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第12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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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發(fā)大事,張?zhí)笠宦仿犗聛碇挥X得皇帝真的是考慮得在情在理,是真的不愿壞了一家人的情誼。 她甚至有點愧疚地反思起來:這段時間以來的假笑是不是沒必要? 但在這里寫下了親筆信、取下隨身玉佩等候到了壽寧侯之子入宮交給他,再走出乾清宮時,夜風(fēng)一吹,張?zhí)笥窒肫鹬昂芏嗷鼗实墼捓锏囊馑肌?/br> 那些難道也全是自己猜測的? 不……他不是一個簡單淳樸的皇帝…… 回頭望了望日精門旁的燈火通明,張?zhí)笮睦锇l(fā)寒:鶴齡那小子嚇得不敢回城,這件事不會真的是他做的吧? 那賤東西還說自己也是主使之一……皇帝讓親衛(wèi)護送自己去通州,真的是去接人的嗎? 天下也要議論他暴戾不孝……從這方面考慮,皇帝說的應(yīng)該是對的。 他現(xiàn)在不會真殺了自己和兩個弟弟。 可是意圖刺駕……那怎么辦? 張?zhí)蠛翢o辦法。 …… 日精門旁,方沐賢以為的審訊,和他想象的很不一樣。 這個司禮監(jiān)內(nèi)檔司秉筆坐在一張書案之后,拿著筆翻來覆去地問他一些問題,一遍遍地問。 都是進入壽寧侯府之前的經(jīng)歷。 哪里人?小時家里哪幾口人?里甲中又是哪些人?在哪里蒙學(xué)的…… 一遍遍地,只問這些問題。 駱安有點奇怪地看著黃錦:這是陛下叮囑的吧?有什么作用? 朱厚熜又不是專業(yè)的,以他僅有的常識,也只是知道這樣有助于讓方沐賢精神疲憊、飽受折磨而已。 今天晚上方沐賢就得一直經(jīng)歷這些了。雖然是在露天,但條件并不算差,旁邊還有一大盆火呢,很暖和。 朱厚熜慢慢地走下了丹陛,駱安、陸松齊齊問候。 點了點頭之后,朱厚熜來到了方沐賢面前。 繼續(xù)折磨前,他覺得自己有些話對方沐賢應(yīng)該是有殺傷力的。 所以去睡覺前不妨說幾句。 “朕要謝謝你?!?/br> 方沐賢這時候的精神還好,注意力很集中:“……罪民自知不該助紂為虐,今日出首并非想著邀功,罪民罪該萬死……” 朱厚熜“真誠”地微笑著:“朕想做個好皇帝,但是朕還太年輕。朝臣們雖然也知道大明上下處處都是問題,但都想著穩(wěn)妥起見,四處涂涂抹抹。他們啊,總擔(dān)心朕年輕氣盛好高騖遠,急切地把國事搞得不可收拾?!?/br> 方沐賢看著他,不知道這句話之后該說什么,才能繼續(xù)與自己之前說的話前后一致。 朱厚熜繼續(xù)笑著:“你這把火燒得好,事關(guān)朕的大位,沒有哪個朝臣膽敢觸碰這逆鱗。這半年多來,朕還真的是時常用一用這日精門的影響,讓朝臣不得不在一些事情上退讓。一來二往,朝臣們也都知道朕的脾性了,不再把朕當(dāng)個孩子看待,認為朕可能真的能成為一個好皇帝,帶著他們青史留名?!?/br> “他們是知道了,朕很多事都聽得進去勸??