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第458節(jié)
于是俺答直接把刀鋒劃了過去,似乎前面這個人不是同樣擁有黃金家族血脈的成吉思汗嫡系后人、他的親族、名正言順的汗庭之主。 “……你這個魔鬼……魔鬼……” 俺答毫不猶豫的動作和他臉上始終如一的平靜讓其他汗庭逃臣心態(tài)崩潰。 一個臣子,反叛之后竟能如此心安理得地殘酷到底,絲毫不在意他的名望,絲毫不顧后面能不能收服其他部族嗎? 俺答的心像這里的風和雪一樣冷,他早已不再執(zhí)著什么。 他只知道,眼下和大明是生死之際。這樣的時局里,他不能有絲毫猶豫,不能有絲毫顧忌。 永謝布已經(jīng)消失了,他自然知道。 但還活著的,只想活下去。就算他們恨俺答,也會希望有人能帶領(lǐng)他們活下去。 只有強悍的頭領(lǐng),才能在這種時候帶領(lǐng)他們活下去。 而已經(jīng)見識過大明力量的永謝布殘部,更容易被俺答說服。 “長生天在上,我問心無愧。”俺答最后看向他們,“打來孫已死,你們降了我,我仍視你們?yōu)樽迦?。你們不降我,那就回到長生天的懷抱,等著將來審判我吧。有印璽,有歸順的你們,我會輕松一點。沒有,也只是難一點。而我,不論多難,都會繼續(xù)下去。除了我,沒人能帶領(lǐng)長生天的子民在漢人帶來的這一場浩劫中存活下去?!?/br> 他說得依舊平靜,有著絕對的信念。 當他表達出舍我其誰的意思的時候,也是那么自然而然。 現(xiàn)在,確實是他擊敗了號稱最強的中央萬戶。但是宣府一戰(zhàn)只過去了不到五年,察哈爾萬戶其實還沒有恢復(fù)過來,而其中還有一部分人竟然愚蠢地感激著俺答當年的救命之恩,并不認同察哈爾萬戶一些老者的說辭。 博迪已經(jīng)死了,博迪無法現(xiàn)身訓(xùn)斥他們:那就是俺答故意的,他本可以在攻破虞臺嶺后按原計劃行動的! 成王敗寇,現(xiàn)在俺答確實可以這樣說了。 草原諸部在達延汗之后,在已經(jīng)實際分裂的這幾十年里,原先是博迪大概實際擁有兩個萬戶的力量,右翼雖然與之相當,兄弟二人卻各懷心思。 如今,袞必里克被俺答丟下應(yīng)對大明,永謝布已經(jīng)煙消云散,俺答擁有了一個半。如果兀良哈與他站在一起,他大概能很快擁有近三個。 打來孫倒在雪地里,喉間的血繼續(xù)融化著旁邊的雪,勾畫著妖異的一灘紋路。 “你讓汗庭四分五裂,你憑什么說你是問心無愧?” 俺答皺了皺眉,隨后冷漠地說道:“既然已經(jīng)哭著質(zhì)問了,就是不想死了。既然準備活下去,那就好好活下去,自己找到答案,自己看到答案。我再問一句,印璽帶走了,還是藏起來了?” 時間緊迫,他不準備多浪費。 永謝布的消失或者袞必里克即將面臨的大軍,在俺答的判斷之內(nèi)。 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收到消息,是兩種情況同時出現(xiàn)了。 這對俺答來說是好事。 大明再強,也不可能強到在同一個冬天既消滅袞必里克,又深入塞北千里來攻擊他。 選擇春夏之交舉族遷徙,就是為了在冬天之前結(jié)束與汗庭的戰(zhàn)事。 這里沒有城池,明軍如果愚蠢到這個時間仍然前來,俺答也不怕。 但是,他也只有一個冬天的時間了。 真正殘酷的戰(zhàn)爭,是在雪化了之后。 