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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人多好啊,即便自己的身體與靈魂皆死去,被風沙淹沒在累累的歲月中,直至書頁也泛黃、無人再記起,也有著他們的血脈流傳于世,永遠不會斷絕。 一代又一代,子孫無窮盡。 不像傀儡,孤零零地來,孤零零地走,連個念想都沒有,更不會有人記得他們。 赫敬定長眉微蹙,下意識地要扯下赫臨逍的手,卻被江離輕輕地按住了手臂。 “無礙?!?/br> 左右在場的所有人也沒多少時間可“活”了。 江離扯了扯嘴角,目光冷漠而凄寒,瞳孔的銀灰竟與宮外的茫茫大雪幾乎融為一體,煞是好看。 “帝姬可還有什么想說的?” 赫臨逍緩緩地松開了自己的手,腰間的彎刀在雪光下泛著凄冷的色彩,“現(xiàn)在不說,日后便沒機會了?!?/br> 江離失聲笑了:“你自信能殺了我?” 她悠哉悠哉地走到了赫敬定身后,道:“即便殺了我,門外的百姓蜂擁而至,你能撐多久?整個大祁都在恨你。殺了我……又有何作用?” “即便是死,朕也要拉著最后一個的江家人同歸于盡。” 赫臨逍不過眨眼間便欺身至她身前,被赫敬定擋得嚴嚴實實,后者的敏捷度比他單純作為戰(zhàn)傀的速度快得多,在赫臨逍尚未反應(yīng)過來之時便已然擋住了他的刀勢—— 用自己的手臂。 玄鐵極硬,赫臨逍的攻勢又似乎并非下定了決心,赫敬定輕輕松松地便攔住了赫臨逍的動作。 “心甘情愿地當奴隸,枉費朕這么多年來視你如肱骨,不遺余力地培養(yǎng)你!” 赫臨逍憤怒到了極點,刀刀皆是殺機。 按理來說,赫敬定作為均衡發(fā)展的傀儡在交手中應(yīng)當不會有這般強的殺傷力才對,可如今赫臨逍竟被迫轉(zhuǎn)變了攻勢,竟有些艱難地防守,饒是如此也被他重傷了幾劍。 每一道劍傷皆對準了他的關(guān)節(jié)相連處。 “臣惶恐?!焙站炊ㄌы抗馍涠鵁o情。 赫臨逍冷笑道:“想斬斷關(guān)節(jié)、只留軀干,致使朕不能再殺么?” “陛下多慮了,”赫敬定竟微微一笑,難得戲謔道:“只是怕?lián)p壞了你的身體?!?/br> 要留他的全尸,不能砍成碎塊,至少也得能拼得起來,阿離要用。 江離的指尖纏繞著堅韌的傀儡絲,絲線延伸到了赫敬定的關(guān)節(jié)處。 “牽絲傀儡?”赫臨逍驚愕無比。 這種古老的控傀法已經(jīng)有數(shù)百年不曾被使用過,江離貫是個居高自傲的性子,倘若她用了古法,必然是被她推陳出新、改造加強后的成果。 江離笑瞇瞇地手指微動,赫敬定隨之重創(chuàng)赫臨逍,后者發(fā)現(xiàn)除了敵手的力量變強,最重要的是自己的身體竟十分卡頓,有些動作不如以往那般使起來順暢。 “總算是發(fā)現(xiàn)了啊~” 她故作惋惜地嘆了一口氣,語調(diào)卻還是輕快俏皮。 “給你的機油無一例外皆經(jīng)由我手,你覺得我會那么好心,不在里面添點料?” 赫臨逍愕然:“你……!” 他怔了片刻,竟放聲大笑,左耳的鴿血石耳飾熠熠生輝。 赫敬定瞇了瞇眼。 是杜若的耳飾。 她不喜打扮,終日都是一襲單調(diào)的紫裙,長發(fā)隨意地系在腦后,全身上下唯一的妝點便是耳垂的鴿血石耳釘。 萬里霜才是最喜歡紅色的人,那枚耳釘該是她留下來的。 送給能替她保護江寥的女子。 “帝姬殿下不會當真以為,敬定能勝得過朕?” 赫臨逍笑得眼里流出了兩滴澄黃的機油,語調(diào)亦是縹緲:“我的身體里有杜若,她的殘肢被我組合在了自己的身上。兩具戰(zhàn)傀合二為一,威力更是加倍?!?/br> 江離不動聲色地一頓。 如今,小定子并未完全脫離歸一竅的控制。 赫臨逍打準了魚死網(wǎng)破的主意,不管自己體內(nèi)的機油還剩下多少,拼盡全力地運轉(zhuǎn)歸一竅控制赫敬定,后者即刻身形僵硬了起來,動作也明顯遲鈍了許多。 他在與自己抗爭,比任何重傷都痛苦。 江離站在不遠處,任由殿外猛然席卷而來的狂風吹亂了她的長發(fā),聲音飄散在空中,竟有些不甚真切。 “你組裝了老妖婆的左顱?” 赫臨逍趁著赫敬定無力反擊之時沖向江離:“是又如何?!” 江離微微一笑:“沒什么,正合我意而已?!?/br> 她的手撫上了自己的酒葫蘆,赫臨逍手中的彎刀即將抹到她脖頸之時,水清瀾自暗處猛地竄了出來,用盡自己的全身氣力將赫臨逍的方向撞偏了些許。 “快跑!” 水清瀾死死地保住他的腰,即便被赫臨逍扼住了脖頸往外扯也不松手,原本不沾陽春水、金枝玉葉地嬌養(yǎng)著的五指在他的身上劃下十道血指印,分外觸目驚心。 她的手指竟被活生生地磨爛。 “你幫了我那么多次,也該我?guī)湍懔?!?/br> 水清瀾的臉上的猙獰疤痕愈顯可怖,眼神與唇角的笑容卻分外明亮清澈。 “總算有我能幫到別人的機會,我不再是廢物了!” 江離錯愕地聽著水清瀾或痛苦或自豪的笑聲,手中的傀儡絲頃刻間自赫敬定身上抽離出來,纏繞著她的四肢,將人丟到了自己的身后極遠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