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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靖明在線閱讀 - 靖明 第619節(jié)

靖明 第619節(jié)

    “兒子也到了為孩子們的事頭痛的時候……”

    當(dāng)初,那個位置非他莫屬。

    現(xiàn)在,明明他已經(jīng)屢屢讓太子監(jiān)國,但一日沒有塵埃落定,太子還是會想要千方百計地消除威脅。

    不得不說,至少已經(jīng)有了“合格”的帝王思維。

    讓朱厚熜心里有些悵惋的是:讓他監(jiān)國的這種時間段,他的注意力放在這些事上,說明他還是不能像他爹一樣。

    能把大明的民心收攏,其他任何可能的威脅都沒有根基。

    可能會成為麻煩,卻無法動搖他將來的位置。

    難道他以為他爹已經(jīng)把事做完了?

    目睹了普通地方變化的緩慢,又收到京城里的動靜,朱厚熜嘆完這口氣,又大禮跪拜了亡父亡母。

    “兒子此去,這一生只怕再難回來親自拜祭了。”

    國事家事,仍有千頭萬緒。

    年近四十,后半生也由不得他逍遙享樂。

    千秋功業(yè),如今只是清掃了院子,打好了地基罷了。

    朱厚熜站了起來,離開祾恩殿。

    在他這已經(jīng)過去的半輩子里,有三個重要的時間點,讓他產(chǎn)生了三次變化。

    首先自然是繼位為帝,那個時候,諸事為了掌穩(wěn)權(quán)柄。試行新法雖他所愿,卻也是掌穩(wěn)權(quán)柄的一部分。

    第二個時間點,是湖廣叛亂、南巡時候。在那之后,不論是北虜寇邊還是推行新法新學(xué),朱厚熜都是防守反擊、任用賢才、培育實力。

    第三個時間點,是唐順之自河套回京,朱厚熜認(rèn)為時機已到、該做的一些事得趁年輕精力足做了。而后,朝鮮、琉球、東瀛、北虜……大明的戰(zhàn)爭機器還沒停下來。

    唐順之不阻,嚴(yán)嵩順?biāo)浦邸?/br>
    楊慎、黃佐,已經(jīng)敏銳察覺到這一朝后面的時間恐怕不是很太平。

    天子與太子之間的關(guān)系,太子與諸皇子、諸藩國國主的關(guān)系……

    于是現(xiàn)在,朱厚熜回到了湖廣,也有了新的變化。

    強盛的帝國,最終其實往往是從內(nèi)部崩壞的。

    歷史上,大明七度犁掃女真,最終又如何?大明滅亡,當(dāng)真是敵手太強了?

    無非是自己把自己折騰沒了。

    “起駕,回京!”

    ……

    今年本該是嘉靖二十六年,新歷之下,稱公元二三八八年。

    張居正、李春芳、王世貞……許多人還是熬到了這一年才參加會試。

    在后世,這一科被稱為大明第一榜。雖然比不上嘉佑二年千年科舉第一榜上的群星璀璨,但也非同小可。

    歷史上,是張璁輔政期間提高官辦學(xué)校入學(xué)門檻、嚴(yán)格考核老師,秉承實用主義,讓大明文教在一代人之后開花結(jié)果。

    而這一次,是天物人三理、實踐學(xué)、辯證法這些新學(xué)觀點全面推行一代人之后,新學(xué)制、新考綱要迎來開花結(jié)果的時候了。

    因而應(yīng)試舉子當(dāng)中,還有個“籍籍無名”的虛歲三十的李時珍。

    出生醫(yī)學(xué)世家的李時珍,學(xué)問方面的天賦雖高于常人,卻也不算突出。

    十四歲考中了秀才,而后舉人卻不好考,何況他自己還喜愛醫(yī)術(shù)、分心鉆研。

    但現(xiàn)在會試開始分科取士了,朱厚熜回湖廣時也想起他,隨口讓陸炳那邊去查訪了一下。

    印象中是這個時代的。既然有這個天賦,何必讓他自己鉆研?專門做這個方向的官員不好嗎?

