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第22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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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新法還只是在官紳賦役上動刀,現(xiàn)在竟對藩王、勛戚也有了動作。 天下之田,三品以上的文官心里大致是有本帳的。 皇莊不論,天下宗室的免賦莊田,明里暗里加起來應(yīng)該總數(shù)在大幾萬頃——這個數(shù)字除非全國徹底清丈田土才能得出。 宗室之后,勛戚也有莊田。以勛戚之貴,以其任各處武官之便,明里得賜的莊田,買到的田,暗里得到的軍屯份子,還有姻親名下的田,加起來總數(shù)則能到二十萬頃吧? 楊君林不確定這些數(shù)字,但他清楚宗室勛戚對新法也會動到他們頭上的抗拒。 “若陛下打的是以謀逆的大帽子逼著一些藩王勛戚屈從新法,現(xiàn)在壓得更狠,將來反噬便越嚴(yán)重!” 高克威聽他說完這句話,把眼睛瞪大了:“將來?如今是現(xiàn)在的事!刀已經(jīng)抽出來了,等得到將來嗎?” 他擔(dān)憂的是他們這些舊黨的命運。 因此,他對費宏也更加恨起來! 看似當(dāng)初是因為廣東的爛狀讓皇帝怒而決意支持新黨,實則后來越看越不對勁。 廣東新法得以推行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皇明記!皇明記與張孚敬配合默契,真的存在皇帝對新黨的顧忌嗎? 反倒是費宏這個舊黨黨魁,除了當(dāng)初還擔(dān)任閣臣時與新黨針鋒相對斗了數(shù)個月,到了四川之后就一個字:忍! 楊家在當(dāng)?shù)氐囊恍┌驯灰脕韽椲??忍:這只會讓陛下覺得我們用下作手段搞黨爭。 廣東去年賦稅漲了不少怎么辦?忍:我們四川讓陛下看看,不動那么大,官紳自繳也能富國。 茶課、鹽課、清整水利……費宏這個舊黨黨魁,以競爭的姿態(tài),在四川行的不也是變法之事嗎?只是還沒廣東那么變動極大而已。 “官紳自繳,繳著繳著就繳成定例了!如今已經(jīng)明了,新法根本就是陛下決意,咱們都被費子充騙了!宗室勛戚入京,我不信你看不出來這就是一把快刀!” 高克威目露兇光:“陛下要的不可能是等到天下已經(jīng)烽煙四起了再動刀,唯有先發(fā)制人,懾服余眾!做這種事,唯有先找到個名義,再有一份名單。你要想一想,這兩年多來,費宏那里已經(jīng)有多大一份名單了!” 楊君林猛然轉(zhuǎn)頭看著他:“安知這不是計,賺天下不滿新法者先跳出來?前年去年還能上疏諫新法之弊,今年只看宰上疏會否獲罪便可!萬不可就這么輕舉妄動!你當(dāng)京營是白練的?你臬司衙門幾個兵而已,你怎能如此膽大?” 高克威冷笑一聲:“軍屯的份子,勛臣可以假裝不存在,擔(dān)子卻在衛(wèi)所頭上。朝廷既然演戲,我們也演好了!楊廷和挾持陛下戕害勛戚,如今連京營也控制了,還要將天下藩王勛戚一網(wǎng)打盡!人家舉起了快刀,我們還要再等等?清君側(cè)正當(dāng)其時!” 楊君林心神俱震:“你瘋了?” “蜀道之難,誰人不知?陽武侯與成安伯,若我以他二人之名鏟了楊家祖墳,這兩個勛臣還能有回頭路嗎?陛下會信嗎?楊廷和能放過他們和費宏嗎?” 高克威目光兇狠地看著楊君林:“你怎么說?” “……非志同道合,如何能成事?” 高克威搖著頭:“畏首畏尾。在新法一事上,志同道合者何其眾?都怕事而已!如今是新法之勢有多大,一旦登高一呼,就會有怎樣一番云集景從!你不敢,我敢!” 第218章 與其死,不如搏一搏 清君側(cè)也好,靖難也好,這是一項很專業(yè)的活。 能成為一省按察使,高克威自然不是蠢蛋,會這樣傻乎乎地直接開始行動。 他只是比楊君林看得更透:本質(zhì)上現(xiàn)在是與時間賽跑。 誰敢賭費宏手上、朝廷手上有沒有一份名單?借著張偉謀反之名,先把一批人抓了殺了再說,剩下的恐怕大多都會變成楊君林這樣子,瞻前顧后! 新法是會奪了很多人的利益,都說奪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但并不是每個人都有膽子、有能耐去報不共戴天之仇。 