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第428節(jié)
“去年新糧還沒入庫,朕也在等數(shù)目。總之,糧儲號各地糧倉用的是諸王舊時賜地興建,這本就是朕為了將來用兵或賑災(zāi)而準備的糧食支應(yīng)網(wǎng)絡(luò)?!敝旌駸械挂膊徊m他,“黃錦,把去年的呈報拿來給用修看看?!?/br> “奴婢遵旨。” 過了一會,楊慎看到了東西,而且是圖文并茂。 輿圖之上,糧倉的模樣在大明形成了一個“豐”字。 中軸線從上往下,分別是原先的代王、晉王、沈王、鄭王…… 在黃河以北,自西往東有肅王、慶王、韓王、趙王、魯王…… 再往南,同樣如此。大明原先分封各地的藩王,確實也大多在交通便利之處。 如此一來,如果糧儲號真因為皇莊和藩王賜田在各地建了糧倉,確實近乎覆蓋大明腹地了。 楊慎看著去年各糧倉儲糧的數(shù)字,眼神復(fù)雜地抬頭看了一眼皇帝。 “今年底大國策會議后,統(tǒng)一設(shè)立了國庫,以后會形成定例。糧儲號儲糧多少,每年都會報過去備案。” 只是備案,如果有需求,自然還是要走采買的流程,無非都是為陛下辦事,手續(xù)和結(jié)算可以慢慢來。 無論如何,皇帝手上有兵、有糧、皇明資產(chǎn)局手里有錢。 “臣明白了。” 楊慎這下是真明白了,他怕什么不穩(wěn)?若真還是有人因為要拆分南直隸不認命,皇帝只怕樂于再充實一輪贓罰庫,繼續(xù)補充他將來北征南討的家底。 臨告退前,楊慎還是問了一句:“陛下,若北患絕了,云南平了,還會東征西討嗎?” “……好戰(zhàn)必亡?朕知道?!?/br> 朱厚熜對他有點ptsd了,昔年折磨楊廷和,現(xiàn)在一報還一報。 不過他也知道,楊慎現(xiàn)在是戶部當家,他這是在盡職盡責。 所以朱厚熜只說道:“你就記住一點,朕不會為了一些開疆拓土的虛名就征戰(zhàn)不休。朕不做賠本買賣?!?/br> 楊慎嘆了一口氣告退:“臣定會悉心教導太子殿下?!?/br> 仿佛驢唇不對馬嘴,但朱厚熜只能無語地看著他離去。 意思是:您一根筋,我勸不動。您兒子,我得教他做個愛惜民力的仁君,將來好好休養(yǎng)生息。 有一種盼著皇帝陛下早日駕崩、大明好生安穩(wěn)發(fā)展的忠誠。 “……朕且有得活呢。” 朱厚熜嘀咕了一句,而后思緒飄到了西北。 定下來要在西南用兵之后,就已經(jīng)傳令王守仁、唐順之等人了。 北虜若有什么動靜,今年大概不會等到入秋。 他們也要考慮過完冬之后馬肥不肥的問題,若只是寄希望于南北兩面對大明都制造壓力、盼著大明在今年大換屆和政區(qū)大改等事的情況下內(nèi)部再有什么變化,那可要失望了。 入廟、英杰殿、多的兩個尚書、多的一些總督……還有這三年又攢下的錢糧、多省已經(jīng)在總兵之下募選而成的將卒。 大明內(nèi)部還有哪個不怕死的,盡管上前一步。 小動作無損大局,鈍刀割rou已經(jīng)好多年。 嘉靖十年了,時代變了。 溫柔了多年的大明,開始主動露出獠牙。 嘉靖六年不算,那是北虜先大舉寇邊——盡管有被引誘的原因。 現(xiàn)在第一個被主動呲牙的,是外滇的土司。 正月還沒過完,二十六,西南邊陲共有三路大軍主動出擊。 都說正月里不興兵,不然兆頭不好。但朱厚熜信這個嗎?反手就給出了反例:史載,一月癸巳二十六,武王自周興師。二月癸亥二十六,周師布陣于牧野。次日,沖殺當即得勝,昏,周占有商都,殷王紂自焚死。 你看,周武王就是正月出兵的,一個月零一天就打完了。 這不是好兆頭嗎? 在云南,沐紹勛統(tǒng)兵,與伍文定一同坐鎮(zhèn)永昌。 而在他們前方,曲志南率部直撲孟養(yǎng)據(jù)有的江頭城,紀維民居中直撲孟密,湯紹宗則從漢龍關(guān)出發(fā)打入木邦領(lǐng)地。 “國公爺說了!陛下講,武王一月得勝改朝。此戰(zhàn)運來了這么多銃炮,都別吝惜!以快打快,一個月內(nèi),打下阿瓦城!” 金沙河兩岸遼闊平潭,曲志南前方仿佛也有伯爵之位在招搖:將爺快來啊。 而在孟養(yǎng)軍陣后方,思倫有些慌亂地望見最前方的象兵陣人仰象翻。 祖輩傳下來的話里,大明的火銃確實厲害,但也沒到這種程度吧? 那種大銃,能這么輕易,運來這么多? 已經(jīng)落后版本不少的三司將卒感受到了來自大明諸軍積極學習鴛鴦陣野戰(zhàn)戰(zhàn)法和新式銃炮的巨大震撼。 虎蹲炮,易搬運,可連發(fā)。 鳥銃,射程更遠,更準了些。 