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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離拍了拍大山的胳膊,將竹棍別在了腰后,雙手緊緊地抓住風(fēng)之聲下方的橫桿,借助跑與東風(fēng)之力,待時機(jī)一到,足尖輕輕一躍—— 風(fēng)之聲翱翔于天際,雙翼微微顫抖,雖經(jīng)受狂風(fēng)卻依然堅固不屈。 “跟緊我!” 水清瀾與大山先后以風(fēng)之聲飛離了王府,卻并未緊隨江離的步伐。 大山眼睜睜地看著水清瀾陽奉陰違、偷笑著往相反的方向跑,急得不行,但他不會開口說話提醒江離,只得老老實實地跟了上去。 江離當(dāng)然聽得出身后的不對勁,但她早便料到,否則也不會那樣交代。 輕松落地后,她將風(fēng)之聲折疊妥當(dāng)背在了身后,小竹棍噠噠噠地朝人群密集處走去。 瑯城位于西北邊陲,曾因戰(zhàn)火滔天而生靈涂炭、民不聊生。 自五年前赫敬定被封為鎮(zhèn)遠(yuǎn)王、并鎮(zhèn)守瑯城后,西域諸國再不敢侵?jǐn)_大祁國土,改為貿(mào)易、互通有無,逐漸成了個繁榮富庶的地方,足以與中原媲美。 江離優(yōu)哉游哉地走在街上,時不時地解下腰間懸著的酒壺喝上一口,砸吧砸吧嘴,欣然接受了買珠釵首飾的小商販們對自己的夸贊。 什么“天仙下凡”、“傾城之姿”,總之是什么好的詞兒皆往她身上堆。 她自己也知道何為真心何為奉承,但聽起來格外舒服,便不甚在意真假,只圖一樂。 吆喝聲、叫賣聲此起彼伏,煙火氣十足,熱鬧非凡,江離只覺得這也新鮮、那也好玩,什么都是不死峰上沒有的。 她興沖沖地跑來跑去,聽到什么有趣的動靜便要湊熱鬧。 “江氏一族曾如日中天,如今滄海桑田,竟淪落個無人知曉的境地?!?/br> 在嘈雜的環(huán)境中,江離的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特別的聲音,當(dāng)即腳步一頓,停在了說書攤不遠(yuǎn)處的書畫鋪子前。 江氏一族…… 說書人的聲音格外抑揚頓挫,仿佛他便是親眼目睹江氏一族從輝煌至破落的當(dāng)事人。 臨到年關(guān),大人們都出來置辦年貨,學(xué)堂也放了假,孩子們跟著自家爹娘一同出門來集市上玩,見此處的說書人面生,講的故事又勾起了他們的興趣,紛紛駐足細(xì)聽。 “你們可有曾聽過‘偃師’?” 說書人笑呵呵地輕撫美髯,道:“化腐朽為神奇,無論火器或機(jī)關(guān)皆融會貫通,最值得稱其的便是其‘傀儡’之道,將死物賦予生命。” 江離的笑容似乎長在了臉上,美得不似活人。 書畫鋪子的掌柜無意中瞥見了門外的少女,一時竟看呆了,足足愣了半柱香的時間才連忙回神,找了紙筆描畫美人容顏。 “我朝曾有無數(shù)能工巧匠,偃師流派也多有不定,但唯一保持了數(shù)百年榮耀的便是江氏一脈。 “江氏祖先為太祖皇帝打下大好河山,出于其手的傀儡在沙場之上以一敵百,令北狄與南蠻聞風(fēng)喪膽,定大一統(tǒng)之局,自此數(shù)百年,未有外敵膽敢來犯?!?/br> 說書人哈哈大笑,孩子們皆詫異不已,卻見他兀的落下淚來,顫聲道: “皇家感念其恩,特封江氏一脈為御用偃師,享無盡榮華富貴,但其權(quán)力滔天,可左右圣意,終至殺身之禍。 “滿門抄斬,滿門抄斬??!不僅如此,皇上怒及天下偃師,令官兵四處捕偃屠殺,成千上萬條人命,僅三日之內(nèi)……” 江家被下旨滿門抄斬時,江離只有五歲。 當(dāng)年的許多事都記不清了,只隱約有一團(tuán)血紅色的夢境,夜夜纏繞于心間揮之不去,滔天的烈火與漫天的毒霧,無一不置人于死地。 十二年前的江家家主、江離之父——江寥,未及而立的青年,抱著愛妻萬里霜的牌位,面含微笑,靜坐于滿園大火與殘尸破鐵之中,不徐不緩地彈了一曲花好月圓。 他令杜若帶著孩子離開,眸中盡是柔情,淡然道:“我已令夫人等了太久,今日得償所愿,日后若離兒問起,你告訴她,莫怨?!?/br> 莫怨?怎么可能做得到不怨?! “江家到底做什么讓皇上不開心了?”孩子們好奇地問。 瑯城山高皇帝遠(yuǎn),對輿論的把控并不算嚴(yán),何況如今正處亂世,皇族赫氏早已沒威信,底下的百姓自然會說上不少閑話。 說書人身形一頓,搖頭:“無人得知?!?/br> 為何昔日輝煌至極的江氏會一夕淪落至此?皇帝憎惡江家一族也罷,怎的天下偃師皆會受到牽連、平白遭來殺身之禍? 江離也問過杜若,后者面無表情地回答了和說書人一樣的話。 根本沒有人知道。 書畫鋪子的掌柜畫好了畫像,端詳之際贊嘆不已,轉(zhuǎn)頭再見那少女已然走向了說書攤,笑吟吟地道:“先生如此同情江家?” “老朽聞此大感悲愴,胡亂感慨罷了?!?/br> 說書人大笑,江離從懷里摸出一只機(jī)關(guān)鼠來,放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道:“一點油錢,先生笑納。” 說書人收了攤,拿起一旁的布旗子起身離去,風(fēng)吹過,掀起了衣袖,露出了平日里不被任何人看到的機(jī)關(guān)手臂—— 上面還有齒輪緩緩地運作著,是江家特有的做工,銹跡斑斑,許是經(jīng)過許多年了,能勉強運作已是極限。 傀儡和人,誰才是真正的有情有義? 江離一口一口地喝著酒,臉蛋兒微紅,沉默不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