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第257節(jié)
這方形大盾稱為軟壁,木板之外再釘以軟絮或皮革。既能抵擋火銃射出的彈丸,軟壁向敵那一側的鐵刺釘板也能阻止敵人接近。 同時,負責一窩蜂的班組也各司其職。這一窩蜂裝在一個獨輪車上,但扶手兩側有木腳可固定下來?,F(xiàn)在,推車的健卒就低著頭,咬牙推著這一窩蜂上前。 在一窩蜂前方軟壁的保護之下,其余之人都在緊張地準備著。 既是要引火燒山,那就要用神火飛鴉。一個藥筒里,可容四箭。引線相連,可同時點燃。而這一輛一窩蜂戰(zhàn)車中,有上下兩排六個藥筒,短時間內(nèi)便能射出二十四支箭去,遠達百丈。 只是現(xiàn)在仰攻,需離得更近一些。 紀維民看著山下兵卒在鼓聲中吼著壯膽、緩緩前行,他反而下令:“讓前軍現(xiàn)在就胡亂放箭放銃三次,萬勿齊射,再退后二十步!” 難道是收縮陣型讓對面的一窩蜂更好發(fā)揮? 在長沙衛(wèi)的指揮同知眼里,他只看到山上敵軍不等自己的兵進入到有效殺傷的范圍內(nèi)就開始紛紛放箭放銃了。 即便有力大之輩將箭矢拋射到陣中,也都只是釘在軟壁或盾牌上,一個受傷的都沒有。至于火銃,還離得遠則根本無需顧慮。 而后見到敵軍有些慌亂地后撤,他更不疑有詐,只以為對方看到自己麾下還帶著一窩蜂出來了更加膽寒。 一窩蜂的射程,那是比火銃更遠的。 “開火!”眼見如此,他更是不等一窩蜂進入了更有殺傷力的距離就下了命令。 假如對方慌亂之下有了潰散的跡象,那這一戰(zhàn)就更輕松——戰(zhàn)場上,士氣比什么都重要。 南昌衛(wèi)遠道而來,既不明地勢又疲憊不堪。而地方衛(wèi)所的素質(zhì),大家心里都清楚。長沙衛(wèi)帶出來的都是衛(wèi)中各所精兵,南昌衛(wèi)這兩千人難道cao練和軍器都更強? 最前排的軟壁忽然散開留出五道口子,一窩蜂留在相對安全的距離架設好了。 剛好還處于坡上,有個仰角。 “嗖——”引線點燃后,數(shù)個藥筒里的神火飛鴉雖稱不上是同時發(fā)出的,但也不分多少先后。 火箭帶著尖銳的呼嘯聲往上拋射而去,許多箭矢也不見得射入了對方陣中,畢竟對面也有刀牌手在前方護著,而且坡上也不平坦,多有山石阻攔。 但氣勢在這里。 長沙衛(wèi)的指揮同知明顯看見南昌衛(wèi)的兵又往后退了數(shù)步,看起來更慌張。 “沖過去,放箭、棄槍,一窩蜂再準備!” 打的就是亂! 一鼓作氣,他想要打個追擊戰(zhàn)。都被逼到山上了,他們能逃得更快。 帶標槍的刀牌手一般而言手里兩支槍中只有一支是棄槍,投一次先求擊殺遠處之敵。第二支槍是要捏在手上,防著對方?jīng)_陣的。若敵軍抵近了,這第二支槍又能刺殺一陣。只有兩槍皆無,那才是拔出腰間長刀貼身搏命之刻。 現(xiàn)在命令傳來,霎時就有數(shù)十支標槍往坡上扎去。 距離已經(jīng)很近了,山坡上的箭矢和火銃彈丸在襲來,他們的標槍也能扎入敵陣——帶標槍的刀牌手,臂力都非同小可。 長沙衛(wèi)的這一千精兵再往前沖了二十來步,兩軍前排相隔已不足四十步,舉軟壁的刀牌手剛一散開準備讓一窩蜂射出新的一輪。 