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競技場附近的山茶花開了。

    缺了角的盆裁排放在地面，稀稀落落地生著雜草，盆栽里不知是花是木的植物已然枯萎，于是被街道負責人換上了應(yīng)季的山茶花。

    葉片厚實，色澤濃重，花朵赤紅得近乎艷毒?？粗@種顏色，就讓人不由想到有著與它一樣艷麗色彩的某個黑發(fā)少女。

    街上有人在發(fā)制本粗糙的活版印刷小冊子。

    大概是自費出版，版權(quán)頁上沒有發(fā)行人的資料，設(shè)計和裝訂也簡略到了極點。內(nèi)容是新開的食品店，里面的衣服冊子上沒有標價，硬要說的話，比較類似粗糙的網(wǎng)頁展覽，那種感覺。

    有人在兜售青柿子做的小玩具，有孩子蹲在筐旁邊看攤主用長勺挖洞，把青柿子做成各種各樣的小動物。街道兩旁擺滿了山茶花，一路沿著主干道排到柿子樹這里，正對面是一家服裝店。

    干凈的櫥窗玻璃反射出正午奪目的陽光，天空藍的仿佛被水稀釋的群青色顏料，招牌精致的印章店、客流量多的鰻魚店、自助洗衣店、家具用品店、大型商場……天空競技場周圍幾乎一應(yīng)俱全。

    墻面上貼滿了房屋廣告和比賽廣告。

    木川唯站在漆著銀色金屬框的櫥窗前看著模特身上的裙子——那是一條扎染的紅色棉布夏裙，肩帶非常特殊，是山茶花的花瓣形狀。

    人偶模特是金發(fā)大波浪的女人，她的臉被做得非常小，一只穿著高跟鞋的腳放在另一只前面，讓臀'部看起來顯得更窄。

    服裝店內(nèi)一排吊燈低低地懸掛在每一個長長的座椅、沙龍或是休息室的中間，藍絲絨沙發(fā)頭頂是水晶吊燈的玻璃葉片，像一朵閃亮的灰色云朵，光芒籠罩著櫥窗的紅裙子。

    門口的電子屏幕上反復(fù)放映著一段影片：

    一群女人穿著皮草的影像，黃金白金的耳墜，紅寶石和青玉的項鏈，腿部十分光滑，睫毛又彎又黑，戴著同一款卡地亞表。

    木川把目光從紅裙子上移開，眨了眨眼睛。然后仰著臉往店內(nèi)多看了幾眼，像她小時候趴在蛋糕柜前面看巧克力蛋糕的樣子。

    穿著普通t恤長褲的女孩毫不起眼，除了她隱藏在陰影中的臉。沒人知道，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混著一名剛剛結(jié)束時空行程的旅人。

    她聞到了這個世界里陽光和花香的味道。

    有一道視線從背后射來，并不尖銳，卻帶著打量的意味。木川唯轉(zhuǎn)過頭，看見眼熟的紅發(fā)青年正單手叉腰，隔著街道，像是染上煙癮的人那樣，迫不及待地朝她勾勾手指——

    “小蘋果？”

    對方?jīng)]什么太大變化，只不過換了一套小丑服，撲克牌的紅桃圖案也一模一樣，狹長的金色眼睛照舊上挑，他看起來心情很好，說話還帶著符號：“你怎么沒和其他人一起★”

    黑發(fā)姑娘身邊剛好經(jīng)過一位拾荒老人，沒有縫褲邊的灰色人造纖維料子下面露出半截厚厚的系帶，拿著深色的麻袋，發(fā)黃而尺寸撐大了的外套，滿是毛球的毛衣。

    少女順手把自己拿著的空飲料瓶遞給老人，神情平靜。在西索眼里，木川看他的眼神，和看這名老人的眼神幾乎沒什么兩樣。

    他驀地哼笑出聲，用撲克牌擋著臉，也不知道在開心什么。

    “奇犽和杰現(xiàn)在在哪？”小姑娘穿過馬路，站在他面前，仰著腦袋問。

    上一次他們距離這么近，還是在獵人考試的最終會場，穿著馬丁靴的黑發(fā)少年狠狠揍了他一拳。而現(xiàn)在，身形明顯小一圈的女孩子睜著紅眼睛認真地看他，用清脆柔和的聲線進行對話。

    真是神奇。

    西索伸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腦袋。這個行為頗有長輩寵愛的氛圍，那種滿意之情簡直要從身上溢出來了，他悶悶地笑了一會，胸膛振動著：“還是這個樣子看起來更合適～他們在天空競技場大廳辦理退房手續(xù)哦，再晚一點可能就要見不到了?！?/br>
    這種慈愛的感覺又是什么鬼。

