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第54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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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沒有皇后懿旨,她這個侍妾所生的meimei,又憑什么能常常入宮? 原來一切都是為了今天。 但孫嵐并沒有被人擺布的怨意,也沒有被jiejie當做影子、替代的不滿。 那畢竟是母儀天下的皇后之位。 朱厚熜看著沉默的她,心中其實有很多疑問。 他想知道孫茗過去是怎么跟她說的,但那……只怕要等到后面了。 “先到前面候著吧?!?/br> “是,陛下。”孫嵐脆脆地回應(yīng)了一聲,挪動腳步。 朱厚熜在身后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而后就繼續(xù)踱起步。 士農(nóng)工商軍藝,出身士族的早已定下,剩下五人,朱厚熜又看了一圈。 心里回想著陸炳和內(nèi)察事廠那邊呈回來的密報:雖然各地都做得好像很保守,但他們其實把這件事看得更透。 不比以前外戚的諸多拘束,如今朱厚熜對外戚也是可以委以重任的。而皇明資產(chǎn)局這樣的方向,更堪稱掌握著大明的經(jīng)濟命脈,真實權(quán)柄不見得比做重臣小。 因此看上去是不因大選秀女而擾民害民,實則是各地高層把這樣的機會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這一次,他們察薦到宮里的六人,整體水平明顯比二十年前的那一次高多了。 特別是原先出身最卑微的“樂戶”中的這些女子,呈上來的察薦檔案里都說還只是好生培養(yǎng),從未登臺獻藝。但看得出來,如果她們當真到了那一天,毫無疑問就是有實力成為當?shù)仡^牌、臺柱子的人。 原先的軍戶也一樣。從嘉靖五年起就有了治安司的體系,他們已經(jīng)跟民政官吏相似,沒有過多打打殺殺和替上官在軍屯里勞作的壓力了。住在安穩(wěn)的城中,察薦上來的舊軍戶女兒又跟讀書人家出來的有什么兩樣? 商人出身的就更加盡心竭力了,只怕是紛紛自薦。一旦被選立為妃嬪,立刻就能直接進入諸國企的核心利益圈。 即便是農(nóng)家、原先的匠戶出身的女兒,也不知道他們?nèi)绾卧诓淮笏翑_民的情況下察薦出這樣的秀色來。 朱厚熜看著平均姿容都如此出色的諸人,心里只感慨著拿這個來考驗皇帝。 耐人尋味的,是他們?nèi)绾卧跊]驚擾大量百姓的情況下,在短短兩三月里就做到了這些。 看來地方上,國企、商人、鄉(xiāng)賢、官員……由于過去這么多年諸多徭役和工程、公物采買,已經(jīng)各有一張消息靈通的網(wǎng)絡(luò)了。 “陛下?” 聽到黃錦的提醒,朱厚熜這才回過神來,啞然失笑。 明明是在挑選可人兒,心里又不自覺地走神到了國事之上。 如今他已經(jīng)只在“商籍方陣”里猶豫不定了,隨后看向了面前的這個:“你姓什么?哪里人氏?” “回陛下,民女姓方,南京江寧人氏?!?/br> “方?江寧人?” 朱厚熜仔細打量了一下她,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些印象來。 嘉靖本身好像就是有個姓方的皇后,是嘉靖十九年被選的九嬪之一,而且也是南京應(yīng)天府江寧人。 朱厚熜記得這個,是因為嘉靖那場宮女的宮變似乎就是方皇后處置得力才沒掛,但后來似乎又有放任大火燒死了這位皇后的傳聞。 她出身商人家庭? 朱厚熜不知道是原本如此,還是因為自己如今松了商禁,所以她家從商了。 實際上,這方氏確實原本就出身富戶。 朱厚熜又仔細打量了一下微微低著頭的她,想著嘉靖那么不當人還是被她救過,點了點頭就說道:“去前面吧?!?/br> 至此,他把六人都選了出來,其他人就由黃錦和宮中女官去安排添設(shè)到各宮擔(dān)任后備女官了。 乾清宮殿門前的云臺上,六個人齊齊站一排。 朱厚熜坐了下來,先看了看孫嵐,隨后說道:“這次選秀女,實為立新后。這新后,孝潔圣皇后再有遺愿,盼朕立其妹為后。小嵐,你過來。” “……是?!?/br> 其他五人看著孫嵐緩緩上前,然后都低下了頭,心里怎么想就不知道了。 “后宮多有是非,新后年輕,宮里其余妃嬪主要都是二十年前就在宮里的,朕擔(dān)心新后年幼,沒些同齡的能伴著。”朱厚熜上來就是直球,“你們五人,俱先封為嬪。二十年來,朕后宮爭端極少,朕是極厭煩明爭暗斗的,盼你們記在心上。” “……臣妾謝陛下隆恩,臣妾記住了?!?/br> “還有許多話,朕會一一對你們講。今日先安排下宮閣,你們五人就先去歇下,擇日授寶冊。小嵐,你先回府,準備大婚典儀吧?!?/br> 孫嵐心頭一喜:“陛下,臣妾……也有嗎?” 朱厚熜笑了笑:“立后何等大事,豈能沒有典儀?” “臣妾遵旨,謝陛下隆恩……” 朱厚熜站了起來,再次看了看其余五人:“宮里與你們想的大概不一樣。朕勤勉理政,天下皆知。朕放下國事到了后宮里,便是為了放松心神。你們?nèi)雽m前,興許有不少人對你們叮囑過什么,但入了宮,就都聽朕的,聽皇后的。朕還有事要辦,現(xiàn)在就不對你們多說了。稍后安頓下來后,先去諸宮拜見一下兩位貴妃和其他妃嬪。黃錦,你安排好?!?/br> “奴婢明白?!?/br> 朱厚熜就此先離開,孫嵐受了她們一禮之后先行回到靖安侯府,而其余五人則被黃錦安排著先去到她們被分配的宮院偏殿。 都在兩位貴妃、新進的妃子院里,這讓她們有些拘謹不安:陛下這么安排,難道是為了讓她們幫著新皇后留意這些位份最尊貴、也有皇子的妃嬪的動靜? 但是黃錦對著林清萍、文素云等人時,卻只是恭敬地說道:“娘娘,陛下忙著去重工園。宮里的規(guī)矩和道理,就先勞煩娘娘說一說、教一教了。” “公公放心?!?/br> 過年前后,朱厚熜其實又跟她們說過交心話。 大明的情況已經(jīng)不同了,諸位皇子,將來都有妥善安排,是要做一國之主、實土實兵藩王的。 在她們心目中,既然將來不至于因為皇儲之爭有什么隱憂,那又何須擔(dān)驚受怕呢? 反倒是二十年來,皇帝喜歡什么,厭煩什么,她們也都清楚了。 生事的端嬪,如今就像是住在冷宮里。 “meimei坐吧,不必這么緊張?!绷智迤级饲f地坐在那,對著方氏說道,“還不知道m(xù)eimei的名號……” “……回貴妃娘娘,meimei姓方,南京江寧人氏?!?/br> “南京啊,那可是好地方……” 后宮里多了六位新人,多了一批還心存希望的女官,朱厚熜滿足了自己想要的享受,又開始了社畜般的工作。 今天在重工園這邊的研討,是針對去年萬壽圣節(jié)前蒸汽機出來之后的具體應(yīng)用研發(fā)。 目前最成熟的應(yīng)用,都是在固定位置里提供不局限于水力、風(fēng)力的機械力。 比如說礦山。采礦時,礦洞挖得深了,積水是個很麻煩的問題。用蒸汽機帶動去抽水,能解決很大的麻煩。 還有冶煉、鍛鑄、制造,再加上如今隨著朱厚熜的要求初步開始研制好的車床。 在過去,懷來軍械園那邊有桑干河水庫泄水堤的水力,重工園這邊有永定河水庫泄水堤的水力。蒸汽機在固定場所可以提供持續(xù)動力,那就大大減少了新的工業(yè)園區(qū)選址的約束。 可是蒸汽機的功率和體量,目前還很難完全應(yīng)用在移動的東西上。 之前那個蒸汽機車能用,只不過是因為良鄉(xiāng)到京師站那一段,鐵軌鋪得極為平坦,維護也從不懈怠。 但真正想要翻山越嶺,那現(xiàn)在可還保障不了。 上艦遇到的問題則更多。 “寶船監(jiān)多年來已經(jīng)記錄了許多數(shù)據(jù)。”來自寶船監(jiān)的工程師開口稟報,“主要是槳輪耐用的問題。若要可比風(fēng)帆,槳輪只能以精鐵鑄成。這精鐵槳輪本就極重,如今的蒸汽機也極重。區(qū)區(qū)一臺,只怕還派不上大用。若要兩臺、三臺,再加上還得隨船儲煤,船就需要造得更大?!?/br> “要造得更大,且不說那巨木難尋,單是龍骨過大,船也受不得風(fēng)浪。若依陛下所言,以鋼鐵鑄接龍骨,那這鐵甲艦縱然只是木舷包鐵,那也太重了。就算能行,吃水極深,只怕大多都只能用于遠洋。而要到了汪洋大海上,就要儲更多煤。另外,海水銹蝕,如何把煤儲好不致失火……” 聽著他絮絮叨叨地羅列現(xiàn)在必須解決的技術(shù)問題,朱厚熜一直皺著眉頭。 他上下嘴唇一搭確實容易,具體實現(xiàn)起來,卻不以他的意志為轉(zhuǎn)移。 這鐵甲艦,自然只能是戰(zhàn)艦。 目前的戰(zhàn)艦,已經(jīng)開始脫離接舷跳幫的戰(zhàn)斗模式,而是火炮對轟。 木船的扛炮擊能力,相比包鐵甚至純鋼鐵的戰(zhàn)艦自然要差著檔次。 