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第61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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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套……大寧……明明已經(jīng)沒有一等一的將帥了。你親自來到戰(zhàn)場,難道這么小看我嗎?” 這回,俺答又換回了蒙語。 而朱厚熜則同樣換了回來,平靜地說道:“不,恰恰是高看你。朕不來,恐軍心不穩(wěn)。朕來了,你既然本就是背水一戰(zhàn),沖朕而來的可能,足有七八成之多?!?/br> “……仍舊是小看我。精銳十余萬,青壯二十余萬……” 俺答說到這里,卻又停了下來。 結(jié)果已經(jīng)出來了,哪怕兵力優(yōu)勢這么大,不也敗了嗎? 現(xiàn)在再去說他膽敢以身犯險,真是自討沒趣啊。 朱厚熜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莫非你留得性命,就是要與朕爭一爭這口意氣?” “這么多年,各部族全憑我一力強壓。沒有一口氣攻下集寧,你來得竟這么快……諸多因果,我已經(jīng)清楚了,又怎么會爭什么意氣?”俺答凝視著他,“只不過為敵多年,不能見一面,實在遺憾?!?/br> “……僅僅如此?”朱厚熜疑惑地看著他,“難不成不是察合臺、吐蕃、朝鮮那邊,你還有可供交換的東西?” 俺答被他眼里純粹的疑惑刺得心里一澀,而后緩緩低頭:“我既然敗了,天下已經(jīng)是你的了。交換……若說交換,看你這么多年怎么對歸順邊民的,看看喀爾喀對我決斷的猶豫不決,我也只能用我的順從,交換你對我的子民們將來多一份善待了。這條路,我沒有走通,可我不后悔自己以前的選擇,也不后悔自己現(xiàn)在的選擇?!?/br> “……拿些酒來。” 朱厚熜聞言這么吩咐。 有人去取酒了,朱厚熜才說道:“你大概也猜得到,大明邊區(qū)騎兵精銳不見蹤影,他們和歸附蒙民的仆從騎兵,都去了汗庭所在?!?/br> 俺答沒什么反應(yīng),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背。 “幾百年仇怨,你為了汗庭子民,朕為了大明子民,那都是時勢使然?!?/br> 聽上去沒有個人恩怨,可等到俺答面前被倒了一碗酒,朱厚熜又說道:“朕如何對待子民,無需通過羞辱你來交換。諸藩是戰(zhàn)是降,朕也無須通過留下你做個榜樣。但你興兵大舉南侵,害大明安定發(fā)展之心不假。朕與你共飲一碗,是為對手之敬。喝完這一碗,你身系之罪,當(dāng)殺便殺!戰(zhàn)死將士,邊區(qū)百姓,不答應(yīng)朕為一己之私享受你活蹦亂跳的恭順?!?/br> 俺答再次抬起了頭,看了看這個平靜的老對手。 兩人差不多的年齡,可見到他之后聽到的這么多話,俺答從中感受到的便只有漠視。 不能說是完全小看他,而是……就像傳聞中喜好機械一樣,這個老對手的眼中,他這個汗庭之主仿佛也只是機械上的一個零件,是諸多事情里的一環(huán)罷了。 篡位奪權(quán)決定了自己只能強壓各個部族,數(shù)十萬大軍傾巢南下、在這個老對手的眼中破綻多多。明明兵力如此強大,可他一點都不像漢人以前的一些皇帝,他那么快就抵達了真正的前線。 最能與草原騎兵周旋的大明騎兵,幾乎悉數(shù)派走。 就連他自己個人的安危,也被當(dāng)做大業(yè)的一環(huán)算計進去。 現(xiàn)在,滅國擒王之功,他也無所謂榮耀,無所謂看到自己伏低諂媚來得到那一份快意嗎? 