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第570節(jié)
“……都什么時候了,還賣關子!”龔用卿見他一臉不可思議的興奮勁,那種故意要憋一憋的模樣很討厭。 “都是逃命的邊疆百姓和朝鮮行商!聽說消息剛剛傳到他們邊關,朝鮮國主薨了,現(xiàn)在尹元衡說尹任通倭、為患朝鮮的倭寇是他所引、意在謀反,尹任說小尹兄弟和文定王后毒害朝鮮國主,尹元衡說是尹任宮變謀反,趁世子仍是其親外甥可以提早繼位。他們兩邊已經(jīng)打起來了,邊關諸將現(xiàn)在亂做一團,不知該當如何取舍!” 龔用卿聽完都呆了。 “說得這么煞有介事?” “您去碼頭看看就知道,那么多到邊市這邊來避兵禍的,可見當真已經(jīng)亂作一團了!您看,沒一個說朝鮮國主就是病薨的,還不知他們都城里已經(jīng)如何了。若當真是動刀槍了,自然哪邊都要把對方罪狀說得煞有介事,傳得越廣越好?!?/br> 龔用卿知道這么大的事情他犯不著說謊,于是心情很快就美麗起來了。 “快!待本官去問問清楚!若果真如此,當速速急遞入京,稟明朝鮮如今形勢!” 他要出使朝鮮,不就是為了去添點油,看看他們王儲之爭的火能燒到什么程度嗎? 如今不用去了! 朝鮮當真亂到了這種程度? 龔用卿還記得,當時權傾朝野的金安老最終身死族滅,那也是各方用了些巧計、再加上朝鮮國主本身就猜忌他,這才順水推舟。 幾年不見朝鮮上下那群人,這么無所不用其極了? 毒害君主……真敢??! 龔用卿想起臨行前嚴國老對他的另一個安排,頓時意識到一個天大的功勞擺在面前。 “你不用去了!快去縣衙,請魯知縣備好米面、屋宅!但有朝鮮難民過江,都好生安頓好了。他們打起來,最好還要讓一些在這吃得好住得好的膽大難民再回去多帶些人來。回頭找些能說會道的,我們帶回京城!朝鮮君昏臣jian,戰(zhàn)亂一起民不聊生,大明豈能坐視不管?” 他帶著的六品主事頓時眼睛大亮:“龔大人高見!下官這就去辦!” “這鴨綠江,能早點全凍上更好!再傳信遼東邊區(qū),多備賑濟糧!朝鮮逃難過來的窮苦百姓若是數(shù)以萬計,則民心所向,大勢已成!” 急遞快馬奔向京城。 有深知國策的嚴嵩點撥,龔用卿從自己在外藩擔任多年宣交使、從最近這些年宣交使擔負的一些任務、從皇帝祭告天地時說的那些話里,已經(jīng)懂得了大明想做的就是“吊民伐罪”! 遼東總兵官知道了急報、收到了龔用卿遣人送來的信之后激動不已:難道竟可以搶在海師之前先立大功? 僅僅一天半之后,鴨綠江畔的消息就傳到了京城,送到了朱厚熜面前。 朱厚熜也目瞪口呆:印象里,朝鮮在這時期好像沒給大明什么這樣的機會吧? 這都是朕給逼的? 第476章 被卷得心痛 不久前的景象再現(xiàn),李山希跪哭午門。 不同的是,他跟尹元老離得遠遠的,還邊哭邊指著他慘嚎:“陛下,還請為外臣誅此jian賊、為外臣報父仇!” 尹元老人是懵的。 離開朝鮮時,還只是南邊偶有倭患,他弟弟尹元衡想趁機掌握平倭兵權。 就這么段時間里,怎么演變成李懌薨逝、朝鮮內(nèi)部已經(jīng)打起來了? 像夏言、嚴嵩這樣的人,接到了消息自然第一時間就散布出去了:要讓百姓也都知道朝鮮君臣如今是個什么德行、朝鮮百姓有多慘。 而嚴嵩本人,更是抱著“沉痛”的心情前去慰問李山希這個朝鮮王子。 現(xiàn)在,李山希和尹元老就在午門之外來了這么一出。 要到午門外,得過外金水橋。 而外金水橋周圍,全是朝廷部衙。 這不是能圍觀的地方,但不妨礙大家湊到大明銀行門口“兌寶票”。 聲音隱隱傳得到這邊。 “也是個孝子,著實可憐……” “聽說了嗎?遼東已經(jīng)天寒地凍的,兵災一起,那朝鮮不知多少百姓淌著冰還沒凍結(jié)識的鴨綠江過來我大明避禍。落水凍斃者不知多少,拖家?guī)Э诘模瑧K絕人寰!” “你們說哪邊說的是真的?” “我瞧啊,都不是好東西!列位品品,哪邊說了那朝鮮國王是病薨的?真是裝都不裝了!” “怪不得這朝鮮王子哭得這般凄慘,孝子啊……” “你們當真是都來兌寶票的?”一個聲音響起,“得大明銀行傳信,治安總司在此!這等重地,是湊熱鬧的地方嗎?” “……是國舅爺。” 不用看孫元身上的官服和頭上冠梁,這種時候敢跑到大明銀行這邊來的,在北京至少都是真能到總行辦業(yè)務的。 孫元他們當然都認得。 “莫要胡鬧!難道過年前要兌金子打些首飾?若只是買東西,寶票又不是不能使?!睂O元開始驅(qū)趕,臉色嚴肅,“讓百姓們瞧見了,還以為銀行金銀不足。若鬧得爭相擠兌,誰擔得起這重罪?” “……國舅爺教訓得是?!?/br> 立馬就有一些模樣年輕的先溜了。 而孫元則瞇了瞇眼,又瞧了瞧剩下的那些人。 這個時候,崔元才出現(xiàn)在這里。只見鐵欄桿后的房間里,他身后被人推過來兩個車子,上面各有一個大箱。 “打開!” 崔元吩咐完,兩個箱蓋被人翻開,房間里頓時亮堂了不少。 金燦燦的,都是鑄得規(guī)整的金條。 “寶票既然是大明允發(fā)的,自然也允兌?!贝拊獜臋跅U后看了看孫元,點了點頭之后繼續(xù)說道,“只是今日來請兌者眾,得去庫里多運些來,故而耽擱了些功夫?,F(xiàn)在排好隊,一個個來吧?!?/br> 若只是有人湊熱鬧,哪里需要崔元、孫元二人都來。 今天的事趕巧了。 其實應該是一同過來兌寶票的人多,這才讓一些不明就里的富家子弟以為這里可以湊熱鬧。 這樣一來,崔元倒有了借口,派人傳信到孫元那邊,讓他也過來一趟。 “怎么沒人第一個來?”崔元走近了一些,從柜臺后望過來,看向了其中一個中年人,“我認得你。是成國公府上管家吧?你先來吧?!?/br> “……崔參策,我家公爺要納一房妾,須得造辦些金器……” “憑票兌換便是?!?/br> 崔元就這么站在一旁,已經(jīng)六十五的他在新朝居高位已經(jīng)二十一年,一直是皇帝最信任的幾位重臣之一。眼下掌管著大明銀行,他的威嚴不是普通人能抵御的。 現(xiàn)在,他就這么站在那,看著眾人輪流兌金子。 而孫元也一直等在這邊,倒像是怕這里出了亂子。 真正來兌金子的人心里開始打鼓了。 終于有一個人排隊排到一半,忽然臉色蒼白地開口說道:“崔宗令,小王許是吃壞了肚子,須得去看看大夫……” “在這里,我是大明銀行總裁,不是參策也不是宗人令。世子殿下自去便是,無需拘禮?!?/br> 有了第一個人,很快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大明銀行發(fā)生的事,朱厚熜已經(jīng)知曉。 對著陸炳,他只是面沉如水:“開始辦吧!這些混賬,膽子越來越大了!” 從祭告天地之后到現(xiàn)在,時間確實足夠有些人“大感不妙”,又或者這段時間以來的暗查也終于被一些人察覺到,于是恰好今天有了這么一出。 大明有了“吊民伐罪”、“征討四方”的可能,某些不思上進的人帶著各種憂慮,腦筋不清不楚地一起來玩這些花樣。 打仗當然是要花錢,但以大明如今的底蘊和皇帝的能耐,難道還能因為打這一仗打得寶票變了寶鈔? 貿(mào)易協(xié)定簽了,難道因為打仗,眼下的邊貿(mào)就會全斷了? 只怕終究還是有不少人覺得現(xiàn)在這樣就很好! 打仗的話,其他后果難以預料,但至少從軍的將卒里,這一回只怕冒出來不少新勛臣。 自己不求上進,還想斷了新人上進的路來保住自己的位置。 莫非當真以為各自尋些理由一起來兌寶票,就能讓計劃好列支為軍餉的金銀計劃被擾動?還是用這種方式,明里暗里向皇帝傳遞來自某些團體的阻力? 朱厚熜覺得自己最近這七八年也許太和善了一些。 陸炳領了命出門,和被嚴嵩領過來的李山希、尹元老擦身而過。 他和嚴嵩及李山希、尹元老點了點頭打招呼時,也是一臉嚴肅。 皇帝妹夫、錦衣衛(wèi)一把手的神情讓尹元老心中惶恐不已。 風云突變,本來是朝鮮國主委派的赴明副使,可現(xiàn)在尹任和尹元衡在朝鮮不知道真實情形如何,他卻被李山希指摘為“逆臣幫兇”、“殺父仇人”。 到了朱厚熜面前,尹元老正準備搶先辯駁,李山希也正準備再次痛哭控訴,卻沒想到大明皇帝直接開了口:“實情如何還不分明,李山希,你不是不知禮之人。到午門外哭嚎,成何體統(tǒng)?朕就此聽信你的話,你倒是有九成九把握繼位為朝鮮國主了。這點算盤,不要在朕面前打!” 李山希陡然一僵,尹元老也愣了一下。 為什么? 也許是消息太過震撼,他這個“外戚權臣”本身水平就有限,心亂之下更是沒想到這一層。 但現(xiàn)在有了大明皇帝給的“標準答案”,他也終于回味了過來。 是啊,如果弟弟能出手毒害李懌,那自然需要文定王后幫忙。 而既然已經(jīng)敢這么做了,又豈會放過如今的王世子? 說不定什么改嫡次子為世子的“遺詔”都已經(jīng)有了。 有文定王后在,自己兩兄弟的實力本來就蓋過尹任,世子派必定是兇多吉少的。 這樣的情況下,如果李山希一口認定是小尹兄弟伙同文定王后害了李懌,那么文定王后親生的兒子還有什么資格繼承王位? 在王世子也兇多吉少、庶長子也曾因罪被廢黜過的情況下,得大明相助“撥亂反正”的李山希,還當真極有可能繼位為王。 順便把一同伐倭的事都商議好! 朱厚熜看著臉色不定的李山希,冷冷說道:“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驟聞劇變,你們的表現(xiàn)比尚元、毛龍吟還要差勁,談何忠孝?朝鮮上下,真是爛透了,只苦了百姓,天寒地凍還要逃命逃難!” 李山希瞳仁一縮,低著頭心臟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