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隨處可見的十月之夜。燈光滲透眼睛，街道像是融解了，行人的影子和建筑的形狀全都模模糊糊，彷佛街道是由潮潤的、容易融解的物質(zhì)所構(gòu)成的一樣。世界被籠罩在幽暗之中，猶如一匹從未見過的黑魆魆的巨大野獸。

    在深秋的夜晚，賭城夜場絢爛的燈光由淡而濃地照亮了那些招牌夾縫中透出的狹長天空。還能聽見一陣陣吶喊聲，隨著風(fēng)勢的強弱，通過揚聲器的城市背景音樂不時地傳到耳畔。

    少女長著一張單純的充滿女性特點的臉。

    如果說是一張被有意識塑造出來的臉，不如說是無數(shù)次不屬于自然的奇異力量把那張臉打磨得符合任何人的審美。她的皮膚煥發(fā)出一種奇妙的光澤，特別是超乎年齡的沉靜眼神格外引人注目，淺淺淡淡的眉毛像是鳥雀的翎羽那樣向后延伸，最后消失在鬢發(fā)中。

    是毋庸置疑的美人形象。

    長在所有人審美點上的家伙常理中應(yīng)該是不存在的。所以稍微往深處想一想便能大概猜到，少女的面容是依靠某種能力的加持才會顯得充滿危險的吸引力。

    而她的肩膀現(xiàn)在終于像是被什么壓彎一般，徹底地垮了下來，整個人遠遠的在雨中變成一個小點?？雌饋怼悬c可憐兮兮的，仿佛被雨淋濕后喵喵叫的狼狽小黑貓，毛發(fā)黏在一起，紅眼睛滴滴答答滾下雨水，一踩一個臟兮兮的梅花小腳印，蹲在車道旁邊等雨停。

    「你怎么在這里？」

    然后一只看起來軟綿綿的小金毛突然從別的地方噠噠噠跑出來，溫順的兩只長耳朵耷拉下來，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干干凈凈毛毛茸茸，湊到她旁邊乖巧坐好。

    「要和我們一起玩嗎？」

    小黑貓微微動了動垂下的耳朵，感覺到對方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自己的臉，尾巴不停地搖來搖去，是表示友好的信號。

    「可是我已經(jīng)被淋濕了」她說。

    傻狗小金毛依舊搖著尾巴，好像不太明白她的話「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過一會太陽就出來了」

    落湯貓小唯沉默半晌「太陽？」

    「對呀，等太陽出來的時候，一切都會變得暖洋洋的，草坪是香香的，土地是柔軟的，身上的毛也很快就被曬干了，多好啊」

    小黑貓頓了頓，慢慢甩掉腦袋上的雨水，試探著往金毛身邊優(yōu)雅地走了兩步，紅色的眼睛透出雨絲折射的亮光「聽起來確實不錯，我們走吧」

    ……

    雨確實有在慢慢變小。

    太陽西沉，行人如梭。賭博之城有不少酒店、咖啡館，櫥窗里的商品柜中雜亂地陳列著項鏈、胸針、手鐲、耳環(huán)、手巾、手套等。對面的賭場裝上了巨大的原色霓虹燈，在那些燈光的反照下，這邊店鋪的商品也總是色彩變幻不定。

    “啊，還有這個?！睋沃鴤愕纳倌晗袷呛鋈幌氲绞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將一杯溫?zé)岬哪滩枞o黑發(fā)姑娘，“現(xiàn)在好像變冷了一點，我記得小唯是我們中間最怕冷的，而且還下著雨，你喜歡喝甜的東西對吧？”

    木川眨了眨紅眼睛，慢慢接過奶茶，最后又把頭低下去，沒有吭聲。模糊的視線里，到處都金碧輝煌，燈光似乎永遠都不會熄滅，她把眼淚擦掉，看著黃澄澄的傘面。

    兩個人的手指無意間碰到一塊，觸碰到小姑娘涼得可怕的指尖，單純的綠發(fā)少年握住了她的手，包裹住她的五指，企圖用自己手掌間的溫暖驅(qū)散寒冷：“這樣唯就不會冷冰冰的了。”

