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我不是說了嗎，在宮里不就可以了嘛，何必去什么相國寺呢，阿姐你的眼睛也不方便。”宜章不喜歡她總是出宮去，除了皇宮，在他看來哪里都是危險(xiǎn)的。

    江央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尾，坦然地反問道：“宜弟，你不是在明知故問嗎？”

    宜章想到了大相國寺里的牌位，他從未想過，他們會(huì)給一些宮人去立牌位。

    他的喉嚨里舌根底，像是浸滿了黃連汁，只能吶吶道：“阿姐你放心，御醫(yī)說了，你的眼睛一定會(huì)好的?！?/br>
    人人都說，公主身嬌體弱，是受驚所致。

    唯有宜章都知道，在聽到陸危的死訊后，阿姐的眼睛就看不見了，她去寺里也是為了祭拜。

    出宮在江央看來，只不過很小的一件事。

    但以公主之身前去，宮娥環(huán)繞，香車寶馬，侍衛(wèi)開路，甚是麻煩。

    佛龕前點(diǎn)了一炷線香，江央公主從來不拜佛，她只是看著，她并非不恭敬，但人的信仰是唯一的。

    一開始，宜章時(shí)常陪著公主來此的，后來政務(wù)繁忙，也就不怎么來了。

    在公主喜歡的亭子旁邊，還有一座孤零零的墳?zāi)?，上面是宜章親手提筆鐫寫的“忠奴”二字，是一座衣冠冢。

    他容不得有一絲一毫，讓人詆毀阿姐名譽(yù)的機(jī)會(huì)，這見不得人的情愫。

    他們的一切，深埋地下，里面只埋有宜章曾經(jīng)和陸危交換的衣袍。

    天際的云層被東風(fēng)吹散，清澈明晰的日光落在庭院里，松竹茂密，葳蕤青翠，一切都變得朗闊清明。

    江央公主的一雙眼睛上，蒙著白底金紋緞帶，羅衣疊翠，扶著路邊的竹子緩緩的向前走，本以為會(huì)找到失散的宮人，卻覺得四周越來越安靜。

    “誰、誰在那？”江央公主聽到緩慢的腳步聲，手指摸著身邊的桌沿，面目轉(zhuǎn)向傳來聲音的方向。

    對方似乎并沒有意識到，她的雙目失明，聲音沙啞低沉道：“姑娘身邊的使人呢，怎么獨(dú)自一人在這里？”

    江央公主抬起纖細(xì)的手指，摩挲著石桌的邊緣坐下，說：“我被幾個(gè)小孩子引到這里來，不知道怎么回去了?！?/br>
    “姑娘的雙目，這是不能視物？”對方似乎是發(fā)覺她的異常，遲疑了一瞬問道。

    “不錯(cuò)，”江央公主聽出了其中的惋惜，抬手摸了摸蒙在眼睛上的束帶，不覺笑生兩靨，說：“不過大夫說只是暫時(shí)的，修養(yǎng)一陣子便好了，你也是這里的香客嗎？”

    她的聲音極好聽，斯文細(xì)致，好似有露水落下來，打在了竹葉上，平和清淡。

    謝湖嗓音低沉微啞地說：“在下只是偶然到此，聽說這里的香火甚為靈驗(yàn)，便許了一樁心愿?！?/br>
    江央等了半晌，還未曾聽見宮人尋來，解下手腕系著的錦帶，朝前面遞了出去，說：“勞煩公子，可否幫我引路？”

    “好了。”謝湖將錦帶在手掌上卷了卷，刻意扯了扯。

    江央感覺到了手里的力道，笑了笑頷首道：“可以了，走吧?！?/br>
    謝湖就在前面帶路，時(shí)不時(shí)的提醒她，要小心臺(tái)階和門檻，最后終于停了下來：“到了，姑娘的從人應(yīng)該在這里，就能見到姑娘了?！?/br>
    江央低低的道了謝：“多謝?！?/br>
    “在下告辭?！敝x湖將錦帶在指間舒開，到頭時(shí)，錦帶上似乎還殘留兩分暖意。

    “公子這樣的好心人，自然會(huì)所愿必遂?！苯肴崧暅仂愕氐?。

    謝湖莞爾地笑了笑，眼皮低垂：“這是當(dāng)然?！?/br>
    真是位溫柔的殿下呀。

    而寺廟后的竹林處，一群小孩正等著男子，他讓侍從將孩子們帶了過來。

    “喏，給你們的，方才做的不錯(cuò)?！蹦凶訌男渥永锬贸鲆淮勺犹?，笑瞇瞇地散給了小孩們。

    糖食在小孩們的中間自然備受歡迎，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嘰嘰喳喳的笑鬧聲蓋過了一切。

    此時(shí)落入轂中的江央公主，正被一眾侍女簇?fù)碇x去，所乘的厭翟車沿著官路遠(yuǎn)去。

    謝淮真已經(jīng)在舊都城自立為王。

    卻依舊要為自家的子弟，繼續(xù)求娶江央公主，但這次已經(jīng)不是求娶，而是明晃晃的威脅了。

    “宜章，你應(yīng)該去答應(yīng)他們?！?/br>
    江央公主正端坐在美人榻上，裙角低垂，腰上懸掛著一塊胭脂玉佩，壓在柔軟繁復(fù)的裙幅上，狀似玩笑地說：“況且我嫁給他，不是很好嗎，至少讓我這個(gè)沒用的公主，能夠有點(diǎn)用處?！?/br>
    宜章義憤填膺道：“阿姐，誰會(huì)說你沒用，我怎么會(huì)這樣做呢，謝家那廝明顯就不懷好意。

    誰人不知，當(dāng)初謝淮真就以此挑釁父皇，而今這謝淮真的兒子，又來求娶你，我絕不會(huì)讓你受此折辱。”

    江央不得不打破他的幻想，他們遠(yuǎn)遠(yuǎn)沒有那么強(qiáng)悍，說：“三年前，我們就遷了一次國都，難道還有第二次嗎？”

    宜章抿唇無言以對，他知道阿姐說的是對的，他們不能再勞民傷財(cái)了。

    畢竟，國力已然無以為繼。

    江央不緊不慢地笑著說：“你還真要我坐實(shí)了，紅顏禍水之名，自古命數(shù)皆有定，難道今遭不去，我就不死了嗎。”

    “阿姐，你是不是只是不想看見我們？”宜章抬起腦袋，哀然又毫無道理地問道：“還是說，只因?yàn)橐粋€(gè)陸危，你就不想要我了嗎？”

    阿姐若是說與他們無關(guān)，宜章不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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