就在這時,突然山上左右密林中先后傳出巨響。 “轟”、“轟”、“轟”、“轟”、“轟”。 遠在長沙城頭的唐培宇也聽到了,隱約五聲。 他猛地臉色一變:這么短時間趕到長沙的南昌衛(wèi),怎么可能還帶著碗口銃? 不!這響聲有些不一樣! 而后,他終于想起了應該已經(jīng)到了湖廣的神機營選鋒??删退闶巧駲C營,也不可能隨身帶著大銃?。?/br> 況且,顧仕隆豈能把那偽帝整訓的新京營作為前鋒? 第一仗,死傷都是頗為慘重的! “是陷阱!快!出城救援!” 除非顧仕隆大軍已經(jīng)從瀏陽水繞到了東南面! 瀏陽門大開,唐培宇率軍出城。 而在炮聲響的同時,紀維民大聲說道:“換旗!結陣!殺!” 神機營中軍的大旗豎起,之前還顯得有些慌亂的軍卒忽然精氣神大變,而他們手中的火銃和弓箭都非常同步地開始從上而下拋射下來。 與此同時,遠處的龜峰山上也隱隱傳來戰(zhàn)鼓,還有不知道多少人的吼叫聲。 長沙衛(wèi)的五輛一窩蜂在剛才一輪炮轟中被毀了三輛,前排的刀牌手更是不知有多少人倒地哀嚎。 那指揮同知猶如被澆了一盆冷水。 炮在哪?怎么看不見?能打這么遠、這么準? 那彈丸怎么會爆開那么大一片? 糟了!是神機營! 第247章 一觸即潰 對唐培宇來說,形勢直轉急下。 楊梅山上傳來的炮聲顛覆了唐培宇的認知。 那并非平坦之地,那是一座山! 目前顧仕隆的麾下還沒有真正攻城,長沙守軍在城墻之外三五里之內(nèi),還有一定的活動空間,因此一直哨探未絕。 唐培宇可以確定,楊梅山那邊的人昨天還不在那里。 不管是神機營選鋒還是顧仕隆帶著南下的哪支勁旅,縱然不是像南昌衛(wèi)那樣真的疲憊不堪,又怎么能倉促之間將那碗口銃運到楊梅山腰用于野戰(zhàn)? 可是那一千精兵不能不救。 唐培宇剛率兵出城,朱見浚也已經(jīng)趕到了瀏陽門。 “本王不是讓唐將軍鎮(zhèn)守城中嗎?”他驚疑不定地望著西南方,“唐將軍帶出去了多少人?” 吉王府的“忠臣”、原先儀衛(wèi)司中的錦衣校尉望了望正往東南方趕去的那一大堆人影瞇了瞇眼:“恐怕過兩千了??窜娙荩阌幸话攵嗍窃乳L沙衛(wèi)中的精兵” “……兩千?”朱見浚眼前一黑。 先是一千精兵,現(xiàn)在唐培宇又帶了原先長沙衛(wèi)中的一千余精兵出了城,那么原先整個長沙衛(wèi)一共cao練比較到位的近四千精兵豈非只剩了不到一半? 如果這是顧仕隆的聲東擊西之策呢?如果這個時候北面、東面、西面一起圍攻過來呢? 朱見浚猜得并沒有錯,此刻,從龜峰山下,五個騎兵正沿著瀏陽水全速往北面趕。 他們首先是到了圍困東面的大營,留下了一個人,隨后又四人繼續(xù)往北。 長沙城東西向的城墻較窄,南北向的城墻更長。 顧仕隆的大營位于長沙城的東北角。 一共只有約十里地,長沙城中的兵從端陽門出來了的消息一傳到武昌衛(wèi),他們就出發(fā)了。 這都是事先約定好的方案。 等楊梅山上炮聲響起之時,東面大營就已經(jīng)接到消息,立刻整軍準備推進。 等唐培宇率軍剛進入楊梅山和南面伏龍山之間的谷底時,顧仕隆也接到了消息。 看來不用等到誘敵之策不成,再等到約定好的時間行計中計了。 他看了一眼那座鐘,立刻吩咐道:“傳令熊偉陽,撥給岳州衛(wèi)的水師戰(zhàn)船立即溯湘水而上阻截城西四門出逃賊子。