    說著，露出了標(biāo)準(zhǔn)的燦爛露齒笑。

    能聽見的只有遠處海浪拍打岸邊山崖的聲音，黑發(fā)少女的指尖輕輕彈了一下，又不動聲色地恢復(fù)平靜。她側(cè)過臉，視線從對方爽朗稚嫩的面容上越過，落在遠處星星點點忽明忽滅的霓虹燈光里：“……謝謝。”

    杰善解人意地沒有追問，只是牽著她的手繼續(xù)往前走：“沒關(guān)系，因為小唯超厲害的，我知道的。會做很好吃的粥，會很多神奇的能力，還知道怎么能讓酷拉皮卡和奇犽他們不生氣！這些我統(tǒng)統(tǒng)都不會，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情?！?/br>
    “所以——”他彎起嘴角，展露出屬于杰·富力士特有的、不摻雜其他情感的、讓人看著不由心生喜愛的笑容，墨綠的圓眼睛閃著亮晶晶的光，“對我來說，對我們來說，小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br>
    “……”

    少女慢慢挺直脊背，彎曲繃緊的肩膀終于放松下來。她剛準(zhǔn)備開口，眼前卻不經(jīng)意撞見一片綺麗的景色：如銀河般流動的極光懸在頭頂，本來漆黑壓抑的雨幕陰云俱散，無數(shù)顆星星點燃了夜空，最醒目的便是那條正掛頭頂?shù)乃{綠色光帶，光影在天空中扭動，帶著虛幻的光彩，影影綽綽，半明半昧。

    微弱的蟲鳴已經(jīng)杳然遠逝，銀露生涼的深秋，翠藍無可言喻，半溶解的閃光隨著停滯的雨水被凸面鏡放大，像是夜空借著海洋的反射才得以有這樣變幻無常的顏色。

    “是不是超級美？我們昨天經(jīng)過的時候就在說，一定也要讓你看見這里的極光?！鄙倌晔掌饌?，笑著問她。

    “嗯，非常美?！?/br>
    她仰起臉，一瞬間沉寂的紅色眼睛倒映出淺淺的深綠與淺藍，光的三原色在她眼中匯聚，像是斑駁的光點如同電影拍攝手法中的軟切與疊化，在瞳孔中央搖曳：“超級——閃閃發(fā)光的——”

    黑發(fā)姑娘忽然一下子偏過頭，抿著嘴唇笑得眼尾彎彎，仿若燕尾蝶的形狀：“不過，嘛，無所謂啦?！?/br>
    “誒？”

    “就算沒有這個，杰也是我的朋友?！彼龑⑹持概c拇指圈成一個小小的圓，透過它往外看，少年被牢牢的框在其中，“對吧？”

    他愣了一下，然后才慢半拍地反應(yīng)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腦勺，掩飾不住開心的情緒，嘴角上揚：“嗯！”

    少年難得產(chǎn)生了害羞的情緒，被大大咧咧地夸獎與承認使他不知所措起來，臉頰微微泛紅，依舊是堅定的正直眼神，仿佛沒有煩惱的孩子那樣坦然地面對。他伸手摸了摸唯姑娘的腦袋，像個比她年長的哥哥那樣溫柔地笑了。

    “在我長大的地方，很難看見這樣的天空。不僅僅因為那里算是高科技區(qū)域，樓宇林立遮天蔽日，而且也不是高緯度地區(qū)。”

    她任由對方揉腦袋，倒是很乖巧地沒有抗拒，反而興致勃勃說起來：“有一次全城停電，教學(xué)樓的手電筒被領(lǐng)完了，儲藏室只找到半盒火柴，我一邊劃火柴一邊回宿舍，那天晚上風(fēng)特別大，又下著小雨，火柴老是滅掉，最后我居然走到了福利院后門的舊神社。等到千穗來找我的時候，天都快亮了……”

    杰安靜地聽她說。

    “那里的天空似乎永遠籠罩著陰云，很少天晴，在我的印象中屈指可數(shù)，不過那天早上的天特別特別藍?！鄙倥疀]什么表情，但語氣十分奇妙，當(dāng)她微微把臉側(cè)過去的那刻，空中藍色的極光分出幾縷光線，折射在她的紅眼睛里，就像是一輪彎彎的藍月亮。

