(xué)起文臣動不動就跪下勸諫了？”

    張鶴齡張延齡渾身抖了抖，一時茫然無措。

    楊廷和低著頭在滴著雨簾的乾清宮屋檐下悲聲說道：“臣是一片赤誠，為了陛下朝堂安穩(wěn)，為了坊間不致有流言蜚語傳至千秋萬代??！請陛下憐臣一片苦心，一切如舊。工部今日就籌算重建日精門及整飭清寧宮之用度，明日經(jīng)筵也如期開辦。陛下！天子一怒，伏尸百萬，大明此刻經(jīng)不起如此動蕩啊！”

    張佐還是想不通楊廷和為什么這么說就有用，但袁宗皋是懂的，連忙開口：“陛下，閣老所言實乃正理！”

    參加了大朝會的過千文臣武將，現(xiàn)在還全都被看管在文華殿、武英殿?。?/br>
    乾清宮起火，陛下平靜地參加完了大朝會，公侯伯駙馬和閣臣九卿全被叫到了這里。

    現(xiàn)在那邊群蟲無首，該是何等惶惶不安？

    朝食能咽下去嗎？只怕內(nèi)急的更多吧！

    在這里的，傻子不少，基本全部集中在勛戚武將這邊，文臣那邊大概只有劉龍一個比較憨。

    但僅僅聽了眼前幾句，他們也都知道了：楊廷和也認(rèn)可皇帝的說法，這不是天災(zāi)。

    嚴(yán)嵩沒想到跟進來之后這么刺激，來到這邊的他一看也就懂了。

    日精門廢墟那里的兩團殘骸，還留在那里。

    連日陰雨，什么火起得這么快，讓火燒滿了整個日精門都沒人示警？

    這個過程里，還燒死了兩個人，連慘呼都沒有發(fā)出。這天雷，如此精確？

    到底是什么樣的蠢貨，會在已經(jīng)連日陰雨后、大雷雨之夜嘗試用火燒乾清宮？

    這是不可能達成目的的做法，除非做這件事的人另有目的。

    那又會是什么目的呢？

    乾清宮遭雷擊起火，陛下人沒事。

    這是這件事最可能達成的結(jié)果。

    嚴(yán)嵩看向了跪地不起的楊廷和，心里默默替他嘆了一口氣。

    皇帝剛剛登基，剛剛跟擁立他的楊廷和吵過幾大架，怎么能死呢？

    皇帝真要是就這么被燒死了，楊廷和古往今來第一權(quán)jian的名頭跳進黃河再跳進長江最后拿泉水沖一萬遍也洗不清。

    但皇帝沒死，雷擊乾清宮起火的事又發(fā)生了，那就是君王無道，天象示警，文臣豈非能再對之前的大禮之爭翻案？

    聽上去就這么簡單。在皇帝沒死的情況下，楊廷和這批人與太后最有嫌疑。

    嚴(yán)嵩不由得偷偷地看向了皇帝：他是這么想的嗎？

    楊廷和的回答朱厚熜聽到了，他平靜地說道：“閣老說的那些，朕都懂。這個伎倆太簡單，若是閣老們出手，豈會如此幼稚？”

    這話一說出口，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不，這籌謀之人對閣老看得很準(zhǔn)?！敝旌駸械^續(xù)，“有人想要嫁禍給閣老們，楊閣老卻仍舊只能順著他們的意思，勸朕曉諭天下這僅僅是一次天災(zāi)。閣老所慮，無非是現(xiàn)在死無對證，可能涉及的人也太過敏感。若說是人禍，閣老怕朕必定要查，而想要查個清楚就必定引發(fā)滔天動蕩。是這樣吧，閣老？”

    楊廷和抬起頭，眼里全是請求：“陛下，臣說錯了。不是天災(zāi)，是人禍，是有內(nèi)侍不慎引發(fā)大火。”

    是啊，人禍有兩種，一種是無心之失，一種是蓄意而為。

    它不能是天災(zāi)，那會讓天子在某些有心人那里留下所謂“天象示警”的把柄。

    但楊廷和一開始真不敢附和說是人禍，說了是人禍，誰知道天子下一步會怎么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