在俺答的這大半生里,他只想著一件事,怎么應(yīng)對和擊敗這個恐怖的敵手。 可這個敵手只是冷漠的、有條不紊地執(zhí)行他的戰(zhàn)略,鏟除外部大敵和隱患,推行他的新法讓大明變得更強。 純粹這一戰(zhàn),敗得冤枉。 可這一戰(zhàn),實則從二十余年前他繼位時就開始了,如今只是分出了結(jié)果而已。 俺答默默端起了碗,最后一次看向了他:“請給草原子民留一條活路?!?/br> 朱厚熜滿不在乎:“草原部族既繁衍生息于天地之間,就有繼續(xù)繁衍生息的道理。沒有你們這些覺得漢人君臣定會對草原部族趕盡殺絕的人,草原部族能夠繁衍生息得更好。我們定居農(nóng)耕,你們遷徙游牧,各有各的活法。幾千年來,若不是你們定要把陰山南面的良田變?yōu)槟翀?,漢人大軍又怎么會還擊?” 俺答苦澀一笑,是是非非,又豈是這樣一句輕易的論斷所能說盡的? 罷了,始終沒能算對他。 也許心里的許多不解,最終也只能帶到死后吧。 他有屬于他的驕傲,不想顯得愿賭不服輸。 大明皇帝在這一場見面上實則已經(jīng)判了俺答的死刑。 用來收買草原部族的人心?朱厚熜表示不需要。 用來震懾那些這次一起對大明呲牙的藩國?朱厚熜表示也不需要。 反倒這么多年來,大明邊區(qū)戰(zhàn)死的將士和罹難的邊民需要一個交待。 看俺答“能歌善舞”的快感,朱厚熜也不需要。 他擁有著遠超時代的見識和格局,這樣的勝利,朱厚熜總覺得理所當(dāng)然,不必這般夸耀、得意。 何況這只是北境格局的新開始,是不是能設(shè)立好新秩序、將來真正消滅再度大肆威脅長城以南的可能,才更見治理功底。 但邊軍開始圍剿、追擊逃竄殘軍,天子率先班師回京,宣府城外的那一支箭可以拔掉了。 將近二十年了。 那個時候,射出這一支箭的朱厚熜剛過二十。 現(xiàn)在他年近不惑,終于能夠拔下這一支箭。 “本以為這一次,會在北邊呆上至少兩三年。” “陛下英明神武!”郭勛由衷贊了一句,“若非先去大同,不能搶下足夠短的時間讓臣率京營北上。若非再棄得勝堡而往集寧,不能逼得俺答親率大軍沖陣,一舉決戰(zhàn)定勝負?!?/br> 宣府城外旌旗獵獵,當(dāng)年立下的碑旁邊搭了高臺,朱厚熜看著面前已經(jīng)風(fēng)化得厲害的箭矢。 郭勛說的話自然有道理。 結(jié)果是好的,因此當(dāng)初從宣府直接先去大同,收到俺答大軍出現(xiàn)在砂井一帶的決策時間周期變短了。朱厚熜決定進駐得勝堡,才讓郭勛抱著捐軀的覺悟先率京營啟程增援集寧。朱厚熜途中過得勝堡而不入直抵集寧海西,才讓俺答在狂攻集寧只差一口氣的情況下直接率軍沖陣以圖一戰(zhàn)定乾坤。 可若是結(jié)果不好,眼下自然已經(jīng)是另一番模樣。 史書上,他郭勛,毛伯溫,都是誤國誤民罪臣,因大明過往戰(zhàn)績驕矜之下“鼓動”皇帝親歷險境,以致大明再現(xiàn)北狩天子。 真的險之又險。 朱厚熜伸手握住了已經(jīng)很脆的箭桿。這是天子射出的箭矢,還說了將來要拔下來。風(fēng)吹日曬的,就算年年有人來刷刷油刷刷漆養(yǎng)護一下,現(xiàn)在箭矢的狀態(tài)也很不好了。 今天皇帝要來圓誓,箭矢更是提前處理了一下。 現(xiàn)在自然輕松拔了出來。 臺下的兵卒聽不到皇帝與郭勛等重臣說的話,此時見到臺上情形,山呼海嘯聲吼起來。 “陛下英明神武,根除北患,功業(yè)彪炳千秋!” 朱厚熜嘴角帶著一絲微笑,只舉起那支箭輕輕揚了揚,回應(yīng)臺下的將士、遠處的百姓。 “其實你們和俺答,都有一點沒想通。” “陛下是說?” “大明有今天,不只是因為朕。不是朕不在了,大明就會天翻地覆?!?/br> 朱厚熜平靜地望著遠近擁戴他的軍民,對近臣們卻如是說道:“朕對你們來說很重要,因為朕能信任你們、重用你們。