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第422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熱血兵王、逆天五千年、國之大賊、天兵在1917、遭遇星外文明、養(yǎng)父是只妖、糜爛?。╣l骨)、【milklove】差等生(純百)、網(wǎng)游之宅心人后、歸來有風(fēng)雨
伍文定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一一看了過去。 來到云南兩年多了。前年和去年上半年,一直只能先和沐紹勛一起平定內(nèi)滇那兩府叛亂、收尾余波。 去年下半年和今年,想在這里有一番作為的伍文定倒是更加清楚這云南諸官的心態(tài)了。 任官云南這種地方,近似于流放。有些在這里已經(jīng)做了很久的官,有些是這些年朝廷政爭中的失敗者。 總之,絕大多數(shù)人已經(jīng)沒有更多的仕途指望。 在云南,有名冊的土司之家可以世襲為土官,對大明同樣是要納貢的。這種納貢不同于朝貢,可以大概理解為“包稅”。大土司每年要貢獻多少、小土司每年要貢獻多少,都有規(guī)定。 而云南邊情復(fù)雜,朝廷對云南應(yīng)起運繳納的賦稅卻要求得很少。 如此一來,到云南做官有好有壞。那壞處自不必說,大部分人都是既做不了京官又不能在好省份做官才來這里的,升遷通道更加窄。好處呢,那就是復(fù)雜的邊情給予他們的特殊空間。 內(nèi)滇已經(jīng)是半土半流的狀態(tài),大明能掌控好的部分,那些土官大多要看流官的眼色了。為了子孫襲替和自己族民的安穩(wěn),每年定額的納貢之外,孝敬也不能少。 但現(xiàn)在說的是外滇事,人家兵馬真的多,人家真敢殺人。 除了洪武、永樂年間,最晚到宣德前期,人家還朝貢、納貢,后來其實大體上就是你不惹我、我不惹你。 大明管著內(nèi)滇還會有土官叛亂,外滇確實早就是鞭長莫及。 伍文定看著一個一直沒怎么說話、去年才調(diào)到云南的新官,問道:“高參政,你的看法呢?” 被他問到的人抬起了頭:“督臺若有命,下官愿往?!?/br> 伍文定眼睛一亮:“哦?高參政此言當真?” “外滇三宣六尉皆大明敕命給印之臣,如今有了紛爭,自該過問令其退兵止戈,以宣陛下之威?!?/br> “高參政此言亦有理!”那左參政王汝舟竟改了口,“如今兩府之亂已平,想來孟養(yǎng)、木邦、孟密三司也不敢輕視大明之威!” 見到有人愿意赴險,他們立刻又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理該派人去過問一下。 什么三土司既然已經(jīng)得了緬甸之地,不論情況如何,也該厘清紛爭,最好讓他們?yōu)榱舜竺鲀苑饽敲Р沸艦榫挼橹鞫冻鲆恍┐鷥r。若是能讓他們再納一次貢,更是大功! 當然了,話語里也表露著這一回他們不敢像前年那么大膽的意思,此行是天官既至,三土司必將謹慎給個說法的情形。 一點都不危險! 伍文定聽得心中感嘆,凝視著高尚賢。 他發(fā)現(xiàn),這個右參政的眼底還是有一些忐忑的。 雖然主動請纓了,但似乎又不是他的本意。 “既如此,那便辛苦高參政走一趟?!?/br> 伍文定結(jié)束了這次臨時的會議,然后留下了高尚賢。 他并沒有先指示高尚賢怎么做,而是問了問他的打算。 對答之間,高尚賢有些支支吾吾,只說前年初思倫那么大膽,是因為嘉靖六年皇帝御駕親征陣斬博迪、大勝還朝的消息還沒傳到云南。這次過去,倚陛下天威、內(nèi)滇安定,思倫等人確實不敢妄動。 至于去了之后,那自然是先再宣朝廷對諸土司的要求。那莽卜信請封和莽瑞體哭訴,既然有了紛爭,可以在那邊看了些情況后要求他們都遣人到昆明論理爭辯。 突出一個不當面處置什么,只擺出大明應(yīng)該做調(diào)和之人的姿態(tài),留有余地。 如何處置,他的責(zé)任本就是堪明實情。至于實情是什么,回來之后匯報所見所聞,督臺和朝廷自有決斷嘛。 