高克威盯著楊君林:“我既已決意如此,你跑不了!別忘了,為張偉女兒和李翔牽線搭橋的,是你!” 楊君林面如土色。 “如今,是一刻都不能多等的!旨意既已到了四川,你知道詔獄里張偉招了沒有?緹騎也許頃刻便至!我是按察使,各兵備道、關(guān)隘,我都能派親信去掌著!你要去勸說薛倫和郭瓚,還有蜀王!若不想回京之后被稀里糊涂地奪了爵,就一定要一起聯(lián)名請奏四川都司安排事宜!你只用幫我拖著他們,趁費宏不在,我直接去新都楊家!” 楊君林死死拉住他的袖子:“而后呢?這是何等大事,臬司的兵豈敢盡數(shù)聽命于你?若薛倫和郭瓚不敢共事,頃刻就能調(diào)兵圍剿你我!” “你怎么就不懂!”高克威恨鐵不成鋼地揪著他的衣領(lǐng),“不管費宏是不是幫著朝廷在演戲,陛下既敢命天下藩王勛戚齊齊進(jìn)京,那便是圣意已決!四川舊黨云集,你我必皆在清除之列,以儆效尤!都已經(jīng)是必死之局了,懂不懂?我就是要以薛倫、郭瓚之名鏟了楊家祖墳,就算薛倫郭瓚不敢舉事,他們難道不怕楊廷和將來報復(fù)?” “你冒名行事,他們既剿滅了你我,立功之后呈報上去,楊廷和會恨誰?他又不傻!” “糊涂!”高克威連連跺腳,眼睛血絲畢露,“四川有費宏,有蜀王,有戎馬半生的勛臣!你我只是點火之人,天下只缺一個為首之人了!消息一傳出去,他們不是首領(lǐng),也成了首領(lǐng)!天下舊黨皆奉費宏為首,天下心有不甘之勛臣皆以薛倫為首!眾口鑠金,你以為他們相信自己能解釋得清?” “湖廣、江西、福建、河南、山西……哪里沒有藩王,哪里沒有勛臣?” “四川一動,天下遍地狼煙!糧賦斷絕,兵災(zāi)四起,亂,才是你我求活之道!” 高克威壓低著聲音咬牙切齒地說了這么多,楊君林眼里卻憋出了一些淚水,驚懼地反問:“可你有沒有想過,若湖廣、江西、南直隸、浙江那邊的人為求活命,不敢參與其事又如何?” “哎呀!”高克威氣極,“其他事我不管,如今事由是李翔尸劾!和這件事脫不開干系的,至少有你我!你不拼一拼,還以為屆時能保全一條性命?定下的罪名是謀逆!” 和這樣的軟骨頭一起,怎么做得了大事呢? 高克威一把推開了他,狠厲地說道:“你做與不做,我去了新都就一句話:奉總督、總兵、藩臺之命,抄滅逆賊楊廷和滿族!” 說罷,他就大踏步地往外走了。 楊君林失魂落魄地站在那手足無措。 不等等看孟春怎么說嗎? 不需要衍圣公那邊,東南那邊,還有湖廣江西等地一起定下來如何策應(yīng)嗎? 四川這樣暴烈地一動,真能引得天下云集響應(yīng)一起“清君側(cè)”? 楊君林心里不是那么有把握,而后果則…… …… 平日里,總督和三司衙門自然都分開辦公。 成都府城有成都、華陽二縣附墎,新都縣則位于成都府城北面。 高克威是真的覺得后脖子上有一抹刀刃在時刻迫近著。聞所未聞的旨意,所代表的信息會讓一些人猜來猜去,但高克威只認(rèn)一個理:張偉是沒理由造反的。就算是參與了黨爭,為什么要定成謀逆的罪名? 既然舊黨反抗就是謀逆,那么之前舊黨之中活躍的一批人就已然是反賊了。 高克威也不想做反賊。 可他沒想到,在皇帝的眼中,他很可能已經(jīng)是個反賊了。 既然如此,就算楊君林擔(dān)心的那些情況都確確實實可能發(fā)生,他也必須拼一拼了。 四川臬司不是廣東,按察使司的職權(quán)還沒有拆分。 高克威這個按察使,掌著一省刑名按劾,既司法,又監(jiān)察。 而他這個按察使手底下,還有副使、僉事,擔(dān)負(fù)著兵備、提學(xué)、驛傳、屯田、招練、監(jiān)軍等諸事。 按例來說,按察使司自然不可能有自己的兵。但地方治理,既然涉及到刑名、兵備等諸事,臬司衙門也往往有負(fù)責(zé)緝盜、巡檢的民壯義勇。 再說了,按察地方,都司衛(wèi)所也是按察使的按劾范圍。 正三品的按察使在正五品的正千戶面前完全處于壓制狀態(tài),對著正三品的衛(wèi)指揮使也因為身為文官而更有壓迫性。 所以按察使雖然不像總督、巡撫那樣有規(guī)定的標(biāo)兵營親兵,但同樣參與到了地方的一些軍務(wù)里,有屬于自己的治安力量。 這些人的費用支出,毫無疑問也是由地方賦役承擔(dān)的。 可平常發(fā)錢的是高克威和他的親信,因此這些治安力量也像是親兵一般。 現(xiàn)在,高克威回到臬司衙門,悍然在簽押房寫了數(shù)道公文,還蓋上了印。 等他寫好了公文,他喊來的人已經(jīng)到了。 