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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靖明在線閱讀 - 靖明 第493節(jié)

靖明 第493節(jié)

    說著說著,李山希抹了抹淚。

    田汝成這段時間以來還是第一次見他表露這樣的情緒,說出這樣敏感的事情。

    如果李山希不是根本只為惜身、不顧朝鮮利益的王子,那便是他明知不該自曝朝鮮憂患、仍然要點(diǎn)出來他想留在大明應(yīng)對王儲之爭。

    田汝成忽然抓住了一些線索,那就是李山希的身份。

    本是庶次子,但庶長子已被賜死。王世子則是唯一嫡子,又非如今的朝鮮王后所出。

    若是朝鮮王世子沒了,那就是李山希為眾王子之長了。同為庶子,自是居長者繼承王位。

    而如果大明要支持李山希,那么更是能用國王冊封這件事做文章,一如田汝成在交趾時莫登庸想做的事情一樣。

    “殿下言重了。”田汝成嘴上安慰著他,“陛下既然欣賞你,又以邊貿(mào)重事盼殿下歸國之后能讓朝鮮與大明多通有無,殿下有這重任為倚仗,又何須擔(dān)憂這些?我雖與殿下一見如故,半因殿下性情,另外一半,也盼殿下歸國之后把兩國貿(mào)易主持好啊。我如今,可是在外貿(mào)司任職吶?!?/br>
    田汝成像是開玩笑一般,繼續(xù)試探李山希的態(tài)度。

    李山希卻堅決地?fù)u了搖頭:“我到天朝國都這段時間以來,越來越傾慕大明文教。皇帝陛下天恩浩蕩,允鄙國可選士子入國子監(jiān)進(jìn)學(xué)。我有心留在大明求學(xué),不知田總司可否代為奏請?”

    田汝成愣了愣:“那邊貿(mào)之事,朝鮮何人主持?”

    “鄙國正使金祺,田總司也見過。蒙皇帝陛下圣恩,準(zhǔn)于九連城專開朝鮮邊市,金修撰攜功歸國,大約另有任用。這邊貿(mào)事,我所了解的,可修書回奏父王,父王自然會安排好主持之人,豈會誤了田總司差使?”

    李山希說完這些,再次表達(dá)態(tài)度:“天朝地大物博,這邊貿(mào)之利何其重,我豈能主持?那不是更引人注目嗎?田總司有所不知,我少年時也是激揚(yáng)灑脫之人,如今謹(jǐn)慎不已,全因王儲之爭吶!”

    田汝成想起朝臣間這些天隱隱傳的東宮開府建衙之事,參策們大多面色凝重。圍繞大位的任何事情,確實敏感又可怕。

    “怪不得與殿下一見如故,原來殿下本來也是直率之人?!碧锶瓿上蛩麆窬疲耙擦T。只是這入國子監(jiān)進(jìn)修之事,如今卻是文教部在管了。殿下又是外藩王子,禮交部不能置身事外。這樣,明日我先報予尚書大人,再聽他老人家怎么說吧?!?/br>
    “多謝田總司!”

    田汝成第二天一早到了禮交部衙門,就去找劉龍。

    而后便得到回報,劉龍正與御書房伴讀學(xué)士李開先相談,要他稍候。

    田汝成這一候,就候了半個多時辰。

    不得不說,御書房伴讀學(xué)士還是令人艷羨。這李開先平日里玩心更重,但一朝被點(diǎn)入御書房,哪怕之前只是正六品的戶部主事,劉龍也絲毫不能怠慢他。

    他還矮自己一科,想必在御書房中呆上三五年后,也是一飛沖天的人物吧,真不知道陛下看中了他哪一點(diǎn)。

    見到李開先出來,田汝成卻也不敢怠慢,站了起來行禮:“李伴讀?!?/br>
    “見過田總司。”李開先回了一禮,而后忽然開口,“有一事,正想拜托田總司?!?/br>
    田汝成頗為意外:“不敢,李伴讀請講。”

    李開先笑著說道:“陛下有意在京城辦一個棋圣杯,欲邀諸外藩國手過來一較高下。田總司到過交趾,又正教習(xí)朝鮮王子邊貿(mào)事。不知交趾、朝鮮,有沒有這等象棋、圍棋國手?”

    田汝成聽得愣了:“棋圣杯?”

    “正是。要鑄一金杯銘刻榮耀,賜予魁首,名列前三者更有賞格?!崩铋_先認(rèn)真說道,“大明自然不乏高人,但陛下之意,是要讓諸藩國也遣人來參賽。此后更要定期舉辦,所以這第一屆,便最好多些外藩高人來我大明?!?/br>
    “我在交趾時,倒也知道那里有不少人也喜好棋藝?!碧锶瓿刹皇呛芾斫猓叭黄h(yuǎn)小國,縱有二三人稍有心得,如何能與我大明國手爭鋒?”

