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第486節(jié)
“一曰陸上長城公司,一曰海上長城公司?!敝旌駸薪忉屩?,“這兩家公司,皇明資產(chǎn)局、財稅部一同占大股,國防部、禮交部、文教部都參與其事。你們參與,出錢出人出力,卻不管事。因為這兩家公司,是開路的,有將卒,有銃炮,有戰(zhàn)船。據(jù)有要塞后,便設都護府,既為邊市商站,也是外交禮教據(jù)點?!?/br> “朕明里大軍為開路先鋒,隨后便是你們各自的商行,通商路,售賣貨物,采買原料,結(jié)交當?shù)??!?/br> 短暫停頓之后,朱厚熜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們:“若遇阻礙,域外之地,你們便能從這兩家企業(yè),雇傭?qū)⒆浔Wo了?!?/br> 殿內(nèi)眾人,包括張孚敬他們都心頭一震。 這是讓商人也能借用軍力? 是,只是借用。 朱厚熜思來想去,還是不能像西方那樣,允許這些有膽子跨出國門的富商大族自行武裝,后患太大了。 宣威的,只能是大明官方力量。用商業(yè)手段再行宣撫,才是允許他們主要辦的事情。 但出門在外,危險常在。零星小事件,倒不影響大局。 用雇傭的方式,才有一根保險杠,至少拴住大明即將放出去的猛獸們。 大明要裁練精兵在即,也有許多兵卒需要分流。 如果他們有這個志向,那也是一個再就業(yè)出路。 這一天,乾清宮中的“經(jīng)濟會議”開了很久。 大明最杰出的這一批富商們,從皇帝嘴里很肯定地聽說了許多地方、那里都有些什么物產(chǎn)。 比如西洋夷人傳過來的,那滿是黃金白銀的新大陸。 比如那瓜哇島的南面,竟還有一個龐大無垠的島嶼,上面有幾乎就灑在地面上的煤和鐵。 比如波斯人的沙漠里,有許多沈括在《夢溪筆談》里提到的石油,陛下說這種東西將來比煤和鐵還重要。這一點,是他和陶真人研究了很久的結(jié)論。 倒也不用如此強調(diào),沈括自己也說了:此物后必大行于世。 到中午時,賜宴之前,屏風被撤走了。 宴席擺好,朱厚熜舉杯說道:“總理國務大臣、軍務會議總參謀、數(shù)位尚書在此,你們須知這是大明繼往開來、為華夏再立萬世根基之無上功業(yè)!西洋夷人戰(zhàn)船槍炮開道、商船隨行,已經(jīng)到了大明家門口。彼輩狂妄,竟有瓜分寰宇之念。俺答既遠遁,朕著眼的,是千年未有變局之下這寰宇內(nèi)的大爭之世!” “伐交頻頻,都是手段!以大明經(jīng)濟、文化大軍,是為陸上、海上無形之新長城。朕悟新學,看重實務、實利,窮究物理、人理,不為好大喜功爭霸寰宇,只為大明子孫萬世得享安寧富裕!華夏子民雖安土重遷,卻也從不懼開枝散葉!” 朱厚熜遙遙環(huán)繞一圈:“滿飲此杯!這功業(yè)若有成,以將來大明疆域之大,家國之富,域內(nèi)之穩(wěn),朕何吝王公侯伯?” 第413章 讓大明王師脫胎換骨 在人人還在為一戰(zhàn)封了四國公而咋舌的時候,大明天子說了這么一句。 而聽這一句的對象包括了商人,這是什么含義? 這一刻,楊慎忽然理解了皇帝當初為什么要派越王為楊一清扶靈歸葬,到黔國公府住上那么久。 皇帝心中的志向如此之廣,這開枝散葉的說法,又豈是只為了鼓勵臣民? 藩王藩王……將來,大明大約是要再如國初一般,當真是諸王實封外藩,以為屏障了。 在新的一套體系之下。 楊慎能想到,張孚敬他們自然也能想到。 大明周邊的域外藩國如此多,容得下諸多皇子。 皇帝現(xiàn)在才六個皇子,這只怕不夠。 