伍文定最后只是驚異地說道:“鳳溪有大才??!” 高尚賢聽他稱呼自己的號,頗有些慚愧和忐忑:“督臺夸獎,愧不敢當。” 伍文定嘴角帶著微笑:“鳳溪此去,除了這些事,還有一件事得讓他們拿出說法。那曹義,畢竟是朝廷賜了金字紅牌的千戶。焚毀驛站的,不管是流賊還是他們御下不嚴,總要交出兇手來。” 高尚賢心里一突,但已經(jīng)請纓了,只能先說道:“下官明白了……” 從總督部院離開,高尚賢先去了布政使司衙門。 既然要動身去阿瓦城,藩司衙門里的公務(wù)要先交接一下。 從邵錫到王汝舟,同僚們各異的神情他看在了眼里。 之前在黔國公府,密旨只留下了幾人聽,這個大家當然都一直在猜想?,F(xiàn)在他們看自己的眼神,只怕就是琢磨著高尚賢是不是知道什么、為了立功不要命。 高尚賢顧不得他們怎么想,交接完了手頭上的公務(wù)就往家里趕。 他到云南來做右參政,這里自然也安排了官宅。 他回家不是為了收拾行裝——那還早著呢,總督部院衙門和藩司、都司那邊都要先準備公文和護衛(wèi)。 “少爺出去沒有?” “在書房呢。” 于是高尚賢就直接往書房闖,進去之后只見兒子愕然看了看窗外:“父親,還沒放值吧?” “督臺當真準備遣人去外滇了!我已經(jīng)請纓前往,現(xiàn)在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直接坐了下來,喝著茶招著手:“為父已經(jīng)四十七了!這條老命,別真的丟在云南。好好的右侍郎不做,都是你說這云南右參政更好!” 放下書冊走過來的,正是他的兒子高拱。 現(xiàn)在他邊走邊笑著說:“兒子既然又料中了,那豈會有兇險?南京的渾水何必去趟?云南雖是邊陲,卻正是建功之地。” “我還想怎么建功嗎?”高尚賢瞪了瞪眼睛,“你倒好,不僅勸我到這里來,自己還跟著跑來。后年就要會試了,你就算要游學(xué),也該去北京,那里懂新學(xué)的才多!” 高拱搖了搖頭:“如今新學(xué),一靠悟性,二靠明實情。都往北京跑,像云南這種地方的實情,又有多少人能明?我這正是為了另辟蹊徑?!?/br> 高尚賢翻了翻白眼:“前年中了禮經(jīng)魁首,不是說考綱改了,再精研新學(xué)三年再考嗎?另辟蹊徑,不是正道!為父做到了從三品,并無更多功業(yè)之心。就算去南京,也不用趟渾水,你的學(xué)業(yè)才是重中之重!” “如今卻是陰差陽錯了,楊知縣可是嘉靖八年的探花郎,又曾伴讀御書房。他來此興文教,我正可請教于他。” “……說回正題,你這當真不是坑害為父?之前你謁見楊維約,到底聽出了什么?” 如今,高尚賢不像幾年前那么忽視他兒子的意見了。 當時在老家丁憂,若不是聽了他的意見姑且一試,也不會有今天。要知道丁憂之前,從山東按察司僉事平級調(diào)任陜西按察司僉事,在這種正五品的位置停步不前了,那本身就已經(jīng)是仕途堪憂的信號。 但因為在老家丁憂期間做的事情,他隨后反倒被舉薦升任了正四品的知府。任滿三年后,更是又得了張孚敬的青睞,還有兩個選擇:正三品的南京刑部右侍郎,又或者從三品的云南布政使司右參政。 任誰都會想著正三品,但兒子偏偏勸他到云南來。 半個月前楊博還在昆明的時候,高拱以嘉靖七年河南禮經(jīng)魁首的身份謁見,回來后就跟他爹說,朝廷恐怕要處置外滇之事了。既然要處置,必定還會先遣人去摸摸情況。云南諸官都膽小不堪用,建議老爹大膽往前沖。 今日在堂上,高尚賢想著自己這幾年升遷之速,咬了咬牙主動請纓了,隨后卻越想越擔(dān)憂。 不知不覺地,他已經(jīng)越來越依賴兒子的建議。 現(xiàn)在,高拱嘆了一口氣:“楊知縣當真是非凡人物。如今,他知縣的任命雖然還要等到他從成都回來才公布,但他與兒子相談甚歡,還是先告訴了兒子。雖然只說他到昆明只為興文教,但竟以密旨先任命,其任重不言自明。更何況,他還延請兒子先在昆明小學(xué)帶上一年課,明年再修書回京,送兒子進京趕考。” “……這自是好事,但與外滇之事有何關(guān)聯(lián)?” “還有一樁事,兒子不敢擅自說予父親聽。” “什么事?” 