伤麄儏s不知道,地方上竟然已經(jīng)到了那樣的地步。不管什么三腳貓?zhí)鰜睃c把火,半壁江山似乎就要炸開一般。所以朕得謝謝你,有了你在江南傳什么方孝孺十族被夷,有了你處心積慮之下隨便殺幾個官都無一例外是貪官,以后他們在很多事情上倒不好反駁朕了?!?/br> 方沐賢心一沉,憑什么查得這么快? 他頓時“哭喊”:“陛下,罪民不知什么江南之事啊,罪民……” “你不覺得丟方孝孺的臉嗎?”朱厚熜打斷了他,“雖然立場不同,但你的祖宗好歹是個可敬之人,你如今這又是什么丑態(tài)?恨朱家入骨卻又卑躬屈膝?” 方沐賢頓時啞住了,眼神難以抑制地露出恨色。 朱厚熜嘆了一口氣:“還真是……神經(jīng)病嗎這不是?壽寧侯有多蠢,朕能不知道?你是想生亂的,原本想法又豈會只燒個日精門?燒正殿不好嗎?成了天下立刻大亂,不成朕也更可能暴怒。宮中的人你無法親自調(diào)動,退而求次能哄住壽寧侯,也算口舌厲害了?!?/br> 他搖了搖頭:“想一想真是可笑。你不了解朕,不了解如今朝堂的局勢,朕和朝臣更是高估你們了。壽寧侯府諸多生意上往來損耗的那些銀錢,你們暗自吞下之后還敢在大明之內(nèi)這般四處點火,憑恃的無非是根基在外而已。所以說你又幫了朕一件事,祖訓(xùn)中日本這個不征之國,朕將來又師出有名了?!?/br> 方沐賢忍不住瞳仁收縮。 這完全是控制不住的,畢竟……憑什么? 他不理解,因為他不知道多年后有什么東林黨,也不知道那源頭在哪里。 他更不理解,為什么這狗皇帝能從他這里說出日本。壽寧侯府,沒有任何事與倭寇有關(guān)?。?/br> “呵呵。”朱厚熜又詐出了一點,于是他笑起來:“不管是藏在哪個大名那里,反正都一樣了。” 說罷他就轉(zhuǎn)身吩咐道:“駱安、陸松,今晚破例,就宿直在乾清宮。你們?nèi)齻€,輪流問,不懂的悄悄問黃錦?!?/br> 第144章 待宰雞子 飽受了一晚枯燥問題轟炸的方沐賢第二天天明了都不得休息。 他被抬到了中圓殿,還有建昌候張延齡臉色蒼白地站在一旁。 方沐賢很困,可是正前方殿內(nèi)好好睡了一晚的那個狗皇帝抬手指了指他,然后說道:“就是此人。并未酷刑審訊,一口咬定是壽寧侯、建昌候得慈壽太后授意,不滿朕不繼嗣,因而命他啟用宮中舊人在日精門燒一把火?!?/br> 張延齡撲通一下就跪了,哭著磕頭:“陛下,臣冤枉!這逆賊滿口胡言,臣從來不知此事??!” “朕知道。宣你來聽聽,是讓你心里踏實點。” 中圓殿畢竟比乾清宮、奉天殿小多了,此時方沐賢和張延齡跪在門口,里面說什么,他們都聽得到。 兩人都是第一次見到御書房,見到國策會議是怎么開的。 方沐賢看著那龍椅背后的大明輿圖,也看著那圍成一圈的十八張椅子,看著國策大臣們望過來的十五雙眼睛。 朱厚熜開口感嘆:“如今既然水落石出,反省一下之前倒是有意義了。屯門一敗朕就命張孚敬南下大開殺戒,那也是因為楊閣老你們非要給朕一點地方顏色瞧瞧。朕隨后憂心?;及涯銈冴P(guān)在這里議了一整天,逼著你們同意在廣東試行新法,又令天下官吏上《論海策》,這確實是朕心急,朕記住了?!?/br> 方沐賢聽得眼睛都睜大了:大臣要給皇帝一點顏色瞧瞧,這種話是君臣之間能這么輕描淡寫地說出來的嗎? 只聽楊廷和語氣里不無埋怨:“陛下終于知道裱糊匠不易也!