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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靖明在線閱讀 - 靖明 第217節(jié)

靖明 第217節(jié)

    皇后誕下嫡子,嬰兒健壯,這是足堪安定人心的大事。

    入夜之后,京城大多數(shù)的人家其實還不知道城外發(fā)生了什么變故。

    只有一些敏感的人才發(fā)現(xiàn)許多往日里來往宮內(nèi)宮外和各衙之間的人,有一些是神情凝重的。

    崔元收到喜訊之后,還知道了這嫡子的名字。

    “載墌?”已經(jīng)升格為永康大長公主的她問丈夫。

    崔元給了解釋之后才有些古怪地評判了一句:“陛下心中究竟有如何大志,甚至覺得他這一生都做不完,子輩也仍舊只能算是打地基?”

    “我身為姑祖母,你說我明天進(jìn)獻(xiàn)什么賀禮才合適?”

    永康大長公主跟他思考的問題不在一條線上。

    “賀禮???”崔元輕嘆一聲,“你倒不如明日去拜見太后,為咱們女兒請教一下生子秘法。嫁與安昌伯五年了,他又沒有側(cè)室。至于賀禮,如舊例就行?!?/br>
    “……怎么說起這個?”永康大長公主聞言有些憂愁。

    自己給他生了個兒子,取了劉龍女兒之后還沒留下子嗣就早卒。

    另外一個女兒,則嫁給了英宗皇帝錢皇后的母家安昌伯錢惟圻,現(xiàn)在也沒生下孩子。

    永康大長公主有點幽怨地看著崔元:是不是見到皇帝連生兩個兒子,他這個參策現(xiàn)在也憂愁子嗣問題了?

    兩個人繼續(xù)沒想在一條線上,崔元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今夜之后,勛戚之中會有劇變!我既是京山候,算做勛臣,又尚了你,是國戚,還有參策身份。自明日起,我要在勛戚之間穿針引線,讓許多人感陛下之恩了?!?/br>
    永康大長公主呆呆地看著他。

    崔元還在思考:“平江伯陳熊無子,此前應(yīng)我之情,遣其從子陳圭去了神機營。現(xiàn)在孩子已經(jīng)虛歲十六,也該商議婚配之事了。咸寧侯有個meimei,十五未嫁……”

    永康大長公主就聽他絮絮叨叨地提起好幾個勛臣國戚,基本都是沒有子嗣的。

    她這才知道,崔元讓她去向蔣太后請教生子秘法不是為他自己。

    然后崔元把話題又繞了回來,頓了頓之后對她鄭重說道:“我也不能不為將來計了。皇嫡子取名載墌,可見陛下宏圖大志。勛戚將來如何拱衛(wèi)陛下及太子,我現(xiàn)在是退不下來的。有許多開罪人的事,會需要我去做。你這多年來再未受孕,我們還得試一試。若不行,我得再要一個側(cè)室!”

    駙馬都尉不是沒有妾的,但這件事勢必需要皇帝許可、公主點頭。

    永康大長公主看著她,心里一陣小委屈。

    崔元苦笑道:“你我這大婚已二十余年,我如何,你是清楚的。受封京山候、參預(yù)國事也已經(jīng)兩年多了,我何曾胡作非為?如今情勢,容不得我再拘泥了。我最好是一兩年內(nèi)再生下一子,將來能和太子一起聽陛下教誨。陛下之學(xué)問,絕不止如今實踐學(xué)、辯證法那么簡單!大明將來必定全然一新,我如今如何顯貴,將來就如何兇險!”

    永康大長公主想了想自己的年齡,只能癟了癟嘴說道:“那你還是去尋個妾室吧?!?/br>
    最近二十來年都沒再受孕了,她哪還能指望自己?

    她是皇帝姑母,就算妾室所生女兒也不可能將來入宮作為太子妃。崔元只能從兒子身上想辦法,好讓他現(xiàn)在會做的一些得罪勛戚的事將來不會被別人找麻煩,還有個兒子能護(hù)著崔家,護(hù)著他jiejie……

    其他參策概莫如是。

    崔元不到五十,在參策之中算年輕的了。

    其他老家伙,自己是不敢跟孫交比的。但出于對將來的擔(dān)憂,這一晚都紛紛開始考慮起孫子輩甚至曾孫輩的事。

    皇嫡子已降生,還有一個皇長子。十多年后,皇子們必定陸續(xù)開始成婚。

    在皇帝已經(jīng)對將來表露出堅決的改變意愿之后,最聰明最直接的辦法就是跟皇室綁定。

    【……如今想來,陛下再開皇后選自重臣之家并非只為了眼下,還是考慮將來。用修,你在廣州也許想著此節(jié)。之前莽撞,為父若去了,楊家只能先靠你護(hù)持,萬幸因廣州之事,陛下甚是夸獎過你……】