    陸炳在朱厚熜身邊呆了這么久,對于皇帝嘴里會出現(xiàn)一個陌生人名他毫不覺得奇怪。

    興許是什么臣子的奏疏和信件里提到過,興許是別的原因。

    但反正皇帝親自關(guān)照的人就沒有差的。

    陸炳從來不是一板一眼的人,既然是這樣的人,他自然不吝于結(jié)一份善緣。

    因而李時珍就真的中了舉,來應(yīng)會試了。

    這些小事,朱厚熜就不再關(guān)心了。

    回到了紫禁城,朱載墌短暫的這一次監(jiān)國結(jié)束。

    現(xiàn)在,會試在進(jìn)行,朱厚熜則與兒子在御花園里散著步,聊著天。

    “徑直把交趾設(shè)為實土,利弊你思量過了嗎?”

    朱載墌很謹(jǐn)慎地回答:“兒臣向諸位參策請教商議過了,當(dāng)是利大于弊的?!?/br>
    “朝鮮呢?”朱厚熜沒有回頭,緩緩前行,目光看著御花園里正盛開的梅花,“遼王還年輕,等他老了,朝鮮就要面臨是不是轉(zhuǎn)為實土的問題。到時候,大約是該你處置了。那么,同時要在朝鮮和交趾做納為實土的工作,孰輕孰重?”

    朱載墌心中微怵,跟在后面亦步亦趨:“援朝官民往來便捷,兒臣以為循序漸進(jìn)便可。反觀交趾,扼南洋大略要地,更是糧倉。若用心經(jīng)營,于將來南洋方略有大用。”

    “汗庭既滅,犁掃女真后,草原、東北,新封汗國不見得就不再會成為威脅。分化、安撫、收其百姓親善大明之心,事情也不少?!?/br>
    朱載墌抿了抿嘴,猶豫了一下坦誠地問了出來:“父皇是說……交趾還是只先設(shè)為藩國的好?大哥自然會用心經(jīng)營,可依父皇此前議定的方略,將來交趾緬甸還是要納為實土的。到時候,兒臣奪大哥后人之國……”

    朱厚熜停下了腳步,抬起了手。

    朱載墌心中一凜,也在后面站定了。

    朱厚熜卻只是抬手捻住了一束梅枝,而后才開口:“朕分封宗室去藩國,不是讓他們?nèi)ハ韲鞲毁F威風(fēng)的,是讓他們?yōu)榇竺鞯那锕I(yè)用心的。到時候,納為實土有無必要,你的兄弟子侄肯不肯,這都要看你們各自怎么想。”

    朱載墌咬了咬牙,細(xì)想一下認(rèn)為在自己這爹面前沒必要隱瞞太多,也瞞不住。

    于是他說道:“兒臣擔(dān)心將來隱患,多一事,自然不如少一事?!?/br>
    “用發(fā)展的眼光看問題。如今,朕能為你們打下新的疆土。將來,你又何嘗不能為他們繼續(xù)打?天下之大,大明所占沃土十中無一罷了?!敝旌駸兴砷_了手,背在身后轉(zhuǎn)身看著他,“交趾設(shè)省容易,怎么成為大明實力的一部分卻很難。從爹到你,再到你的兒子,大明的實力怎么不斷變強、始終最強,更難?!?/br>
    “……兒子受教了。”

    “爹留給你的疆土更大了,子民更多了,因此你要有比爹更廣闊的胸懷。”朱厚熜輕嘆了一口氣,“朕還沒到四十,你還有得等。這一次緬甸、交趾、朝鮮、女真、南澳事畢,屆時父子、兄弟、宗親還有相見之日。我做不完的事,需要你們和你們的孩子繼續(xù)做下去的。”

    “……父皇?”

    朱厚熜凝視著他:“天下異族,絕無可能除盡,也不該除盡。比武力更長遠(yuǎn)、有效的法子,是把它們視為將來一般無二的子民,讓他們過得更好,融為一體。這項事業(yè),大過大明皇位誰來坐。當(dāng)然,只要大明是最強,在大明不能上天入地之前,大明實土也不可能遠(yuǎn)大于今。”

    話說得實在太直白了,朱載墌一時不知該怎么作答。

    他只能說出自己認(rèn)為的答案:“兒臣明白了。誠如父皇所言,兒臣還是先專心把朝鮮納為實土。京城在北面,草原、東北、朝鮮安然無恙,京城自穩(wěn)。京城既穩(wěn),大明不會有大動蕩。至于緬甸、交趾、南洋,是百年大計,可徐徐圖之。”

    “不。”

    朱厚熜的回答卻讓他愣了愣。

    朱載墌愕然抬頭,只聽父親說道:“你的想法,倒是讓朕想到另一種做法。把外藩子民當(dāng)做自己的子民,用心經(jīng)營,也是需要打造一個榜樣的。最主要的是,這份胸懷要扎根在你心里。而你將來要治理大明,莫不如先從一省開始?!?/br>
    “……父皇的意思是?”