國事牽一發(fā)而動全身,若非如此,東南豈會人心惶惶?若非知道東南不穩(wěn),甘州豈會自恃無恐嘩變鬧餉?這半年,臣就沒睡幾個好覺,仲德公也心力交瘁重病臥床!” “都難,都難?!敝旌駸泻俸傩χ扒涞炔恢薏鸥尚亟?,朕又是坦蕩脾性,多吵幾架是好事。一件事一件事下來,這不是越來越融洽嗎?只待西北邊事好消息傳來,朕便安心過年了。改元之后,朕明年有后宮大事。精力有所宣泄,國事還是多由卿等穩(wěn)妥處置。朕繼續(xù)學(xué),不急了,卿等可以多睡些好覺。盛世嘛,慢慢來?!?/br> 方沐賢覺得自己跪在這里就像個小丑。 這就是勢同水火,楊黨、王黨、文臣勛臣爭執(zhí)不休的國策會議? 皇帝在后宮宣泄精力這種玩笑也可以開? 楊廷和那種小媳婦一樣的埋怨語氣是怎么回事? 他正五品的翰林院清貴兒子被“貶”到廣東到“帝黨”手下做知府是假的? 王守仁是背對方沐賢的,現(xiàn)在他嘴角也掛著笑容:“李隆奏報既然又到了,把罪責(zé)都推到許銘和董文忠頭上,那就好。他也就只有本事殺良冒功,絕不至于有大亂子。北虜那邊此前敗于先帝之手,阿拉克汗此時歷經(jīng)兩年戰(zhàn)事才剛奪回汗位不久。雖說領(lǐng)了左翼察哈爾、喀爾喀、兀良哈三萬戶,然喀爾喀、兀良哈等均不能用命,右翼三萬戶更是尚未歸心,小王子實際只能讓察哈爾部如臂使指。再加上西北有楊督臺在,陛下無需擔(dān)憂今冬北虜入寇?!?/br> 朱厚熜點了點頭:“崔元護送慈壽太后去通州,然通州傳來消息,壽寧侯昨夜就秘乘小船南逃了。他如同驚弓之鳥,又不能大張旗鼓去把他抓回來,卿等認為該如何處置?” 王瓊“哼”了一聲:“倒像是畏罪潛逃一般。陛下,既已命武定侯北歸,不如讓他去把壽寧侯請回通州吧。壽寧侯在何處,錦衣衛(wèi)知否?” “那是自然。”朱厚熜瞥了一眼瑟瑟發(fā)抖的張延齡,“郭勛剿幾伙小蟊賊都折了些人手,自己還摔傷了腿,恐怕正擔(dān)憂沒臉見朕。只盼壽寧侯別昏了頭抵抗,不然只怕要吃些苦頭?!?/br> 毛紀埋怨不已地說道:“御下不嚴,管教無方,以致受逆賊蒙蔽。陛下,等慈壽太后勸了壽寧侯回來,您還是要勸勸慈壽太后。平日里驕縱一點事小,真犯下滔天罪過,陛下如何自處?” “勸過了??!”朱厚熜故作無奈,“晨昏定省,朕時時相勸。如今倒是清楚了,慈壽太后也沒辦法,畢竟壽寧侯身邊日日都有這賤仆攛掇……” 方沐賢聽著再也受不了了:“楊廷和!你楊家在四川有多少良田是侵吞而來?毛紀!我自小在山東,你知道萊州百姓如何說你毛家嗎?還有王瓊!昔年在張鶴齡面前,你又是如何搖頭擺尾,忘了我在一旁?” 御書房中安靜下來,張延齡嚇得往側(cè)邊軟倒了,駭然看著方沐賢。 “裝什么明君賢臣!大明百年來日漸民不聊生,還不都是你們這些道貌岸然之輩所為?”方沐賢滿臉異樣地脹紅起來,忠烈無比的模樣,“張?zhí)笫鞘裁礋o知蠢婦?張氏兄弟是何等貪婪狂妄之徒?就爾等這些得位不正之庸君、媚上求利虛偽之臣,也大言不慚說什么盛世?” 他驕傲地昂著頭:“我今日死則死矣,大明上下風(fēng)骨不正,早已盡是私欲熏天之輩。亡國有日,爾等皆授首,九泉之下吾必不會久等!宗室貪得無厭,勛戚貪得無厭,百官鉆營亦個個貪得無厭!你真當(dāng)他們都真心歸服?” 