    唯姑娘難得嫌棄地皺起眉，后退半步：“就是前面這個長得像發(fā)射塔的建筑物吧?！?/br>
    蘋果樹茁壯成長，果農(nóng)欣慰至極，飽含深情地看著自己親手發(fā)掘的果實，心滿意足地陷入陶醉中。

    一下秒，一道旋風(fēng)從身邊嗖地閃過。

    接受灌溉的小蘋果沒了。

    西索：“……”

    小姑娘拿出了自己最快的速度沖向天空競技場的一樓大廳，大概以前在訓(xùn)練場上測五十米她都沒跑這么猛過，眨眼飛奔到咨詢臺前，一下子就在視線中央看見了一銀一綠兩個小腦袋。

    兩個小孩正在吐槽買巧克力的事情——

    奇犽：“錢都花在不應(yīng)該的地方上了。”

    杰：“那能怪我嗎？還不是你買了那么多箱巧克力?！?/br>
    奇犽：“你管我，我就買！”

    杰：“買買買，你看看你的蛀牙！”

    一貓一狗噗哩噗哩地打鬧，忽然感覺有人在盯著自己，扭頭一望，同時愣住了。

    站在承重柱旁邊的小姑娘正單手撐著墻，平靜地和他們對上視線。她有一張完完全全屬于漫畫里女主角、或者說是像小精靈那樣的臉，泛著銀色的黑發(fā)長長的柔順的搭在肩膀下方，眼睛是朦朧的緋色，如同起霧的玫瑰花。

    杰愣愣地：“是……帝人？”

    奇犽拿在手里的房卡鑰匙啪嗒一聲摔在地上。

    女孩子的唇線有上挑的趨勢，臉頰兩側(cè)凹下去兩個酒窩，似乎是即將傻乎乎地朝他們笑。奇犽和小杰同時下意識地往對方的方向走去，小姑娘也大踏步地走來，眼看著三人就要成功匯合。

    就在這瞬間，木川的臉忽然垮了下去，她吸了吸鼻子，超級委屈地哭了起來——

    “誒？?。?！”

    事實上，很少有男生能抵抗得了這種程度的撒嬌。黑發(fā)少女一手摟住一個人的脖頸，努力忍著哭腔，說話的時候還帶著委屈和崩潰：“我可太難了……”

    說完就嚎啕大哭。

    兩個男生頓時傻眼，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碰到這樣的事情應(yīng)該怎么做？奇犽渾身僵硬，動都不敢動，整個人呆滯地聽著小伙伴在耳邊哭，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哭聲減弱，逐漸消失才被杰戳了戳肩膀。

    少年們互相對上視線，才發(fā)現(xiàn)各自的眼里滿是無措與茫然。

    杰先是小心翼翼去看木川的臉，接著才松了一口氣，有種莫名其妙的卸下重任的放松感：“……她睡著了?！?/br>
    *

    失戀的人該做些什么呢？

    完全沒有頭緒。

    之前艾斯失去生命，她難過的是再也見不到對方了。而救回來以后，難過的卻是他什么也不記得的模樣，這兩種難過無論哪一種，都能把人拳拳到rou地擊碎。

    木川唯曾經(jīng)請求最初那家福利院的老師給自己買一副冬天的半指手套，她那時候太年幼，還未能完全理解自己是沒有家的人，覺得那種手套像是忍者用的，又酷又帥。

    但老師堅持認為，花更多的錢，買更少的布料是一種違反經(jīng)濟學(xué)的愚蠢行徑。于是小姑娘自作主張，把手套偷偷剪掉了一半，然后被打了一頓，這就是她的“門面”。

    這種門面類似于，在陌生人跟前死活憋出一副冷靜又縝密的模樣，結(jié)果看見認識的人直接哭成傻逼。

    為什么這個世界上十全十美的好結(jié)局那么少呢？

    像是小時候在第一個孤兒院里，因為還不能好好控制自己的能力，常常把身上燒得血rou模糊斑斑駁駁，因此就有了人生中第一個外號“丑八怪大王”，外號都是其他小孩子起的。其實仔細想想，小孩子的話有時還是蠻惡毒的，他們從來不吝嗇于進行最顯而易見的人身攻擊。

    后來某一次收到了一張紙條，上面寫：我喜歡你，晚上結(jié)束訓(xùn)練以后在花園前等你。

    木川去花園里等了大半個晚上，直到保安打著手電筒來趕人，她才慢吞吞地走回房間。第二天，以某個男生為首的小群體便出現(xiàn)在她面前，笑嘻嘻地說：“還真以為我喜歡你嗎？你長得挺丑，想得倒是挺美?！?/br>
    小孩子的世界總是很簡單。比如有個女生長的很白，別人就說她得了白血病，比如男生在浴室羞辱另外一個瘦弱的男生，給他的取名叫牙簽，還有一種說法是——女生的胸之所以大，都是被男生揉的，因此胖的女生就被視為蕩'婦，經(jīng)常在跑步的時候被人喊波霸奶牛。