一整年都在遷徙、廝殺中結(jié)束,就算他能夠收服察哈爾、喀爾喀和兀良哈以及永謝布殘部,沒有任何休養(yǎng)生息,他又該怎么在明年勢必到來的明軍北征中獲勝? 不需要明年就獲勝。 率軍回身向汗庭所在,俺答吩咐著:“滿受禿,你帶著歸順的察哈爾三部,去野人女真和建州女真的地方。我要他們的奴仆,箭鏃,馬匹、牛羊。其他人,帶著勇士們?nèi)ネ鞑吭逻^冬的營帳,傳遞汗庭之主土謝圖徹辰大汗的旨意,讓他們派長者來汗帳。為什么要做這一切,怎樣才能活下去,我將告訴他們?yōu)槭裁次抑档靡蕾?、?yīng)當依賴!不愿歸順的,就先擊潰。記住,想活下去的,始終會想活下去?!?/br> 冬天的風雪會蓋住泥濘、凍住河流,苦寒之地的諸多部族都備滿了盡可能多的物資過冬,俺答先把一部分目光移向離察哈爾不算遠的野人女真和建州女真的地盤。 大明施加苦難于蒙古,汗庭先施加苦難于女真。 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而隨著俺答的命令,馬芳不得停歇。 數(shù)戰(zhàn)之中,他也立功不少,成為了可信賴的一支騎兵小隊的頭目。 現(xiàn)在,他要去收服更多的小部族,甚至于要去幫助收服整個喀爾喀。 馬芳很興奮,這意味著,他可能摸清楚整個左翼大小部族過冬的營帳所在。 雪還在下,天更加冷,草原上的廝殺仍不會停。 整個大明的北方,如今最平靜的反而只有原先的北平行都司一帶。 現(xiàn)在,朱厚熜的御駕正從張家口北面緩緩向東北方向移動,目的地是舊開平衛(wèi)的駐所開平,也是曾經(jīng)大元的上都。 察哈爾其實已經(jīng)不遠,開平其實就已經(jīng)相當于是目前的最北線。 而察哈爾的駐牧地,就位于北面和西北面這片日后被稱為錫林郭勒的大草原。 喀爾喀的駐牧地范圍,則是將來的外蒙古核心一帶。至于兀良哈,他們都靠近貝加爾湖了。 離得如此之近,朱厚熜卻行進得輕松。 他知道俺答不會失了智地往南攻,大明也不會在冬日里繼續(xù)北進。 但錫林郭勒大草原不會跑,豐州灘與河套也不會跑。 如果北虜當真舍棄這些最靠南的、最好的草原,那大明又有什么損失? 可俺答是能放棄了豐州灘的人,他自然也大有可能放棄錫林郭勒大草原。 先過過苦日子,等待將來的時機嘛。 坐在車中的朱厚熜想著這些,還是有些惆悵:朵顏部已經(jīng)縮在承德一帶太久了,他們可沒法帶路。 俺答既然做這樣的選擇,顯然是不會再輕易與大明硬碰硬了。 面對茫茫漠北上會跑來跑去的敵人,有什么好法子能找到他們? 冠軍侯功蓋千秋,一是因為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的閃電騎兵,一是因為帶路仆從啊。 大明現(xiàn)在最強的戰(zhàn)力不是騎兵,大明龜縮太久,也缺少熟知草原的帶路仆從。 第395章 特戰(zhàn)營恐怖如斯 唐順之初到三邊時,名冊上的數(shù)字,三邊應(yīng)有兵力二十萬出頭。 經(jīng)過這么長的時間,三邊實有可戰(zhàn)之兵十二余萬。 這一次,甘肅五萬眾留守,震住西邊的吐魯番和南面的青海,延綏和寧夏也都要留下近三萬,避免邊區(qū)出問題。此刻,軍隊動靜最大的還是從邊墻往黃河幾字彎圈起來的黃河以南清掃,總?cè)藬?shù)近三萬。 真正要遠征的,除了已經(jīng)出發(fā)的三千精兵,就是唐順之親自率領(lǐng)的約八千人。 