看著朱厚熜一個嗤笑后,方沐賢滿眼都是戲弄:“摸清了你的脾氣,裝作忠心事君而已。你不是要行新法嗎?動他們的田地試試?” 朱厚熜很敬佩地看著他:“所以說,真的要謝謝你?!?/br> 方沐賢頓時感覺什么東西脹在心口一樣。 朱厚熜像是當(dāng)他不存在一樣:“別管這個滿手是血還道貌岸然的賤東西。一生所求,齊家報國兩不誤嘛。官紳免稅賦免徭役,若沒有激勵之法,誰愿意擔(dān)驚受怕伴君如虎呢?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朕要的,只是卿等為大明所帶來的好處遠大于卿等得到的好處,這樣大明便會越來越好。不聽他吵吵了,朕早就說過,日精門之火驚不了朕。” 方沐賢就這樣被堵住了嘴拖走了,他只覺得血氣上涌,不得順暢的呼吸與疲憊了一晚的身軀精神沖蕩起來,一時悶聲嘶喊著越來越憋悶。 這幫赤裸裸談?wù)摵锰幍墓坊实酆驼~媚臣子! 御書房里,朱厚熜看了看癱坐在門口的張延齡:“建昌候,這下安心了吧?朕和眾卿都聽到了,這方沐賢就是個瘋子。不過你們啊,以后是萬萬不能再被這樣的jian賊蒙蔽了。竟想燒死朕,這可是誅九族之罪!” “臣明白了,臣一定警醒,臣……臣謝陛下不殺之恩……陛下圣明……” 張延齡在門口連連磕頭,嚇得語無倫次。 若有若無的氣味傳進來,朱厚熜皺了皺眉:“回去吧,好好想一想以后該如何行事。黃錦,閉門議事。” 張延齡繼續(xù)磕著頭,中圓殿的大門在他面前緩緩關(guān)上了。 隨后,高忠走到他面前淡淡說道:“建昌候,別磕了,陛下讓您回府呢,奴婢還要清洗一下這里。” “是……是……我這就回去……勞煩公公……讓公公見笑了……” 高忠抬起袖子掩在鼻子前,看著當(dāng)年在宮中都飛揚跋扈的張延齡屁滾尿流一般踉踉蹌蹌離開,心里不禁有些快意。 然后又有些感嘆和不忿:要不是有個jiejie走了狗屎運,這樣的廢物早就不知道該殺多少回頭了! 御書房內(nèi),默契地演完了一場戲讓方沐賢破防的眾臣,這個時候才感覺自己也是被皇帝用方沐賢演了一回。 口無遮攔的方沐賢,說了多少赤裸裸的話? 雖然用意仍然是挑撥君臣,但皇帝畢竟聽到了那些話。 朱厚熜沉默了一會,緩緩開口:“只是藩王繼統(tǒng),只是欲行新法富國求治,這等無知狂悖之徒便能借各處情勢煽風(fēng)點火,令君臣如臨大敵應(yīng)對數(shù)月。由此可見,大明弊病何等頑固,朕知,卿等亦知。奏報一來,真相未查明前便只能如此推斷,故而陷入此人所謂陽謀之中?!?/br> 十五個人全都沉默不語。 如果不是確實清楚地方上有多少問題,哪里會因為東南殺官就感覺有了一個龐大無比的利益集團? 這難道能說是新法的不是? 他們當(dāng)時雖然都覺得袁宗皋說的有道理,地方上那些人沒那么大的膽子,但是萬一呢? 也就是說,他們其實有生事的實力,就看有沒有生事的膽子了。 大明之利,確確實實已經(jīng)都落在了那么多人手中,而百姓確實民不聊生。 有點天災(zāi)人禍,輕易就是流民百萬,時不時就有聚眾為匪,甚至豎旗造反之事。 朱厚熜倒是又笑了起來:“此事并非毫無益處,在朕看來,反而是一次演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