對直面發(fā)瘋了般的北虜?shù)膶⑹縼碚f,朕能與他們并肩作戰(zhàn)、絕不后退,兌現(xiàn)軍改時要求的‘保家衛(wèi)國’,也很重要。但對大明百姓來說,新法已不可逆轉(zhuǎn),大明至少有兩三代人會繼續(xù)保持變強的態(tài)勢,朕還在不在位,其實沒那么重要?!?/br> 趙貞吉等人心中巨震,一時不知該如何接口。 “朕只是知道俺答也好,你們也好,都會自然而然地放大朕的作用,因此才定下此策?!敝旌駸心曋种械募福半奘钦婺茏龊米顗拇蛩?,這才能夠以身入局,強行創(chuàng)造一個決戰(zhàn)局面。但戰(zhàn)勝北虜?shù)模菍⑹?,是這么多年改良、造辦軍器的工匠,是轉(zhuǎn)運軍需的后勤官兵、民夫?!?/br> 目光看向趙貞吉,朱厚熜笑了笑:“孟靜,回去之后若要記敘此戰(zhàn),不能忘了這一點。朕決定以身入局,是相信大明這么多年萬眾一心的力量。從戰(zhàn)局來看,若當(dāng)天京營難以抵擋重重虜騎,朕也不羞于先在將士護送下南逃至邊墻以內(nèi)的。拉扯牽制嘛,把俺答大軍就留在集寧一帶,總的來說是勝勢?!?/br> 趙貞吉呆呆地看著皇帝:“……就像總參說的,讓他覺得好像能攻下集寧,又還差那么一點?” “若是魚兒已經(jīng)鉤邊徘徊了,魚漂閃啊閃,釣魚的人總南面只盯著魚漂的,這時其他的事還能顧上多少呢?”朱厚熜舉步開始往下走,“何況在俺答心中,朕實在是天字第一號巨物啊。若能釣上來,實乃平生快事?!?/br> 堂堂皇帝現(xiàn)在才說出他真正的打算。 打得過就先頂住打,打不過的話他會立刻南逃。 但熟悉這個皇帝的都知道,就算那種情況,他恐怕還是不會一下子就往京城逃,而是繼續(xù)在得勝堡一帶招搖。 想起他安排的“戰(zhàn)場造謠”,趙貞吉不由得替俺答嘆氣。 這個草原梟雄的對手明明很強大,還如此狡猾。 …… 年初出征,年底凱旋。 大明皇帝三次御駕北征,終于可以讓大明百姓打心底里認為北路為患的時代徹底過去了。 傾巢南來的北虜,盡管是大明仍在東征時趁虛而入,卻也正中大明這么多年對北攻略的下懷:本就是尋求一場決戰(zhàn)。 只不過這一場決戰(zhàn)的過程實在太快、太酣暢淋漓了。 “夸耀幾十萬大軍,一碰就碎了!” “逃走了多少?能都抓住嗎?” “你沒聽說嗎?陛下早派了馬總兵去汗庭老巢,他們能逃去哪?” “這馬總兵,我聽說還不到三十啊……” “自小被韃子擄走,偷學(xué)了一身好弓馬!陛下識人之明,你還不懂嗎?聽說是河套宣寧十萬精騎總教頭!” “好家伙……” 御駕回京,還帶了俺答這等俘虜,那是要從南門入城,祭告天地、獻捷太廟的。 太子為首,百官迎駕,京城百姓同慶。 朱載墌的這一次監(jiān)國生涯即將告一段落,但他的心里并不算戀戀不舍。 這樣的老爹在,本就必須乖,何況他也是真心感慨。 就感覺天命所歸、洪福齊天、睥睨當(dāng)世、所向披靡。 而這個時候,突然感覺后面有一些sao動。 “怎么了?”朱載墌問了一句。 “殿下……”后方匆匆趕來一個人,又對楊慎彎了彎腰,“總輔大人……通州那邊,東瀛露布飛捷正在路上,王師一路高歌猛進,九月十八時已攻入倭國京都!” “啊……”楊慎喜笑顏開,“當(dāng)真是露布飛捷?” “撞到了今日,是不是傳令他們直接到城南御前獻捷?” “該當(dāng)如此,雙喜臨門,陛下必定龍心大悅!” 是露布飛捷,那邊趕路的人反倒不清楚今天是御駕回京的日子。 當(dāng)此大明四面有敵、京城空虛,防御網(wǎng)絡(luò)早已鋪出去。 哪怕軍情入京都要先走程序,生怕有什么壞消息引發(fā)動蕩。 之前都已經(jīng)這么安排了,特殊狀態(tài)自然不如等皇帝回了京再親自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