也正因如此,朱厚熜覺得蒸汽機的其他應(yīng)用都可以慢慢來發(fā)展,但火車和蒸汽鐵甲艦,只怕是他這后半生能留給大明的最重要遺產(chǎn)。 有了這兩樣,內(nèi)部交通和治理效率,外部武力威懾,至少可保兩三百年都走在世界前頭。 想到這里,朱厚熜說道:“難關(guān)多不要緊,一個一個去做。朕說鐵甲艦,也不是一步就走到最終的純鋼鐵和純蒸汽機。如今,首要是往正確的路上走。蒸汽機的力道不夠,仍舊輔以風(fēng)帆。外舷都包鐵太重,就只包水線,免得被炮彈轟破立刻進水。儲煤如何防濕防火,那也可以專項研究?!?/br> 環(huán)視了一圈之后,朱厚熜說道:“科學(xué)院要成立兩個專門的項目組,蒸汽火車和蒸汽鐵甲艦。當下多費些功夫,利在千秋。把這兩條路走通了,大明從此就是真正大不同,也真正有希望天下大同?!?/br> 朱載堚也被喊來了,他開口說道:“陛下,這幾個月來,新世侯也常常與臣商議蒸汽機還能如何改進。臣與博研院諸位博士商討許久,思得幾個法子。若要試制,還需要寶金局和兵仗局一同試制些更合用的鋼鐵和零件?!?/br> 朱厚熜毫不猶豫地揮了揮手:“繪出圖紙,說明要求,讓他們研制。如今,朕其他的不敢保證,與這兩件事有關(guān)的,要錢、要人,朕都支持。那蒸汽鐵甲艦,縱有難關(guān),也要先造出實驗艦,在真家伙上再琢磨怎么改進。這是前人不曾遇到過的難題,你們?nèi)缃衲芟日f出一二三四了,朕已經(jīng)十分寬慰!” 寶船監(jiān)的人心里松了一口氣,這段時間以來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而后皇帝立刻給了他們更大的壓力:“朕明著對你們說,此二物若能在朕生前創(chuàng)制成功、暢行海陸,朕百年后再無憾事,足以告慰列祖列宗、中華先賢!此大國重器,朕傾國力,也會全力支持!” 重工園里,大明如今最有科學(xué)頭腦和工程經(jīng)驗的人們在繼續(xù)深入地一個個研討技術(shù)難點和解決方案。 正如朱厚熜所說,如今有他的親自重視,以大明的國力,當然是可以支撐這兩個重大項目的研制的。 他也很有信心,這并不涉及到需要更高深的科學(xué)理論的研發(fā),不是讓他們?nèi)L試研究什么電磁和核武、飛機。馬車早就有,輪船也早就有?,F(xiàn)在有了新動力,大明的鋼鐵在滯銷,煤礦在開采,還有河套蒙民和漠北蒙民在往回背煤鐵。剩下的無非是改進現(xiàn)有的蒸汽機型,讓已經(jīng)夠大的風(fēng)帆戰(zhàn)艦上多一兩個煙囪、船舷的一些位置能包上鐵。 沒有應(yīng)用的動力,怎么獲得更多的數(shù)據(jù)、怎么改進? 朱厚熜以天子之尊,人為地制造需求、施加壓力、提供動力。 他的管家婆楊慎驚嚇不已地看著夏言、劉天和送過來的單子。 “什么?今年要列支這么多銀子在這兩件事上?”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夏言,“是大明如今的火炮火銃不夠威猛,還是大明的戰(zhàn)艦如今又落后了?” 夏言滿臉笑呵呵:“楊總輔,陛下可是說了,此乃大國重器。若見其成,陛下有‘百年后再無憾事’之語。” “……天下大同!天下大同!”楊慎麻了,“一年三百萬兩在這兩件事上,還不設(shè)限?治理黃淮初見成效后,大國策會議不是定了再規(guī)劃興建大明水庫、溝渠的國策嗎?明年還定了對日本用兵,錢從哪來?” 嚴嵩看得心頭感嘆不已:果然,再避一避,讓楊慎先做總輔是對的。 大明剛剛寬裕了幾年,接下來幾年當真是要花錢如流水了。 他咳了咳,開口說道:“到后年,嘉靖十二年發(fā)賣的十年期國債也該到期了。但這幾年,海貿(mào)流入大明的金銀也多了不少??傒o若為難,不妨提前兌付,再發(fā)賣一期。又或者與崔總裁商議一下,看看可否再鑄一批新銀元。錢是動起來才好嘛,這三百萬兩,大部分還是要從諸企業(yè)采買。論交稅,諸企業(yè)是最實在的?!?/br> 成立國企的目的,除了掌握經(jīng)濟命脈,還不就是以皇權(quán)加上同樣屬于官僚體系的架構(gòu),讓他們帶頭奉行商法、稅法嗎? 從當年的英國公張侖到后來的成國公朱鳳,再到如今的駙馬余承業(yè),皇明資產(chǎn)局下諸企業(yè)是感受過數(shù)次審計的,基本上三年就有一輪大的。 去年大察工商,他們更是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