思倫感覺自己是已經(jīng)準備充足了的,畢竟過年前的臘月,大明就勒令他去昆明負荊請罪。 可是大明不講武德。 明明早就準備好了要打,前面演那么多調(diào)停戲碼干嘛? 他確實誤判了。在此前的兩三年里,大明對于外滇形勢的變化似乎顯得漠不關(guān)心。 然后突然就準備充足了,前來“偷襲”。 他們的火力為什么那么充足??? 沐紹勛沒打過這么寬裕的仗,皇帝給他沐家的信任讓他從骨子里變得興奮。 “伍督臺,若都這么容易,可以掃平外滇?。 鼻熬€奏報不斷傳回,看著戰(zhàn)線推進的速度,沐紹勛抑制不住激動。 伍文定連連搖頭:“陛下有諭旨,此曰閃電戰(zhàn)?;鹆A泄,速速攻下阿瓦城,攜威定約仍以土司治外滇,才是王師氣度。外滇易掃,夷民難治。記住,大方略便是開市通商,獲其實利!再興文教,緩緩圖之!” “是是是,我失態(tài)了?!?/br> 哪怕真有那種皇帝要讓沐家輔佐越王殿下?lián)姓麄€外滇的心,也不能表現(xiàn)得急切。 慢慢來。 在阿瓦城南方,莽瑞體也已經(jīng)出兵了。 東吁緬人給了他極大的支持,這是源于他當日敢于奔往勃固貫耳的勇武。 但是任莽瑞體再有雄心壯志,他聽到哨探從北方傳回來的消息時也不免恍惚,同時對于大明軍隊的戰(zhàn)力與火力產(chǎn)生了巨大的恐懼。 他們真的是助自己復(fù)國嗎? 第371章 攻心為上 新封的勛爵是極度拼命的,何況紀維民面對的是最弱的對手。 孟養(yǎng)、木邦、孟密三司當中,只有孟密只面臨一個方面的敵人,但這個方面的敵人最恐怖。 他們跟著紀維民,在湖廣平叛中立了功,又吸納了川軍中的精銳。 雖然紀維民從四川只帶了三千人到云南,可以他們?yōu)楣歉纱罱ǖ?,是包括了沐紹勛的部曲親兵、云南精銳及得到了允諾可以擴張一些地盤的內(nèi)滇土司軍隊。 除了孟養(yǎng)的老巢有甘高山這個屏障,孟密與木邦的老巢都離得極近,各離天馬、漢南二關(guān)不足五十里。 這看似巧合,也是必然。他們原先就是在阿瓦王朝與大明的夾縫之間生存著的,永昌、南甸、干崖、隴川這些云南最外圍的地盤,本就是他們昔年麓川王朝的核心區(qū)域。 因此有了機會之后,他們才打下了阿瓦王朝,瓜分緬甸土地,想要獲得更富庶的土地和更廣闊的縱深。 可惜的是,他們還來不及消化。有大明這個龐然大物在一旁,他們沒能爭取到假立一個阿瓦王,緩慢消化這些土地、構(gòu)建新防線的過程。 沒有太多營寨,最前線被沖潰之后,孟密東北方向的孟廣、孟乃依次被拿下,這是中路的進展。 西路那邊,孟養(yǎng)的江頭城迅速被破,孟養(yǎng)南面只剩一個孟侖城固守。 論守城,大明不懼任何人。因此只留下了八百人守住江頭城等待后面蠻莫等內(nèi)滇土司兵再增援后,曲志南就沿著金沙江去攻打南面阿瓦周圍小城。 而在東路,湯紹宗出了漢龍關(guān),就只是行軍到木邦城下圍了東、西、北三面。 打木邦,都在山地,消耗會不小。 湯紹宗的水平和手底下的兵都與紀維民差一個檔次,他不用強攻,只用把木邦的主力盯在老巢就行。 因為木邦的南面和東南面,自然有車里、八百大甸和莽瑞體去推進。 “思倫和罕烈都這么說?” 孟密城中,思真額頭青筋畢顯。 “漢人三路大軍,孟養(yǎng)援兵要渡過金沙江才能過來,木邦也要過阿瓦河……” “馬來城、直梗和阿瓦城的援軍呢!” “東吁也在南面打啊……” 思真臉色慘白地跌坐下來,恰逢外面又是一輪炮響悶悶地傳來。 明軍自打兵臨孟密城下后,便是一直在炮轟。 也不知道他們的炮彈為什么這么多,為什么炮打不壞,為什么打得那么準。 這樣也就罷了,他們還在城外砍樹,準備造更多的投石機。 孟密城外,紀維民自己正站在面向孟密城北門的炮兵陣地那里。 “還要多久校好?” “將軍,在算,在算……” 紀維民身邊,是拔下了孟廣、孟乃之后,才艱難地用馬拖運過來的兩門大炮。 這兩門炮,從去年夏天就從京城出發(fā),一路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坎坷才運到云南。 兵仗局、軍器監(jiān)和寶金局共同研制的最新家伙。它的炮管比原先的碗口銃長多了,可以安裝到車架上。 這車架也不純是木的,輪子和車身都是鐵骨、木rou再箍以鐵皮。而放這炮的炮槽,同樣有些不同。側(cè)面那個圓的鐵輪,轉(zhuǎn)動之后便能通過齒輪和螺紋,讓炮槽和與之連在一起的炮架在有限的幅度內(nèi)改換傾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