    “遠處的河川是藍色的，被空中的藍色帶子一分為二，整個世界都變得非常美麗?！?/br>
    說罷，她又添上一句：“就像現(xiàn)在這樣?！?/br>
    所有描述的畫面在夜空下極光絢爛的現(xiàn)在，在杰的腦海中，朦朦朧朧地映出大致的模樣。他被少女所說的異境奇譚吸引，于是他在腦內(nèi)想象很藍很藍的天空——是比極光還要藍的光帶，在一片樓宇林立的大地上，流過一條蔚藍的河流，猶如用藍顏料拉出一條線般。

    “確實是非常美的晴天?！彼挠枇丝隙ǖ拇饛?fù)。

    ……

    “這樣真的好嗎？”

    比斯姬雙手環(huán)胸，眼神往旁邊瞥去，頗為無奈地問道：“你不過去？”

    銀發(fā)少年倚靠在樹干前，半個身體被籠罩著枝葉的陰影中，聞言，他收回視線，從喉嚨里擠出一聲不耐煩的氣音：“你好啰嗦啊?！?/br>
    他的藍眼睛比夜空還要深沉，瞳孔中倒映著兩人的背影，而后形容不出是什么表情的臉別過去，雙手插在兜里，顯然是一副打定主意呆在這里的模樣。

    “……反正我過去也不知道說什么，只要有杰在就行了?！彼杨^低下去，又重復(fù)了一遍，“這樣就行了。”

    結(jié)果突如其來的一陣大力把他整個人拉扯起來，又用力往前一推，讓少年不由自主順勢往前走了好幾步。他忍不住回頭咬牙切齒地看那個金色雙馬尾的老太婆：“你——”

    “臭小子還耍什么帥，趕緊給我走。”比斯姬一副特別嫌棄他的樣子，擺擺手，是驅(qū)趕小動物的手勢。

    動靜太大，前方的兩人立刻回頭看過來，在目光注視下，銀發(fā)少年想發(fā)作又不能，只得憤憤地臭著臉往前走。

    “哦，奇犽，我找到小唯啦！”杰一如既往臉上帶笑。

    ……廢話，他早就看見了。

    一旁的黑發(fā)姑娘也和他揮手示意，義正言辭開口：“我是要成為世界最強反派的人，木川·統(tǒng)治者·帝王·god·神?！?/br>
    ……已經(jīng)不知道要吐槽什么了。

    奇犽暗暗翻了個白眼，慢吞吞地走近，抿著嘴唇，還有點別扭，沒有直視他倆，只是把頭撇過去：“走吧?！?/br>
    “說起來今天在賭場碰到一群傻子在玩俄羅斯轉(zhuǎn)盤，總是玩同樣的事情不覺得煩嗎?！鄙倥掼F不成鋼地搖搖頭，叉腰理直氣壯地說，“所以我就建議他們把左輪手.槍換成霰.彈木倉了?！?/br>
    “那根本就是排隊去世吧！”少年抽了抽嘴角。

    木川姑娘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是這樣嗎?！?/br>
    “你這個才想明白的表情又是什么鬼??！”

    “因為我是個有深度的人?！?/br>
    “……”

    奇犽懶得搭理她，終于愿意把目光轉(zhuǎn)向杰，剛剛的別扭稍稍消散一些，他確定自己的臉色沒有不自然：“你們之前在聊什么？”

    綠發(fā)男孩沒有立刻回答，定定地看了他一會，直到奇犽覺得自己的額頭都要冒出莫名其妙的冷汗時，對方像是了然又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那樣，咧著嘴角笑：“小唯在說她家鄉(xiāng)的晴天，和這里的極光一樣好看?！?/br>
    奇犽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臟又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落回去。

    “是嗎?！彼麠l件反射地望向木川，想要確認她的表情，“你都沒有和我說過?！?/br>
    “我無意間想起來就說了，你要聽的話，還有很多啊，比如櫻花樹下的死人、晨間星座報告的詛咒、怨靈的七十二種召喚方式之類的故事?！蹦敬嫔桓摹?/br>
    “為什么輪到我就是這樣的恐怖故事??？！”

    “明明很有趣?。俊毙」媚镆苫蟮乜粗?。

    “……”

    他眼角抽搐著，無力地捂住臉：“算了，你當(dāng)我沒提過。”

    “比斯姬你也來啦，之前不是說有問題想問小唯嗎？”杰高高興興地和后方的雙馬尾姑娘打招呼。

    奇犽像是被戳中了痛腳，瞬間跳起來，咬牙切齒地回頭看：“老婆婆你剛才——”