    楊廷和給楊慎寫著信。

    余承勛、余承業(yè)兄弟的關(guān)系,畢竟還隔著一層。

    他寫完了這封信,看著燈花心里也靜了下來。

    此前定下了對李翔案牽涉到惠安伯、鄭家的處置方略,這事雖然不小,但確實比不上皇嫡子降生。

    有之前的布置與安排,五軍營亂不到哪里去。

    便是此后勛戚和天下的反應(yīng),對皇帝和參策們來說,需要的其實確實只是決心。

    只要敢于提起屠刀,這片天終究是能殺出來的。

    張永既然去了,那便能把五軍營的事穩(wěn)妥處置。就算張偉不是聽了旨入了城再按律例查辦又如何?無非是多一個小波折而已。

    刀既然提起來了,遲早是要見血的。

    五軍營內(nèi),城守十營那邊的火剛被撲滅。

    張永看了一眼徐光祚,又看了看來到這里的王佐和李沂。

    “既早已探知那沈文周,何不索性先抓起來?”

    王佐笑著說:“他是張偉的師爺,為他奔走交際,以什么理由抓?我這邊只知道他見過哪些人,耳朵又不能湊到他們旁邊聽到他們說過那些話。畢竟是勛戚心腹,畢竟是京營大事。張公公,先問清楚張偉是不是真的參與其中,這才是應(yīng)有之理?!?/br>
    他知道張永是覺得今天有點險。

    另外一點,張永今天奉命而來,事先在背后的布置卻有不少是另有旨意安排下去的。如今五軍營竟真有人敢嘩變,張永這個提督太監(jiān)在擔(dān)心怎么交差吧?

    于是他又對張永拱了拱手:“李翔之事后,張公公才開始提督京營。今日只率十余人入營,遇大亂而能平,這新設(shè)的京營,張公公才堪稱以威望能懾服諸將。張公公,有功無過?!?/br>
    張永沉默了一會,隨后才看著徐光祚,兩人都苦笑了一下。

    徐光祚是要靠暫掌五軍營在這一場新法劇變中更加明確地站在皇帝這邊,證明他的忠誠。

    張永呢?張佐、麥福等人資歷還太淺,而他這個曾經(jīng)的八虎同樣需要對皇帝證明他在新法方面的立場。

    這可不是去甘州平兵變,這是因為新法要站在一些心懷不甘的勛戚對面。

    于是張永對王佐也行了行禮:“謀逆勛臣及叛軍首領(lǐng)等人,王鎮(zhèn)撫使這便趁夜帶回城中吧。今夜平亂之功,咱家還要與定國公、咸寧侯等人商議如何擬寫奏疏?!?/br>
    王佐再對徐光祚、咸寧侯等人行了行禮,隨后就跨上了馬說道:“走!”

    陸炳看了看比自己年紀(jì)大不了多少的仇鸞,趕緊跟到王佐的馬旁邊。

    他只是和李沂一起把沈文周抓住了,隨后發(fā)現(xiàn)回不了城,于是只能又來到五軍營這邊。

    但仇鸞是率領(lǐng)著一千騎把那些終究沖出去了一些的亂兵砍殺干凈。

    五軍營內(nèi)的一處燃著熊熊大火,那是在這次sao亂之中被斬殺的亂軍。

    大校場上仍然燈火通明,張永和徐光祚一起走到了前面一些,看著底下那么多將官。

    “本督公敢用你們再率部剿亂,就是清楚五軍營內(nèi)大體還是好的!”張永大聲說道,“今夜?fàn)柕戎Γ▏c本督公必不會隱沒!去年欠下的餉銀,很快就會發(fā)下來,今夜的犒賞也會一起!張偉等人罔顧圣恩,暗中謀逆,與爾等無關(guān)。自明日起,先于各營內(nèi)厘清各哨欠餉多少,明日兵部來人,自會核對賬冊!”

    等到雷全義那邊陷入酣戰(zhàn)時,張永是先留人看住了戰(zhàn)兵七營,然后就趕到了校場,讓已經(jīng)在那里集合的將官們趕赴城守十營。

    他帶著的那剩余一哨人馬壓陣,卻讓這些將官直接沖上前去廝殺。

    這些將官同樣需要證明自己,也需要在這一場變故中有立功的機會。

    現(xiàn)在聽到張永這么說,已經(jīng)過來聽過旨意的各營將官齊聲稱謝,隨后才奉命各歸各營,安撫人馬。

    今夜還會不會有變故?