所以睿王為什么也能得到天子耳提面命,那就講得通了。 諸藩并非完全圈養(yǎng)于京城,也講得通了。 既然如此,帝國的心臟還當真需要好好規(guī)劃一下。 于是席間閑聊時,張孚敬提了提之前他們在午門外商討的事情。 “重新修整紫禁城?”朱厚熜皺了皺眉,“為免諸殿再走水,確實要多加防范。只是這工程耗費有點大,不急在一時?!?/br> 印象中嘉靖“火德”充沛,好像在位時連三大殿都燒了。 楊慎總算知道張孚敬為什么今天提這件事了,因為頓時有許多鄉(xiāng)賢富商“誤會”了張孚敬的意思,踴躍表示應該盡一份力。 給地方官員送禮打點,哪里比得上直接向皇帝送禮打點? 這種幫皇帝把他的家修建得更高一點的機會,求都求不來。 金坷垃更慚愧了。 他搞了這么多年,養(yǎng)了那么多人,就是沒賺那么多錢。 好在皇帝沒有當場應允。 “這樣吧,禮交部和工商部研究一下,先拿出個方案和預算。你們都有心,朕心實慰。這回萬壽,內(nèi)承運庫著實多了不少賀禮,有許多奇珍異寶倒是華而不實,宮里也用不了那么多。等下你們可以看看,有哪些想買回去。也不用急著拿銀子出來,最終這工程不都是要有諸多采買嘛?” 朱厚熜又笑著看楊慎:“狀元公也出出力。今日認籌國債,響應國策的,那也是良善人家。寫些字,回去裝裱門楣,也不失為一樁佳話?!?/br> 楊慎啼笑皆非,但只能回答:“臣自當盡心。” 頓時是賓主盡歡。 對這些富商來說,見到了皇帝本人,他的氣度和格局,他說話的風格,是真的與想象之中很不一樣。 若說最不一樣的……沒有低看他們的意思,反而很有倚重之意。 這還不夠嗎? 哪一朝哪一代,行商獲利,竟與這等國策有了緊密聯(lián)系? …… 至此,萬壽圣節(jié)的三件大事:閱兵封賞、內(nèi)外賀壽、經(jīng)濟擴張頂層部署都做了。 接下來這幾個月,是籌備。 兩大長城公司的設立,與即將推動的戶籍變革、軍制大改相連。 戶籍變革,也與青甘、河套、宣寧三大邊區(qū)的土地分配相連。 軍務會議要先把精神傳遞下去,這一回,先是五府都督、邊區(qū)外的各省總兵赴京參會。 都是軍伍中人,來得比文臣要快——若是馬都不能騎、受不得顛簸,做什么將領(lǐng)? 他們離開當?shù)?,至少在這個冬天,又是安全的。 將領(lǐng)們在路上趕,南洋那邊諸多小國的使節(jié)還沒離京,要急報入京的快船已經(jīng)行駛于南洋之上。 去年夏天,馬六甲被大明海師奪還。大敗的消息傳回葡萄牙時,已是去年底。那個時候,河套正在激戰(zhàn),朱厚熜在去開平的路上。 隨后葡萄牙研究對策,定下了必須搏一搏的基調(diào)。 伯爵恩里克率現(xiàn)成的數(shù)船先行,既問責印度總督和馬六甲總督,又肩負奪回馬六甲的重任。葡萄牙那邊則組織更多的戰(zhàn)艦、商船組成遠征艦隊,隨后出發(fā)。 他漂洋過海先到果阿,解除了前任印度總督的職權(quán)押送回葡萄牙,花了一點時間整頓之后,就冒冒失失地直接先過去談判。 也許是身后正在過來的葡萄牙遠征艦隊給了他底氣,也許是過去這么多年葡萄牙在海上的無往不利讓他過于自信,也許是印度總督與胡安推脫罪責說了些迷惑他的消息,誰知道呢? 許多時候是會有蠢貨做蠢事。 而這一回,在大明進化了的阿方索,本就精明無比的汪直,野心膨脹的胡安,還有想要再立大功的趙俊,共同導演了一場大戲。 當拿著恩里克“命令”回到果阿帶著商船為主、大小戰(zhàn)艦只十一艘的部分葡萄牙遠征艦隊駛?cè)肓笋R六甲海峽、接近馬六甲城之后,早就埋伏到海峽靠近印度洋那一端島嶼峽灣里的部分大明海師及海貿(mào)行護航戰(zhàn)艦,連同分散到東面的其他戰(zhàn)艦包圍了過來。 