提刑按察使司也有五個低品官:正七品的經(jīng)歷、正八品的知事、正九品的照磨、從九品的檢校和司獄。 七品以下,舉人就行,這五個人全部都是高克威的心腹。 “本官在四川任了五年按察副使,正德十六年張臬臺升任廣東左布政使,本官坐上了現(xiàn)在這個位置?!?/br> 高克威有些不同尋常的開場白讓在臬司衙門的這五個心腹心頭一驚。 “本官上任后,把你們都調(diào)來了?!备呖送^續(xù)說道,“還有分巡川北道的葛僉事,分巡上下川東道兼兵備道的羅僉事、宋僉事,分巡上下川南道兼兵備道的何副使?!?/br> 這五人也清楚,高克威說的這四人同樣是與高克威走得極近之人。 四川各道,布政使司分守錢糧,按察使司分巡司法、兵備諸道,如今的高克威不能說是將四川提刑按察使司上下都把握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但已有了數(shù)成實力。 高克威肅然朝北拱了拱手,“京里傳來消息,五軍營提督惠安伯張偉及其他坐營勛臣,已被jian黨以謀逆之名捉拿下獄!jian黨驅(qū)逐武定侯掌握了神機(jī)營,現(xiàn)在又掌握了五軍營,更以陛下萬壽圣節(jié)為名召天下藩王及勛戚一同入京!” 高克威把這些驚天信息以這種方式說給了心腹聽,隨后盯著他們:“如今有密旨來,陛下只能仰仗忠臣了!蜀王、陽武侯、費督臺他們德高望重,陛下令我等挾楊家親族為質(zhì),廣布消息,號召天下忠臣勤王清君側(cè)!jian黨假陛下富國之志行害民禍國新法,實為攬權(quán)篡位!” 五個心腹頓時有些腿軟。 勤王,清君側(cè)…… 身在四川提刑按察使司的他們又如何不清楚,這本質(zhì)上是新法舊法之爭呢? 可是現(xiàn)在竟已鬧到這種程度了……他們有些恐懼又疑惑地看著高克威,不知道該不該問問看那密旨在哪里。 “你去夔州,你去重慶,你去保寧,你去建昌衛(wèi)!”高克威不由分說地取出幾份公文,“快馬加鞭,日夜兼程,送到他們手上!萬清,你帶上司獄司差役,隨本臬臺及臬司親兵一起前去新都縣抄家拿人!記住,陛下圣意等遞到了何副使及諸位僉事手中再宣揚?!?/br> 除了萬清這個司獄,另外四人全都臉色發(fā)白。 “臬臺大人,這……” 高克威沉下了臉:“你們只是奉命辦差,怕從何來?奉命辦差,無罪!這都蓋了本臬臺大印,縱有天大干系,本臬臺擔(dān)著就是!” 四人心想那你為什么不把這公文先封好,卻要明明白白地跟我們說? 現(xiàn)在,高克威眼神冷冽地看著他們。 心腹自然是心腹,但現(xiàn)在有些事近乎半挑明了,四人只感覺壓力山大。 其他錯處,奉命辦差自然無罪??扇羰乔谕跚寰齻?cè)這等大事,那就只有成與不成了。 “臬臺大人!”正七品的經(jīng)歷咬了咬牙,“這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的事!jian黨當(dāng)真已控制了五軍營,要召天下藩王勛戚入京?” 高克威看著這個被自己舉薦到四川來做正七品經(jīng)歷的同鄉(xiāng)舉人,凝重地點了點頭:“一字不假!自從費督臺入蜀,朝中如何你們還聽議論聽得少嗎?陛下誤信jian黨,萬幸曾留了后手在四川。不單四川,湖廣、江西、南直隸、福建必已都接到密旨!我四川勤王軍有楊家親族為質(zhì),如今潑天大功就在眼前!” “下官知道了!”那經(jīng)歷鄭重行禮道,“下官等人如何能置身事外?” 高克威走上前來緊緊握住他的手:“拜托了!你們放心,此事必定能成!jian黨如此屠戮勛臣、排擠忠良、侵奪天下官吏之利,三年以來人心已盡失!天下將亂,此正建功立業(yè)之時!待清除了jian黨,我必為你們請功!” 他知道這個舉人出身的同鄉(xiāng)聽懂了。 既然他高克威已經(jīng)決定這么做,首先必定是他已經(jīng)有不小的把握,其次作為心腹的小小經(jīng)歷,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脫得開身了。 正如高克威覺得自己已經(jīng)在死亡名單上了,不得不搏一下一樣,高克威覺得他比楊君林看得更透! 等著四人懷揣書信一般的公文離開臬司衙門之后,高克威才問萬清:“那張經(jīng)到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