    三千營的一千鐵騎還在這呢。

    回到了打掃好的中軍大帳,徐光祚唏噓道:“今天全賴張公公調(diào)度有方了?!?/br>
    張永卻向仇鸞拱了拱手:“幸賴侯爺增援及時?!?/br>
    已經(jīng)快二十歲的仇鸞穩(wěn)重了不少,連忙回禮:“末將也只是奉旨行事。旨意及兵部調(diào)令讓末將申時五刻離營,這個月內(nèi)都鎮(zhèn)守五軍營助國公爺和督公行事,只是沒想到張偉如此膽大,城守十營更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大白天便敢抗旨。督公,今夜還是十分緊要,末將繼續(xù)去巡營了?!?/br>
    “有勞!”

    看他興奮地離開,張永才輕輕嘆了一口氣。

    沒想到?

    也不能這么說,問張偉的那些話那么明確,脫不開干系的張偉會順順利利地被王佐先帶走嗎?

    他看了看徐光祚:“國公爺,張偉他們被押回城,今夜雖然不會有多少人看見,但后面處置他們還是會引起軒然大波。咸寧侯雖然來得及時,但清點名冊之下,應(yīng)該還是逃掉了二十七人。崔參策可有對國公爺說過,后面怎么辦?”

    徐光祚苦著臉:“崔參策只說,你我重新整頓好五軍營便可。張公公,這事只能靠你了,我在這住著便是?!?/br>
    張永搖了搖頭:“先擬奏報、請功吧。各軍坐營官、參將、游擊將軍,還有功過要分辨。明日我安撫諸營,與兵部來人一起核查賬目之事,就由國公爺負(fù)責(zé)了?!?/br>
    勛臣沒做出什么潑天大事之前,陛下確實不好主動問什么罪。

    但既知道有什么沈文周之流在暗中聯(lián)絡(luò),陛下和參策們只怕也不擔(dān)心真走漏了什么風(fēng)聲。

    勛戚及地方如何反應(yīng),那些事張永就cao心不來了。

    只有一點是肯定的:京營要時刻備戰(zhàn)了。

    五軍營里都有一營敢嘩變,地方上可想而知。

    好在這一場變故下來,五軍營會空出不少位置,陛下可以提拔信得過的勛臣武將進(jìn)來了。

    五軍營外,陸炳騎馬跟在王佐身邊小聲地問:“鎮(zhèn)撫,我勸李叔先抓住他的,有功沒有?”

    王佐瞥了他一眼,雖然黑夜里看不太清楚,但陸炳縮了縮脖子。

    “你好好歷練著,打熬好身體,學(xué)好本領(lǐng)就行。你要什么功?你擔(dān)心自己配不上陛下厚望才是?!?/br>
    兩個人是騎馬走在前頭更遠(yuǎn)的,王佐也不擔(dān)心別人聽見。

    何況,陸炳也已經(jīng)長到能辦些小事的年紀(jì)了,終究會漸漸走入更多人視線。

    王佐繼續(xù)看向前方,淡淡道:“說來這沈文周也干脆,說了一大串名字,其中就有你平湖陸氏。這件事,你回去之后還是要跟你爹說說,讓他拿個主意?!?/br>
    陸炳點了點頭:“他傻嗎?竟這么快就招了?!?/br>
    “傻?”王佐嗤笑道,“知道落到我手里,遲早得招,何必吃那些苦頭?何況,這些人總以為把名字說得越多越好,這樣陛下一聽啊,反倒心里得估摸一下輕重?!?/br>
    “那他自己也脫不開干系啊?!标懕幻靼?。

    “教你個乖?!蓖踝舻卣f,“就好比那個李翔,他為什么不怕死?像這些冒出來的,都是那些精明的老家伙哄出來的傻子。那些真正精明的幕后之人,也大多是軟骨頭。錦衣衛(wèi)里,什么樣的人物沒見過?這些人最擅長的,就是跟下棋一樣謀篇布局,想讓你看看這棋勢很難。對付這些人,你就學(xué)廣東的張孚敬,把棋盤掄起來砸他腦袋上就行。”

    “……就是不講規(guī)矩?”

    “規(guī)矩還是要講的?!蓖踝魳妨似饋恚澳憧?,今天不就是來講規(guī)矩的嗎?你說,李翔的案子查到他們頭上了,過來問問話,他們?yōu)槭裁匆怪荚旆???/br>
    “必是脫不開罪!”

    王佐點了點頭:“不對,你再想想?!?/br>
    陸炳猶豫了一下,想了片刻,又搖了搖頭:“我想不通?!?/br>
    王佐哈哈一笑:“因為他們知道我們是來講新規(guī)矩的,他們覺得講舊規(guī)矩更好。繼續(xù)跟他們下棋,那不就是照他們的舊規(guī)矩做事嗎?兩套規(guī)矩之間,只比拳頭?!?/br>
    陸炳似懂非懂。

    所以王佐瞥了他一眼:“等你見識學(xué)問長夠了,懂了這些道理,你再琢磨功勞的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