    說完他就反應(yīng)了過來,立刻繼續(xù)說:“既是陛下旨意,那我自然先去信交趾,也問問海安君?!?/br>
    從無到有的籌備過程,李開先自然是先采取邀請的方法,而不是直接由皇帝去旨各國國主,令他們遴選高人遠(yuǎn)赴大明參賽。

    于是李開先說道:“有勞了。還請?zhí)锟偹痉旁谛纳希菹麓伺e,非為宣威。前來參賽者,縱然不能名列前茅,但人人都能有陛下御書,以資勉勵?!?/br>
    田汝成瞪大了眼睛:來大明一趟,下下棋,就能有陛下手書相贈?

    這可是大明皇帝的墨寶,帶回他們那些蕞爾小國,那是足可傳家的寶貝!

    懷著許多疑問,見到了劉龍之后他還在暈乎:“大人,李伴讀所說的事到底……”

    “此事關(guān)乎國計!禮交部、文教部都配合著辦便是?!眲垞?dān)任一部之首久了,崔元也不再提醒他什么了,官威也漸漸往上漲,“你過來是有何事稟報?”

    “哦,是朝鮮國主之子李山?!?/br>
    田汝成轉(zhuǎn)述了一下李山希的請求,也說了說他提到的險境和他的態(tài)度。

    “大人,下官瞧著,這李山希確實想要就此留在大明?!碧锶瓿稍囂搅艘幌?,“只是他以外藩國主之子的身份,想入國子監(jiān)的話,就算陛下能恩準(zhǔn),還要問問朝鮮國主的意思吧?”

    劉龍沉吟片刻,隨后就開了口:“你回去告訴他,就說本官的意思,若不得其父首肯,倒顯得我天朝也強(qiáng)留他在大明、插手朝鮮王儲之爭一般。既然是他不想回去,就要他先去信,請他父親主動上表奏請。禮交部收到了奏請,這才能幫他辦這件事?!?/br>
    “……只怕他不敢。若如此,豈非顯得他想久留大明,結(jié)交外援?朝鮮國主若不喜,召他歸國,那他就大禍臨頭了?!?/br>
    劉龍笑了笑:“避禍也好,心存大志也好,他想要如愿,豈能一點(diǎn)險都不愿冒?總之,幫他一把是沒問題的,但他若不值得幫,沒那個能耐,陛下何須貽人話柄?他們在朝鮮縱然爭得你死我活,新主登位,陛下仍舊是看其恭順與否,再定奪冊封誥命之事,哪里用得著提前算計什么、扶持誰?”

    田汝成心想其實大概就是這回事吧?劉龍的話就表明了皇帝暫留李山希在大明的用意。

    只不過話也沒錯。雖然是有意看看這李山希能不能用,但也不能很明顯地偏倚他,搞得大明對上一個朝鮮還需要故意玩什么陰謀。

    但若是朝鮮國主自己上表奏請,那則是他心里另有一番考量。大明皇帝準(zhǔn)了,那便是從其所請,恩典是給朝鮮國主的。

    在那之前,大明皇帝當(dāng)然是不知情的了。

    田汝成得到了明確的信息,自然回去轉(zhuǎn)告李山希。

    而李山希便開始猶豫不決了。且不說他父王的態(tài)度,朝中的世子派,會愿意他這個王世子之外身份最敏感的王子就此留在大明?

    只怕會給他安上一個結(jié)交大明、意欲帶領(lǐng)明軍入朝奪位的罪名!

    李山希思來想去,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金祺之上。

    他說過,希望李山希想辦法留在大明的,他應(yīng)該會說服他父親的吧?

    金安老,也是世子派的,金祺到底要怎么說服他父親?

    田汝成對他嘆著氣:“若是朝鮮王室父子和睦、兄友弟恭,殿下倒不必如此為難。不如這樣,如今另有一事,陛下有意辦一個棋賽,殿下以此事為引,先探問一下態(tài)度……”

    如果朝鮮真的能派出幾人到大明來,那么李山希本就在大明,至少是可以先順利成章在這里代表朝鮮國主勉勵朝鮮“國手”爭光而歸的。

    這樣的話,又能在大明多留一些時日。

    而這段時間里,想必他提到的那個金祺也會給他一些準(zhǔn)信。

    李山希這邊在為他自己的將來而想方設(shè)法,而這個時間,張白圭小朋友在他父親的陪伴下,坐著費(fèi)懋中專門安排的馬車正在北上。

    離北京越近,張白圭父子也如同當(dāng)初那些到北京來賀壽的外使一般,驚嘆于大明新的直道。

    這還是張白圭第一次離開荊州府,而一去就要去這么遠(yuǎn)。

    他根本不知道皇帝要見他的用意,因為他只知道那大官說,皇帝想親自考考他。

    張白圭很想一路上也多溫習(xí)一下功課,但車窗外、驛館外實在太吸引人了。

    而在真定府的驛館留宿時,夜里又聽見喧鬧??祚R來,快馬走,只留下被替換下來休息的急遞鋪體系中的年輕人喝著茶在那里夸耀。

    “南洋大捷!區(qū)區(qū)西洋紅毛鬼,一敗再??!這一次,是他們舉國之力攻來,徹底敗在了南洋。西洋大戰(zhàn)船俘獲七艘,小戰(zhàn)船十五艘,那葡萄牙舉國兵力這次折了一半!”

