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第230節(jié)
現(xiàn)在,皇帝已有嫡子的消息應該已經傳到大明的每一省了吧? 京營大軍行進雖慢,但若有戰(zhàn),則必奉詔而至! 旨意傳到五軍營,前軍雷全義兩眼放光,單膝跪在徐光祚面前大聲說道:“末將必不辱命!” 第226章 京營刀鋒敲打心靈 神機營三千選鋒和五軍營三千選鋒都定了下來要出京,一個前往湖廣,一個前往四川。 人員規(guī)模不算很大,但是這次出京是有了覺悟要戰(zhàn)斗的。軍械、糧草輸運,沿途行軍路線,全都要做好準備。 崔元則重點向襄城伯李全禮、定國公徐光祚傳達著陛下旨意:行軍所過之處,京營能否與地方百姓秋毫無犯,決定了陛下對于這次出征的功過評判。 推行新法是為了造福大明百姓,若重設的京營在滿餉甚至今年可能有雙餉的情況下還沒有軍紀可言,那自然有過無功。 京營選鋒尚未開拔,四川的消息卻在不斷傳來。 錦衣衛(wèi)和內廠在四川的首領都在請旨,朱厚熜看著錦衣衛(wèi)四川行走的密報,也有“請罪”。 因為陳寅在給他的密信中,闡明了情勢,建議他遣人向薛倫分享對高克威等人的追蹤情報。 “卑職雖恐誤了陛下大計,然思及高克威首惡若走脫,后果難以預料。故卑職斗膽,已遣人向成安伯等追索高克威之將官告知高克威行跡。若論罪,卑職愿受罰……” 這密報是先遞回錦衣衛(wèi)的,駱安拿過來,也是請旨。 朱厚熜看完之后問道:“陳寅?” 駱安立刻回答:“原王府儀衛(wèi)司世襲百戶陳亭之子。抵京之后曾隨王佐去廣東,前年陛下命臣派一人去坐鎮(zhèn)楊家,臣與王佐點了他。臣治下無方,請陛下降罪!” 錦衣衛(wèi)派出了各省行走,命令自然只能由上面往下走。 從錦衣衛(wèi)內部來看,他們也不清楚皇帝在各處的謀劃究竟是怎樣。既然此前的任務只是監(jiān)視著地方大員們的動靜,就不該擅自做主去與地方文武官員直接聯(lián)系。 這就跟薛倫的幕僚當初勸薛倫的道理一樣。 朱厚熜倒只是好奇陳寅此人而已。 原先的興王府人也不少,充任儀衛(wèi)的錦衣校尉就有三百余人,朱厚熜倒沒想到其中還真有一些頗有潛力的人物。 “有用有謀,何罪之有?”朱厚熜也懂得這關鍵,“知道及時請罪便可?!?/br> 將來其余地方會不會有人因為貪功又擅自做主壞了事,那無非再就事論事處罰而已。底下人在發(fā)揮能動性和死板待命但求無過之間的分寸,也只能通過勉勵、處罰來不斷調整。至于過程中會出現(xiàn)的一些小亂子和變故,那就是應有的代價。 最終,必定是那些真正聰明的才敢臨機應變。 聽到皇帝不問罪,駱安松了一口氣。 朱厚熜緩緩說道:“潛邸之臣除了張錦黃錦他們,如今也只有你最位高權重了。駱安,讓王佐在京中坐鎮(zhèn),你和崔元、張子麟主持完周師的喪事之后就趕去四川。朕給你三個月的時間,把韋霖與錦衣衛(wèi)之間的關系理順,讓五軍營選鋒抵達四川后,費宏與薛倫能更有把握地打掃四川。然后,你就去湖廣?!?/br> 駱安心頭一凜:“臣遵旨?!?/br> 也許是因為周詔故去了,所以陳寅和錦衣衛(wèi)四川行走擅自做主沒有引起皇帝的不滿。 在駱安的視野里,如今皇帝的神經應該是很緊張的。剛有五軍營之變,又有四川按察使謀逆。新法聲勢浩大,天下許多人不安,皇帝真正絕對能掌握的力量里,錦衣衛(wèi)是很重要的一支。 四川的錦衣衛(wèi)們能度過這一劫,只怕是因為陳寅潛邸舊臣的身份。 只有朱厚熜一人掌握著最全面的信息。 錦衣衛(wèi)和內廠的情報,參策們無從知曉;地方文武系統(tǒng)通過官方渠道遞上來的急報和奏疏,也不會過錦衣衛(wèi)和內廠這一道手。 