    那個時候“丑八怪”差不多是對女生最羞辱的一種形容詞了吧。即便木川長大了，還是經(jīng)常見到千方百計尋找別人的缺點，并以此取樂來獲取優(yōu)越感的人，但是也存在像阿姨、艾斯、或是千穗、神樂等等，這樣溫柔又善良的人。

    世界總要向前的。

    會越來越好的吧。

    木川唯睜開眼，眼前籠罩著一片金黃色的光。

    “看看你的黑眼圈，你這家伙是多少天沒睡覺了？”

    她愣了一下：“五六天？”

    然后起身，看見兩個男孩都坐在床旁邊的地板上，一個拿著手機聽音樂，還有一個盤著腿在吃棒棒糖，見她醒了，全都湊過來。

    小姑娘呆呆地左右看看，最后伸手揉了揉眼睛，慢悠悠走下床：“先等等我去洗個澡?！?/br>
    “你的手機沒有開機嗎？”

    “啊，應(yīng)該是沒有信號然后就沒電關(guān)機了吧。”木川掏出電話，對著漆黑的屏幕總結(jié)道，“你們有打給我嗎？”

    “奇犽每天都唔——”

    銀發(fā)小少年猛地從背后捂住杰的嘴巴，不顧對方嗚嗚的掙扎，一本正經(jīng)道：“我們學(xué)了念?！?/br>
    “哇，這么快！”

    本來是為了轉(zhuǎn)移話題，結(jié)果奇犽說著說著就回憶起了獵人考試以后找不到人的怒火。他的表情逐漸猙獰，握拳的手蠢蠢欲動，但是看著少女茫然的臉又不知道從哪開始揍，最后半是惱怒半是無奈地吐槽：“果然你還是男生更方便?！?/br>
    “女孩子也很可愛啊?！苯懿环獾胤瘩g。

    可、可愛？說我嗎？

    木川睜大了眼睛，她用手背遮了一下臉，即使知道是徒勞，依舊悶悶地從手掌下面發(fā)話：“謝謝?！?/br>
    這慣用的害羞姿勢，連耳朵都紅了。

    “不過變成女孩子以后，再叫帝人這個名字就怪怪的，我能直接喊你唯嗎？”

    “按歲數(shù)來算你應(yīng)該喊我jiejie。”木川小聲嘀咕。

    “你說什么了嗎？”

    綠發(fā)少年笑容燦爛。

    “……沒什么?！?/br>
    再次感受到了杰的恐怖如斯，唯姑娘默默移開視線，有點心虛地看著電視墻的方向：“你們剛剛不是在退房嗎？”

    “嗯，本來準備帶奇犽回鯨魚島玩的，不過你需要休息所以我們就又延長了一天，如果唯想多呆幾天也可以哦，然后一起去我家玩吧！”

    “……”

    揍敵客家的直男三少爺被好友的一通cao作秀得頭皮發(fā)麻?？粗倥谋秤跋г谠∈议T口，他愣愣扭過頭，目瞪口呆地盯著小杰：“你還真會說話啊?！?/br>
    “是你太僵硬了啊——帝人和小唯明明是同一個人嘛，而且奇犽更早就認識她了對吧？那為什么會不自在呢？”

    “……不知道，怪怪的，就感覺不太一樣?！?/br>
    兩個男孩同時沉默了一會，半晌后，杰豎起食指提出建議：“我覺得，你要去想他們的共同點，不要盯著不一樣的地方就好了?！?/br>
    “啊啊，搞得好像分'身術(shù)一樣這個發(fā)展趨勢！為什么總是有這種迷惑的事情發(fā)生啊？！”銀發(fā)少年捂著腦袋吐槽。

    門鈴忽然響了。

    兩個孩子停下對話，試著問了一句：“誰?。俊?/br>
    ——“房間服務(wù)，這是兩百層樓主西索送來的東西?！?/br>
    打開門，身著標準天空競技場工作服的女人捧著盒子微微彎腰，盡職盡責地遞過去：“那么我的工作就結(jié)束了，祝你們有愉快的一天?！?/br>
    “西索？他拿了什么東西過來？該不會是炸.彈吧?！逼鏍氪亮舜链蠛凶?，嫌棄地把它丟在一邊。

    杰皺著眉，也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總之先打開看看？”

    正巧洗完澡的小姑娘一邊擦頭發(fā)一邊走出來，看見兩個少年圍著盒子研究里面的東西，好奇地問了一句：“你們在干什——”

    話音未落，她就頓住了。

    因為打開的包裝盒內(nèi)部赫然是一條疊放得整整齊齊的紅裙子，也就是她之前在櫥窗里看見的那條山茶花設(shè)計的新款，裙擺還有銀絲線縫制的火焰條紋。

    “給可愛的小蘋果：笑一笑?！?/br>
    里面擺放的小紙條如是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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