高拱咧嘴笑了笑:“現(xiàn)在也不能說?!?/br> 高尚賢只能干瞪眼。 “總而言之,兒子此前所說一分不差。我好歹也是治的禮經(jīng)中的魁首,豈能坑害親父?緬甸易主木已成舟,陛下大捷威震四海,朝廷既然過問外滇之事,那幾個土司這次不敢再戕害明使的。此行或有驚,絕無險。便是前年,他們不也只是敢偽造失火,驚回了嚴知府和王指揮嗎?” 高尚賢咬了咬牙,壓低了一些聲音:“但督臺讓我去了之后,要過問此事,讓他們交出兇手!” 高拱聞言愣了愣,琢磨了一下之后喃喃自語:“看來朝廷是下了決心了……父親,今日督臺是怎么說的,您再詳細說說看?!?/br> 問計于子,讓人怪慚愧的,但高尚賢也漸漸習(xí)慣了。 自己這兒子雖然嘉靖八年沒去考會試,一是因為對新學(xué)還不算有把握,另外一點也是因為他的年齡。 嘉靖七年中舉時,高拱實歲還沒滿十六。若第二年就去考會試,盡管因為生于十二月而可稱虛歲十八,但實則實歲剛滿十六不久,太過于年輕了一些。 只怕看在這一點上,最終考中進士的希望也不大,畢竟太年輕了。 再等三年,更穩(wěn)。中了進士之后,授職也能好一點。 高拱是這樣想的,現(xiàn)在他意氣風(fēng)發(fā),并不知道歷史上的自己會在少年中舉后連考了四屆才中進士。 當然了,那個歷史里沒有新學(xué),沒有新的考綱和考制。 總之,實歲十六沒滿的兒子能中禮經(jīng)魁首,高尚賢已經(jīng)接受了他將來一定比自己厲害的事實。哪怕現(xiàn)在,他好像在大局上也比自己看得更清楚些。 聽他爹講完了今天的過程,高拱沉吟片刻后就說道:“無礙,督臺也留有余地。什么流賊,那不就是教他們怎么做嗎?必定會以為朝廷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督臺既提到了這點,父親大可快去快回。” “快去快回?那如何堪明實情?” 高拱笑了起來:“父親放心,等您回來,您就知道了。督臺和朝廷要的,并不是實情,只是需要有人先去一趟罷了?!?/br> “……”高尚賢覺得他這個模樣有點欠揍,但又舍不得揍,“跟你不能說的那件事有關(guān)?” 高拱點了點頭:“有關(guān),但如今實在不能說。此事,也是密旨的一部分?!?/br> “……既是密旨,楊維約為何敢漏泄于你?” “楊知縣可沒有漏泄于我,是兒子猜到的?!?/br> 高尚賢心里跟貓撓似的:“這可關(guān)乎你爹的安危!就算快去快回,我去了那外滇,話也不能說錯啊!心里有底很重要!” 高拱想了想,隨后道:“大前日里,聽說黔國公府又在加筑院墻角樓?!?/br> “那又怎么了……”高尚賢先是不明所以,隨后停住了聲音,滿臉驚疑不定。 黔國公府修整院落是從四月里就開始了的,那時候皇長子要送楊一清歸葬的消息剛剛傳到云南。 現(xiàn)在皇長子參加完了楊一清的葬禮,又和楊博一起去四川了,黔國公府干嘛又加筑院墻角樓,一副增強戒備的樣子…… 高尚賢看著高拱,高拱一臉嚴肅。 最后高尚賢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畢竟也是正德十二年的進士,為官多方,不算草包。 難道皇長子還要從四川回昆明,在黔國公府常???陛下這是什么意思? 高拱看他的反應(yīng),眨了眨眼行禮:“預(yù)祝父親功成還家!” …… 三天之后,高尚賢從昆明出發(fā)。 這個時候,朝廷對于四川總兵官紀維民的調(diào)任命令、對伍文定沐紹勛聯(lián)名上奏的云南邊事處置策的答復(fù)都還沒有到目的地。 在吉婆島,汪直還在學(xué)著“鳥語”。既然是去開辟商路的,人手、船只、貨物、銀錢,都要先準備好。 在交趾的清化以西,阮淦剛剛尋到黎氏后人。說來也怪,之前一直尋不到,但是從去年開始,各種關(guān)于黎氏后人的線索多了起來,他還一口氣尋到了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