朱厚熜的神經并沒有那么緊張,甚至照常“練字”。 “陛下,這又是什么字?” 在養(yǎng)心殿后院的小書房里,文素云在一旁幫朱厚熜磨墨。 如今,皇后與賢妃都已有子,一后二妃之中,只有淑妃文素云一直沒有受孕。 但朱厚熜不急,她自己也不著急。 養(yǎng)心殿緊挨著文素云所居住的長樂宮,而文素云自小在文徵明身邊長大,學識和書畫方面的造詣在如今的后宮之中屬于頂尖。再加上性格活潑,朱厚熜倒是經常招她過來打打下手。 “朕已經在這件事上忙了幾個月,你沒看出什么門道?”朱厚熜并沒抬頭,只是順嘴一問。 “臣妾自然是看出來了?!蔽乃卦破擦似沧?,隨后看著朱厚熜滿眼都是佩服,“陛下這是要效仿秦皇,再將文字簡而一之?” 朱厚熜點了點頭:“朕已經做得差不多了,接下來的事交給你幫朕?!?/br> “……臣妾?” “簡單,你先幫著做個大概。下一步,朕自會安排你父親與翰林院一起完成?!?/br> 朱厚熜要文素云幫著做的,也就是為這一版簡化字把偏旁部首與筆畫數(shù)量相結合的新字典樣式做出個模子,把已經完全的這一批簡化字謄抄一遍。 自從秦始皇把各國文字統(tǒng)一簡化,之后從小篆、隸書到楷書,已經近兩千年了,文字并沒有更大規(guī)模的簡化。 而更簡單易學的文字才是下一步擴大教育規(guī)模的基礎。 如今,紙張、印刷的技術都相比秦漢唐時進步了不少。豎版的排版除了竹簡這個歷史原因,剩下的就是強大的使用慣性。 排版習慣倒是可改可不改,只不過若要推廣算學,這件事還是要試一試。沒有一批有一定算學素養(yǎng)的人,各種技術的推廣恐怕還是會存在一道阻礙。 而一定要把字再簡化一下的原因,是未來的大明對于識字之人數(shù)量的需求。 在朱厚熜的目標里,將來的整個官吏系統(tǒng)內部,不允許再存在文盲,軍隊之中也一樣。 因為不識字,這才讓讀書人可以對詔令、律例、公文等各種解釋,使百姓、兵卒懵懂無知。 剛好,新法之后整個大明對于官吏數(shù)量的需求也很多,是推行這一套新東西的時機。 文素云磨完了這一點點墨,抿著嘴站到了一旁翻看著朱厚熜已經書寫好的很多張紙,然后轉頭看著仍舊流暢而專注地書寫著新字的皇帝。 要把形體各異的這么多文字一個個都簡化出來,這里面所需要的功底是文素云難以想象的。 因為已經定好的這么多字,每一個看起來都那么自然而然、合情合理。 若每個字都能少上三五畫甚至更多,那么再書寫起來自然會快上不少,學起來也更簡單。 他說已經忙了幾個月,好像這事情很難一樣??蛇@種事哪怕讓大儒來做,也是慎之又慎,動輒需要不知道多少人花費多少年功夫。 在陛下這里,倒像是他剛才又喝了一口茶那么簡單。 朱厚熜照常只是打了個樣,根據(jù)自己這幾年來的感受,篩選出了一批數(shù)百個常用字,把自己記憶里與之對應的簡體字寫了出來。 他擱下了筆活動了一下手腕:“黃錦,搬個軟凳過來。朕今天寫的這些不是字,而是字旁。” “字旁?”文素云疑惑地說了一句,然后說道,“臣妾就坐這里嘛?!?/br> 指了指朱厚熜的腿,朱厚熜瞪了瞪眼。 成何體統(tǒng)? “……”文素云只是越來越喜歡跟他撒撒嬌而已,而且,都大婚一年多了,難道說自己還沒熟嗎? 黃錦笑呵呵地搬來了軟凳,朱厚熜這才跟她講著這籌劃中的《大明字典》的體例。 如今沒有所謂拼音,那就只用偏旁部首和筆畫查字的方法。 這套字典,還要有簡繁對照。 既然要做這件事,標點符號及斷句這種事自然也要容納進去。 因為周詔逝世,朱厚熜為了表達尊重,這兩日是輟朝不視事的,也等一等四川的新消息。 養(yǎng)心殿內,文素云就這么接受著一套系統(tǒng)的文字標準培訓,而且要在這里面發(fā)揮作用。 “……臣妾怕做不好。”她天然地感覺這件事沒有她這一介女子參與的份。 “都說了,你就是幫朕做些費時費力的事,把朕剛才說的那些做出個樣子來?!敝旌駸姓f著說著,文素云其實也已經半靠在他懷里,“要不是之前這部分只能朕自己來,朕也就安排你們或者黃錦去做了?!?/br> 還有一個原因,則是給她們各自找點事做,免得在后宮里無聊起來,只知道爭風吃醋。 孫茗和林清萍都有孩子帶,那九嬪,朱厚熜安排了每人學好學精一兩樣樂器、舞蹈。皇帝時不時去“考察”一下,也算一種pua了。 頗有一種按學習效果耕田的意思,順帶還享受一下專屬“女團”。 但文素云的精力過于旺盛,朱厚熜決定用類似這樣的事來消磨她。 “讓卡蘿麗娜和曲梅也好好學。”朱厚熜又吩咐道,“學好之后,你們再把養(yǎng)心殿和乾清宮、長樂宮里辦事的人教會,選幾個學得好的去內書堂。” 黃錦在一旁說道:“陛下,您教奴婢就行了啊?!?/br> “你還嫌不夠忙嗎?”朱厚熜瞥了他一眼,“除了韋霖、谷大用和麥福,各地鎮(zhèn)守,尤其是南京守備,去問問張錦和張佐議出名單了沒有?!?/br> 與參策齊赴各地相對應的,是這一輪各個要地鎮(zhèn)守太監(jiān)的大調換。 登基之后,朱厚熜一方面擋住了當時楊廷和他們關于撤除各地鎮(zhèn)守太監(jiān)的請求,另一方面還沒對各地鎮(zhèn)守太監(jiān)大肆更換。 在這個過程了,出了兩廣鎮(zhèn)守太監(jiān)傅倫的自盡,還有甘州兵變中那個鎮(zhèn)守太監(jiān)的事。 而接下來的這個階段,各地鎮(zhèn)守太監(jiān)的職能將逐步轉變,最主要的一件事會變成只是幫助皇帝在地方作為錦衣衛(wèi)、內廠系統(tǒng)的情報與各省總督、總兵官之間的溝通人。 在將來,其余的工作恐怕會變成皇明記的各地的一個“運營負責人”。 像這樣的工作,需要的不僅僅是內臣身份,還要有一定的賬法基礎。 黃錦去了司禮監(jiān),回來時候喜上眉梢,帶來了最新的消息:“陛下,成安伯已經擒住了高克威!” 朱厚熜精神一振,拍了拍文素云的屁股:“你把這些都帶去,照朕說的做!” 說罷就往養(yǎng)心殿前院的御書房走去:“傳參策過來!” …… 得知高克威已被擒獲,楊廷和等人都松了一小口氣,然后齊聲稱呼陛下圣明,布置得當,用人得宜。 朱厚熜笑著說道:“正如此前所說,天下沒那么容易亂,真想謀逆,需要的膽子不小。如今,主動權在朝廷。陽武侯沒問出太多東西,只是高克威落網(wǎng)之后,楊君林又嚇破了膽說了一些情況。” 頓了一下之后他收起了笑臉:“五軍營城守十營之所以嘩變,是因為其中千總、把總有幾人是經高克威走了張偉的門路銓選進去的。這幾人,便算是某些人布置在京營中的暗子了。不用想,必定是地方上田土等諸多利益牽連頗深?!?/br> 崔元立刻表態(tài):“臣必定再與定國公等商議,好好清查一下京營諸將?!?/br> “不必!”朱厚熜搖了搖頭,“都是墻頭草罷了,難道是當真早就策劃好了謀反?無非看看新黨聲勢、朕意動搖與否。如今,更需要對準的目標卻是楊君林這樣的人物,他又供出了一人:應天府尹孟春?!?/br> 眾人神色凜然。 應天府尹,那是在南直隸心臟了。 “四川有變,高克威被擒,消息瞞不住?!敝旌駸姓f道,“蔣卿,郭勛、夏言都在南京,你直接去便是。眼下張偉、高克威兩樁謀逆大案已查實是有關聯(lián)的,那就不必再留手。傳旨四川,械送楊君林、高克威入京,一路不必掩蓋其罪行。謀逆之人頃刻便落網(wǎng),且看天下還有幾人膽大!” 經此一事,楊廷和膽氣壯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