而馬六甲城里,還當真假模假樣地換上了葡萄牙的旗幟。 被俘虜?shù)亩骼锟舜┑萌四H藰?,相隔那么遠,有胡安的親自帶領(lǐng),至少這一批葡萄牙戰(zhàn)艦及商船上的大人物們都要上岸面見“立下大功”的新任印度總督。 結(jié)果自然就是驚喜。 在岸上的陸戰(zhàn)隊與包圍過來的大明戰(zhàn)艦一同合力摧毀了兩大四小葡萄牙戰(zhàn)艦及五艘商船之后,其他人充分發(fā)揮了惜命精神。 這戲還可以繼續(xù)演。 一個可以得到葡萄牙、大明兩邊都認可的新果阿,能夠掌握住亞洲與歐洲海上航線的利潤,活下來得更多的商船船主們用不著多想。 只需要他們再回去,一起控制住留在果阿的其他戰(zhàn)艦。 這一次就更容易了,先快船回去報信,說俘虜了幾艘還滯留在這邊巡海的大明戰(zhàn)艦,拿著一些大明的旗幟、盔甲、武器為證據(jù)。 又有最鐵心跟著胡安與阿方索一起干的商人帶著滿滿兩船貨物先回果阿,要那邊的遠征戰(zhàn)艦別空跑一趟,到馬六甲來裝運貨物回葡萄牙。 若昂三世只不過做了一個錯誤的判斷、派錯了一個人,就把葡萄牙在亞洲的國運葬送了。 阿方索還沒死心,他看著被俘虜?shù)倪@么多葡萄牙將領(lǐng)和兵卒,忍不住對趙俊說:“現(xiàn)在葡萄牙一定是最虛弱的時候!只要他們能效忠于我,回到了葡萄牙,我就能趕走若昂!” 胡安聽得心驚膽顫,不知道阿方索為什么比他的膽子還大。 輾轉(zhuǎn)于馬六甲和果阿之間,帶著那些人下船上岸后立刻就炮火轟鳴,他胡安也是冒了奇險的——要是他跑到迎接而來的阿方索的衛(wèi)兵身后之前,被背后的子彈打中呢? 而現(xiàn)在,阿方索居然真的想取代葡萄牙王室! 趙俊搖了搖頭:“陛下上回密旨說得很清楚了。南澳伯,你們那邊很講究血統(tǒng),很多國家王室之間又有聯(lián)姻,葡萄牙也并不是只有這邊一個航路和利益。能計賺果阿就已經(jīng)足夠了,我不能帶著海師去冒險?!?/br> 他望著這些降將:“俘獲戰(zhàn)艦及這些降將,要聽陛下如何處置。下一步怎么走,不如等楊都護和陽武侯到了再說。算算時日,陽武侯在廣州接上了楊都護之后,這幾日間也該到了?!?/br> “哎……” 阿方索只能長嘆一聲。 雖然他也知道皇帝說的是實情,但如果能夠那么耀眼地回到歐洲,對他來說也是極為爽快的一件事。 可惜,趙俊連傾巢而出去果阿直接擊敗那邊的遠征艦隊都不肯,反而要冒著被識破的風險引誘他們分兩批到馬六甲這里的伏擊圈來。 阿方索知道,這支大明海師就是趙俊以后的立身之本了,所以他絕不可能輕折。 但是如果趙俊還要把俘獲的戰(zhàn)艦都帶回大明,那么也許就是西班牙吞掉葡萄牙,而下一次到果阿來的,也許會是西班牙人的遠征艦隊。 又到了需要等待大明天子做出決定的時候,好在兩日后,陽武侯薛翰率領(lǐng)的海運局護航艦隊終于帶著楊博來到了這里。 望見了馬六甲城,楊博站在船頭,只感慨自己經(jīng)歷之奇。 中舉后先是親歷了嘉靖六年的北虜南侵、與俞大猷在黃崖山死戰(zhàn),中會試后則與越王一起送楊一清歸葬、又在后方經(jīng)歷了外滇之戰(zhàn),去年更伴駕北征,今年又跑到了南洋。 得虧他年輕、身體好。 但現(xiàn)在,他有了新的身份,而這個身份必將伴隨他不短的時間。 到了碼頭上,與趙俊、阿方索等人的見面之后,楊博倒是有些驚異于一同來迎的當?shù)厝耍骸摆w提督,這南洋,還有這么多漢人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