    “一半是多少?”

    “也就五六千吧,死的死,擒的擒?!?/br>
    “咦——彈丸小國,舉國兵力也只過萬?”

    北征大捷后,來往官紳、商旅、仆從,對于這種“大捷”像是已經(jīng)脫敏了。

    相反,他們笑談的卻是另外的主題。

    “竟是萬壽圣節(jié)之前的事,可惜相距萬里之遙,靖海伯沒趕上好時候啊。若能早一點(diǎn),說不定閱兵封賞大典上,還能多一個侯爵呢?!?/br>
    “這也是命啊?!?/br>
    “依我看吶,陛下不吝勞師遠(yuǎn)征,對那南洋也是著緊的。如今靖海伯先奪馬六甲,設(shè)了南洋都護(hù)府,又設(shè)伏連敗紅毛鬼子遠(yuǎn)征大軍,功勞也不小。辛掌柜,你們雖不跑船,但聽說跑船的這些年白花花的銀子水一般賺回來?”

    “豈有那般輕易?回來了,自然是有賺的。可海上風(fēng)高浪急,若是翻了船,那是血本無歸,哪像我們就在大明陸上行商安穩(wěn)?”

    “說得也是,那是搏命錢……”

    張白圭在驛館的飯廳吃東西時,就這么瞪著眼睛聽其他形形色色的人議論著。

    對他來說,都很新奇。

    而其他人看他們這一行人,既有幼童,又有官府里的衙差,只以為是哪戶官宦人家,一時倒無人冒失地上前攀談。

    當(dāng)然了,張白圭的父親也得到了叮囑,路上最好不要夸耀,免得生出事端,壞了這樁機(jī)緣。

    他們在這里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時,來自南洋最新的消息就已經(jīng)到了京城。

    朱厚熜一醒來就得到了這個好消息,一時懷疑自己當(dāng)真是氣運(yùn)加身了。

    歷史書上,葡萄牙在這個時期那么名聲赫赫,怎么會派出這么些寶貝到亞洲?

    胡安就不說了,好歹是戰(zhàn)敗之后被阿方索攛掇的。

    這恩里克人傻也就不說了,沒來過亞洲的,認(rèn)知落后也情有可原。

    但其他那些遠(yuǎn)征艦隊的將領(lǐng)、兵卒,就能這么傻呵呵地被胡安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分兩波送掉葡萄牙的艦隊底子?

    元?dú)獯髠疾蛔阋孕稳萜咸蜒肋@次的損失。

    朱厚熜有點(diǎn)心熱起來:若昂三世這回總該低頭了吧?

    他肯不肯舍得這么多年積攢的白銀,用低頭換一個繼續(xù)壟斷這條海上商路利益的機(jī)會?

    也許阿方索還真是對的,他更理解到東方冒險的這些人圖的是什么。

    正因為是利益趨勢,所以一旦情勢不利,才更容易被說動吧?

    哪怕那些將領(lǐng)也是。

    說得不好聽一點(diǎn),歐洲貴族對王室的所謂忠誠,比那些日本家臣對家主的死忠差遠(yuǎn)了。

    朱厚熜眼里很亮:“召趙俊班師回朝!”

    大明海師雖然是在各種有利條件下?lián)魯×似咸蜒肋h(yuǎn)征艦隊,但有了這次歷練,就是時候做更多的準(zhǔn)備了。

    對日本絕貢已多年,他們各自“村戰(zhàn)”,有力量的不愿折損于大明海防道,現(xiàn)在是通過朝鮮做個“轉(zhuǎn)口貿(mào)易”。

    而這次“棋圣杯”,則不妨給他們開個口子,來一個“圍棋外交”。

    沒統(tǒng)一的好處就在于,可以找到合適的跳板!

    剛回到漢城的金祺不知道大明皇帝的目光已經(jīng)盯到更遠(yuǎn)的地方了,他斬釘截鐵地告訴父親:“大明天子盯上了朝鮮!”

    第418章 君臣相忌

    在之前的高麗王朝,漢城只是小三京之一,斷斷續(xù)續(xù)成為都城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