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第383節(jié)
“退!上土臺!” 包正川舉著方盾,往后退了幾步,而那些三眼銃手則緊張地站到了一圈土臺上——這下,盾牌無法更好保護他們避免被沖進寨門的韃子箭矢射中了。 但沒辦法,場間馬匹和虜騎是會擋住子彈和他們視線的。 好在,隨著轉(zhuǎn)移到寨中土臺上的虎蹲炮重新開始向外轟擊之后,能沖入寨門的敵騎數(shù)量和頻率在降低。 俞大猷咧著牙:“都聚過來了,也不用顧忌鴛鴦營的兄弟們。換開花彈!只有那么多,打準一點!打得他們不敢再輕易上來!” 憑鴛鴦陣扛住了前三日的俞大猷終于把自己藏著的火力完全發(fā)揮出來。郭勛、唐順之給了他最好的裝備補給,俞大猷與趙本學又能夠靈活地用,還敢先只憑勇氣用冷兵器先熬了三天。 這還不夠。 “還能戰(zhàn)的鴛鴦營兄弟,隨本將列陣出寨門!” 不能一直這樣放虜騎入寨的,寨門內(nèi)已經(jīng)堆了六七十人馬,三眼銃的效果會因為堆起來的馬匹和韃子尸體而大打折扣。 該讓虜騎想起鴛鴦陣的厲害,遲疑下去,心生退意了。 “頂住,把場子清干凈!” 鴛鴦陣再度站出來,這次只有兩個小陣,堵在寨門口。 現(xiàn)在就不松散了,足可短時間內(nèi)守穩(wěn)寨門。 “加把勁,頂住!” 過了約摸一刻鐘,身后傳來聲音:“將軍,清干凈了,還要再放一些進來嗎?” 俞大猷看著山腳下仍舊源源不斷往上沖的虜騎,眼中寒芒一閃:“弟兄們,還行嗎?” “頂?shù)米?!”另一邊,包正川喊了起來?/br> “那就在寨門外兩側(cè),讓開一條口子,看他們還敢不敢進去!” 兩團鴛鴦陣各自移開幾步,寨門露出了可容五六騎可沖進去的空檔。 但沖到最前頭的虜騎開始猶豫了。 那里的族人和馬匹尸體不見了,只留下一片灑著斑駁血跡、幾乎染得像花布一樣的土。 現(xiàn)在,既要沖進這種鐵刺猬一樣的陣法,又要沖進去面對那種莫名其妙的火器,然后變成尸體被人拖走。 這個時候,俞大猷在陣中大喊:“泉州俞大猷在此!你們進去??!” 話音剛落時,卻是瞅準了遲疑片刻的這團虜騎而轟出的一發(fā)開花彈。 這一次,花開得鮮艷,就在兩團鴛鴦陣前十幾步遠的地方。 遠處,也終于傳來讓他們暫時退卻的號角聲。 沖山上的虜騎如釋重負,冒著最后的炮彈和箭矢縱馬下山,甚至借助那一級級土臺展示他們高超和馬術和強健的馬匹素質(zhì)。 “不需追擊!”俞大猷也松了一口氣,然后說道,“接下來,倒是要防著他們不再管我們,直接沖去井坪。來呀,把首級割下,懸于寨墻上!會韃子言語的,大聲喊:就差一點點了,我們快不行了!” 熬到第四天仍是勝者,寨中頓時哄笑起來,雖然將軍說的話其實也是真的,要傳遞出去的信息很令人害怕。 可不知為什么,看著持刀站在寨門外意氣風發(fā)的年輕將軍,他們還是覺得能守住的,能活下去的。 過了一會,寨中更多臨時學了這句話的兵卒們加入了嘲諷的隊伍。 “就差一點點了!我們快不行了!” 蹩腳的話遠遠地傳到了袞必里克這邊,他暴跳如雷。 過了一會,有了另外的內(nèi)容,是國際間友好的交流語言,親切問候他們的親屬,關懷他們的身心。 楊博看著回營后染著血掄著自己胳膊的俞大猷,心悅誠服地說道:“將軍此陣,有萬夫不當之勇!” “這卻是唐應德首倡?!?/br> “唐撫臺大才,小弟實在神往。然將軍既改進此陣,更有不世勇武、統(tǒng)兵之才用其建功,這更難。” “還差得遠啊?!庇岽箝鄧@了一口氣,“彈藥箭矢可不多了?!?/br> “今日必能懾服韃子,令其不敢再輕易上山?!?/br> “我只怕他們留下數(shù)百人,就此繞行,那卻追不上了?!庇岽箝嗫赐旱姆较?,眼神冰冷,“井坪恐怕守不住?!?/br> “故而將軍以言語相激?” 俞大猷點了點頭:“糧食不要省,吃飽!今夜,再干一兩個時辰的活,把寨墻再穩(wěn)一穩(wěn)。能多守一日就是一日!” “小弟再去看看狼窩山!” “不必!”俞大猷搖了搖頭,“韃子已經(jīng)來了四天,那條路只怕快被韃子發(fā)現(xiàn)了。你帶二十個兄弟,把這一批已經(jīng)快到的糧食護回來就好?!?/br> 從乃河堡過來在約一里外的袞必里克心情差勁到極點,眼睛望著那寨子,還有那里隱隱被搖動著的旗幟。 現(xiàn)在,他必須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 到底是只留一點人盯著這里剩余的一千多疲兵,還是全力拔掉這個釘子。 