    “等交趾事畢,北交趾設(shè)越北省,讓你大哥在南交趾先立足。你帶著楊慎、黃佐、張居正,把越北好好教化。你大哥的將來,在暹羅?!?/br>
    朱載墌心中劇震,有點不敢相信地看著父親。

    朱厚熜表情很平靜:“將來總是要處理這些關(guān)系的,那就挨近了去處理。將來總是要治國的,先治一省。你施恩于越北百姓,終你一朝,越北不會再叛;你能助你大哥拿下暹羅,不愁將來南交趾的問題。”

    朱載墌低下了頭,顯得情緒很低落:“兒臣明白了……”

    朱厚熜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走了:“就算要防,也防在明處。越北既為一省,又是邊區(qū),還得平定后續(xù)可能的叛亂,將卒不會少。沒有其他地方比那里更好,更能將你鍛煉成一個真正強大的帝國君主!去了那里,名為一省,實為一國。你要什么,朕不會短缺你的。二十年為期,越北有成,你回來,朕足以放心!”

    朱載墌留在了原地,許久之后才緩緩跪了下來行了一個禮。

    等他抬起頭時,目光卻是堅定的了。

    相較于父親這個決定的“無情”、“冷酷”,他更愿意這一次父子溝通的坦誠、相信。

    去了交趾,當(dāng)真是絕對兇險的地方。

    太子在一個很明確的地方,要呆很長的時間,他的大哥、其他皇子,他們和他們的心腹之中,會不會有人鋌而走險?

    人去萬事空,就算天子再怎么暴怒,將來的大明總需要一個繼承人。

    可是確實,父皇給他留下了一個不一樣的大明。

    去了交趾,有心成為潛邸功臣的勛戚之后、官宦子弟、年輕士子……交趾不會缺人才。

    去了交趾,他要直面將來必須處理的宗藩關(guān)系,先嘗試著和隔壁的藩國之主、他的大哥打好交道。

    去了交趾,內(nèi)政、邊防、文教……這都是將來身為一國之君要熟悉好的事。

    去了交趾……二十年,宮中又添嫡子呢?

    與他將來的地位關(guān)系最密切的,終究是父子關(guān)系。

    到了父皇在位的后半段,他能不能信任父皇,父皇是不是仍舊把他當(dāng)做將來要繼位的太子,這個決定里實在能揣摩出太多東西。

    ……

    李時珍中了進(jìn)士,睿王還在研究細(xì)菌。

    朱厚熜正值壯年,兒子們漸漸長大成人。

    在如今這種格局下,平庸的繼承人對帝國的治理而言將是一場災(zāi)難。

    一旦更加依賴國策會議和國務(wù)殿的眾臣,一朝皇帝之后,將來又難免是君權(quán)與之相爭。

    而在朱厚熜私心里,還是希望培養(yǎng)出水準(zhǔn)以上的繼承人、不要過早進(jìn)入到那種虛君狀態(tài)的。

    自己培養(yǎng)了這個太子許多年,如今成效不算大。

    紙上得來終究是淺了,讓他去直面問題,他也許能想起自己過去教的東西。

    而后等他回來,更重視科技、教育、民生,更懂得怎么駕馭群臣。

    朱載墌是他位置的繼承人,張居正則是他理想的繼承人。

    皇帝的決定讓嚴(yán)嵩他們內(nèi)心很驚悚,認(rèn)為皇帝是不滿于他們之前的諸多商議。

    這不,太子要“流放邊陲”了,顯得有一點“競爭擇優(yōu)”的意思。

    盡管交趾戰(zhàn)事還沒結(jié)束,一切都秘而不宣。

    所以張居正沒中一甲,反倒顯得群臣們沒有那么急于站太子的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