大同萬余人自殺虎口、土城方向往官山、歸化進發(fā),朱麒率領(lǐng)的太原鎮(zhèn)大軍,先鋒四千余騎兵,身后是八千余步卒。 先鋒精騎沿著黃河?xùn)|面趕到君子津這河口古渡時,立刻就遇到了抵抗。 “他們居然在這里死守!要傳信唐督臺,恐怕韃子就準備從這北渡!” 朱麒沒有冒失行動,純粹騎兵對騎兵,他不敢賭自己的四千人能夠就這么沖潰那邊的韃子騎兵。 既然遇到了這支近五千的套路精騎,那就說明對方已經(jīng)是確定要在這里渡河了。 這里是河套一帶的黃河下游,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結(jié)冰的跡象。 要等后面的步卒趕到,屆時炮火轟擊,效果不會差。 朱麒在這里對峙了兩天時間,用望遠鏡窺探著黃河對面的部下卻始終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 而到了第三天,河套韃虜?shù)尿T兵忽然向北奔馳,消失在朱麒的視野里。 現(xiàn)在,沿著黃河北岸往西的道路已經(jīng)通暢了,朱麒卻有了些迷茫。 難道真如唐順之所判斷的,韃子是要在更靠西的位置北渡?那虜騎為何北撤? 已經(jīng)在這被耽擱了三天,如果要趕過去,朱麒只能靠這些騎兵西行。北撤的虜騎,是不是為了放他們過去之后再抄后路過來? “吊過去,看他們躲去哪了!往西走,慢一些!” 朱麒也不能多耽擱,只好先散出哨騎,大部隊則保持一個更安全的節(jié)奏。 也不能忘了兩天前的事。 “再往唐督臺那邊傳信,君子津這里是詐!” 他咬著牙,唐順之在西面,消息傳過去得繞一個大彎,來回恐怕要十天以上。 這次不同于幾年前,王守仁給他的建議,讓朱麒的目標十分清晰。 唐順之年輕了一些,盡管他之前有判斷過來,朱麒在見到那支套虜騎兵后卻產(chǎn)生了誤判。 當然,也沒有區(qū)別,那近五千騎始終在那。他們的目的,擺明了是要遲滯偏頭關(guān)方向的太原大軍數(shù)日。如果朱麒硬要闖,也需要在這里耽擱上幾天,而且還得損兵折將。 現(xiàn)在那支騎兵消失了,朱麒雖然沒有折損人手,前路卻顯得更莫測。 這第三天只往西行進了不到四十里,對純騎兵的先鋒來說,這很慢。 而后傍晚時,哨騎回來了。 “侯爺……好多韃子,恐怕有三萬了……” “什么?”朱麒變了臉色,“在哪?” “就在北面七十多里的地方。”哨騎的小頭目眼神復(fù)雜,“一直在動。侯爺,至少是幾個部族一起在往西邊遷徙!” 朱麒心頭震動不已:“遷徙?” 往西遷徙,這邊的東北面,哪里有三萬韃子?那豈不是說,套虜壓根就沒準備守原先俺答所占據(jù)的豐州灘? “勒勒車很多,堆滿了家伙什,老幼婦孺不少。侯爺,怎么辦?” 朱麒臉色陰晴不定。 遷徙之中的草原部族自然十分脆弱,但他們至少有近五千騎一路保護。而且這種逃命之舉,真要死在眼前了,幾個部族聯(lián)合在一起的數(shù)萬人,拼死能戰(zhàn)的必定過萬。 朱麒如果想留下他們,恐怕一定趕不上去阻截北渡的套虜主力。 現(xiàn)在看來,袞必里克不僅要放棄黃河以南,還要放棄豐州灘。 原先就遷徙過來想占據(jù)豐州灘的部族,是不得不組建聯(lián)合的騎兵先冒險遲滯明軍,為他們的部族遷徙爭取時間。 “涼城那邊呢?”朱麒開口問另外的人,“有沒有消息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