讓耿永峰不用提防詹華璧了,立刻沿湘水西岸南下進軍湘潭!” 說罷就走出門去:“傳我軍令,大軍抵近城下,準備攻城!” 已經(jīng)到了八月二十七,再過一月就是陛下的萬壽圣節(jié)。 顧仕隆圍而不攻才不是求穩(wěn),只是要先布置到位。 湖廣諸軍久不歷戰(zhàn)事,他唯有以一場漂亮又及時的勝仗,才能真正振奮起士氣。 這種情況下,這首戰(zhàn)哪一邊輸了就是滿盤皆輸。朝廷大軍縱然最后能贏,那一定不再是由他顧仕隆督帥,而是要歷經(jīng)數(shù)月整軍增兵再戰(zhàn)。 現(xiàn)在的楊梅山上,紀維民手底下的正千戶曲志南只低聲催促著:“快快快!魏哥,你帶著兄弟吃點苦,盡力搬下去一些。等會不必要準頭,讓他們亂起來就是,我?guī)S嘈值艹脕y掩殺!” 這一千人按說都以他為首,但這個魏繼貴可是當初跟著郭勛一起擒住了張鶴齡的人。 而神機營當中這種新炮營,都是魏繼貴從一開始整訓出來的。 他魏繼貴也是個正千戶了。 “老曲你放心!”魏繼貴聞言只回頭招呼,“當心點腳下,三人一組,輪流抬!” 這神機營選鋒的構成,魏繼貴帶來了四百人,而曲志南麾下則是一千火銃兵。另外一千六,則由游擊將軍紀維民統(tǒng)帥,雜了兩百騎兵、八百火銃兵、兩百車兵和其余兩百匠勇。 而魏繼貴所帶著的新炮,就是經(jīng)過兩年多試驗,從葡萄牙人的制炮方法再加上皇明大學院中另外的巧思得到的。 陛下賜名“虎蹲炮”。 這新炮多了一對“虎足”,放下來后就能立穩(wěn)在地上,確實有猛虎蹲據(jù)于地、擇機呼嘯的模樣。 最主要的是,這虎蹲炮炮筒雖比碗口銃更長了,但炮口卻不像碗口銃那般大了。 整門炮不到四十斤,兩人抬著再輪換,足可帶著隨軍而行。虎足一架,野戰(zhàn)也好用。 而皇明大學院和兵仗局、軍器監(jiān)一直還在用陛下要求的新方法試驗火藥配方,還有了個什么新詞叫定量裝填。 魏繼貴雖然不懂得這些玩意怎么非要如此,但如今這虎蹲炮的填藥、裝彈乃至于測距,都有一套規(guī)矩。炮口雖小了些,射程卻比碗口銃更遠了。 曲志南帶著七百余人往山下摸,魏繼貴帶著這二百八十人,沿著楊梅山更靠近長沙城的這一側山腰上,竟然足足有二十門虎蹲炮正被抬著往山下緩步而行。 每個炮組有五人,魏繼貴一共帶了二十五門炮來。剩余一百五十人,則是后備力量和保護炮兵的刀牌手。 神機營中的刀牌手也不同于地方衛(wèi)所中的刀牌手。盾牌依舊有,但武器除了腰刀,另外配的遠程武器卻是經(jīng)手把口正在改進的短銃。 靠城墻這邊的楊梅山上有動靜,這一點唐培宇也發(fā)現(xiàn)了。 可他管不了那么多。 之前的那一千精兵正在且戰(zhàn)且退,必須先與他們匯合。 五門碗口銃,發(fā)射的間隔是不短的。只要趁間隙退出炮擊范圍,那就只需要面對正逼下山來的神機營精兵。 對先前出城的一千精兵來說,突如其來的碗口銃炮擊、突然出現(xiàn)的神機營大旗、突然從龜峰山那邊也鼓噪起來而且越來越近的動靜,這都說明了此處并非久留之地。 而長沙城方向傳來的鼓聲和馬蹄聲也說明了援軍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