那需要付出多少代價,又需要花上多少時間? 蒙古騎兵的優(yōu)勢,不是去攻這樣的山“城”,不是攻堅——除非那些寨堡本身就很脆弱、守軍將卒也過于懦弱,壓力一大就崩潰。 但面前這個俞大猷不是那樣的人。他的寨子很粗陋,他卻利用了一切優(yōu)勢,更是有勇有謀。 問題還包括:留下多少人,才能盯住他,而不是被他擊潰? “……傷兵退到乃河堡休整,時刻來查探這里的動靜!”袞必里克對那邊仍時不時傳來的嘲諷只以忍不住抽動的眉角回應,“已經(jīng)在這里耽擱了四天,去井坪!” 那個西路參將他了解,他的城更牢,兵更多,但他更好打。 袞必里克帶了八千余眾來此,帶了六千人離開。 戰(zhàn)死者七百余人,傷兵近兩千。 目光望向那山上,袞必里克滿眼仇恨。 現(xiàn)在不是算賬的時候,先留人斷絕他們的糧食。等他劫掠歸來,就徹底鏟滅這一支明軍。 …… 韃子大軍出現(xiàn)在井坪城西面的時候,劉鎧知道俞大猷已經(jīng)完了。 希望他再多守幾天的愿望落空了。 “竟然只守了四天!堂堂武狀元,名不副實!” 現(xiàn)在兵臨城下,劉鎧心中只有憤恨。 大同軍令是兩天前發(fā)出的,昨天他接到了軍令,結果今天韃子大軍就來了,他還要守住七天。 “七天沒問題!”劉鎧作為西路分守參將,手里也有一個劣質(zhì)的望遠鏡。 看了一下敵軍數(shù)量,他發(fā)現(xiàn)不是最初迎恩堡那邊傳回來的近萬大軍。 眼下粗略估計,大概也就是五六千,最多六七千。 迎恩、阻虎、乃河三堡,再加上俞大猷扛住的四天,韃子畢竟還是付出了一些代價。 “井坪城墻寬厚,守住七天沒問題!”劉鎧精神一振,“傳令下去,守住七天就是潑天大功!援軍一至,套虜上萬大軍就要飲恨我井坪!” 誰料虜騎很快有了動靜,在井坪西面山腳緩坡一帶稍作休整之后,他們馬頭往西南而去。 數(shù)千騎兵的馬蹄聲震響大地,也重重捶在劉鎧心頭。 他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為什么不打井坪? 若是平時,他巴不得韃子不打井坪。 但現(xiàn)在不同,現(xiàn)在他接到的軍令就是把韃子拖在井坪。 若是平時,他也可以推說韃子避戰(zhàn),大明兵卒如何能追得上騎兵? 但現(xiàn)在也不同,俞大猷在井坪西面立寨拒敵的事情,大同是知道的。韃子走的阻虎、乃河那條線,大同也是知道的。 井坪為何不增援?哪怕因為井坪仍要派兵留守,為什么不分兵增援?為什么不堵住山口?為什么兵臨城下沒有出城吸引虜騎? 劉鎧想不通:套虜難道就不怕后路被斷了嗎?還是說要劫掠一番之后,打破重重包圍再從別的口出去? 是我劉鎧沒能力斷后路嗎? 現(xiàn)在劉鎧只想著虜騎過了井坪、去了朔州的后果,臉色煞白地慌忙吩咐:“點兵!點兵!趁韃子沒走遠,出城,列陣!” 在這慌亂的安排中,當井坪城的南門打開、井坪守軍剛剛匆匆出門還沒列陣完畢的時候,虜騎的隊伍劃過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直撲那些慌亂的守軍而來。 劉鎧在城墻上頓時嚇破了膽:“中計了!快關城門!快關城門!” 袞必里克終于一泄怨氣,以極小的代價消滅了出城的數(shù)百守軍,最后輕蔑地看了看井坪城。 這樣的貨色,斷不了他的后路。 有了這個教訓,他再也不敢出城。不論是出城追,還是再次試圖出城引誘自己留下來。 即便是等自己滿載而歸時,他仍舊不敢出城阻攔。 何況,袞必里克不會給他留下那樣的機會。 袞必里克覺得自己之前是被那俞大猷沖昏了頭,何必非要攻明人的城?要攻,也要講究方法。 “巴爾克,你帶一千五百人留下來,打下這井坪!” 說罷,率領剩下近五千騎,揚長而去。 劉鎧的腿在抖。 他是攔住了韃子,但只攔住了一點點。 可即便是這一點點,對自己來說也很危險。 經(jīng)過剛才韃子虛晃一槍、他輕易葬送了五百多人后,井坪守軍已經(jīng)在膽寒的崩潰邊緣。 “狗日的李鑒!你到了哪里?一定要攔住他們啊!” 劉鎧喃喃自語,他知道井坪只是謹守門戶的話,被這一千多虜騎攻破的幾率不大,前提是自己必須快點挽回軍心。 但現(xiàn)在即便是守住了這一千多人七日時間,也已經(jīng)是過大于功了。 除非李鑒來援及時,在井坪通往朔州的山口,能攔住那近五千騎。 以劉鎧對李鑒的了解……他的臉色又白了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