    然后他就被錘了一拳。

    “首先脫掉衣服，讓我看一下你的身體?！背榛厥直鄣谋人辜魺o其事地對木川說。

    木川姑娘也很坦然：“哦?！?/br>
    然后就解開扣子，開始脫衣服。

    “喂！老婆婆你在說什么??！”奇犽頂著頭頂?shù)拇蟀麄€人都不好了，他使勁扯住黑發(fā)少女的手，阻止她的動作，半張臉都不自然地泛起紅暈，“哪有人在大街上這樣的！”

    “我只是脫件外套而已啊。奇犽你的青春期綜合癥真的越來越嚴重了，是不是應(yīng)該喝一點涼茶降火呢？”

    杰也見怪不怪地附和道：“我記得瑪莎多拉有賣的，下次我們?nèi)ベI一點回來吧?！?/br>
    “……你們兩個夠了啊?！?/br>
    這時比斯姬拉住收木川的胳膊，把她不容分說拉到了自己面前，隔著襯衫雖說不很清晰，但卻能看到肋骨的起伏。

    “果然是這樣?！彼f，“你的骨節(jié)并不寬，缺乏與念能力者相稱的力量，身體過分柔軟，十分脆弱。肌rou嘛，就和其他的所有器官一樣，肩頭的骨節(jié)也只剩下一丁點萎縮的三角肌，根本就不像是經(jīng)過結(jié)實鍛煉的身體?！?/br>
    聽著這樣的解釋，兩個男孩也圍過來，好奇地打量小姑娘脖頸附近的肌rou群。

    “我這里是硬邦邦的，可是小唯的頸窩超級軟，沒什么肌rou，看起來像普通人一樣?！?/br>
    “對，與其說是普通人，倒不如說就是單純的女孩子身體，一眼看上去就像以前完全過著和這些事物無緣的生活?！北人辜С脛萃低的罅四笮」媚锏募珉?，又不著痕跡地摸了一把她漂亮的鎖骨，“所以那些能夠把巖石打穿的力量又是從哪里來的呢，真令人好奇。”

    唯姑娘歪了歪腦袋，垂下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做了個大力士的動作，試圖擠出肌rou的形狀：“我也不知道，我之前想要變得很厲害，所以有天天舉杠鈴，但是怎么練都不明顯。大概是因為【平衡果實】以及【體能優(yōu)化】的能力吧?！?/br>
    說著，她為了示范，站在奇犽面前：“你攻擊我試試？”

    銀發(fā)少年的目光從她瘦弱的脖頸處挪開，落在少女纖細的胳膊上，抿了抿嘴唇，仿佛一瞬間下定決心：“那我開始了？”

    少年對付她的方法是打算繞到后方敲暈。但木川就像是腦袋后面長了眼睛似的，幾乎能預(yù)料到他的所有下一步動作，就算不攻擊，也能完美躲開全部招式，仿佛是被什么程序設(shè)定好的路線，沒有一絲一毫多余的動作。

    “能預(yù)判大部分的攻擊，見聞色霸氣?！彼Ｏ履_步，原地站穩(wěn)解釋，“也就是提前預(yù)知的能力。當(dāng)然我用得也不好，除非敵人攜帶強烈的殺氣，身體就會自動反應(yīng)……”

    正當(dāng)小姑娘背對著小少年解說時，忽然一陣獨屬于暗殺家族針刺般的殺氣隱隱約約從背后竄上來，讓人毛骨悚然，她渾身一僵，因為知道是奇犽，所以強忍住不顧一切反擊的沖動，任由對方伸手一把抓住自己的衣領(lǐng)，把她推到墻上。

    在天旋地轉(zhuǎn)中，兩人的姿勢已經(jīng)變了，木川被壓制住。她認命地看著頭頂墻皮的裂紋，試著轉(zhuǎn)了轉(zhuǎn)自己被摁在墻面的左手，果不其然被更用力地攥住了。

    “我力氣沒你大，這個就不用比了吧?！焙诎l(fā)少女眨了眨紅眼睛，露出放棄抵抗的認輸表情，“是你贏啦?！?/br>
    是那種軟綿綿的哄人語氣。

    銀發(fā)少年稍微放松一點力道，害怕不小心把她的手腕捏碎了，而且這個姿勢實在是比較奇怪：“還要打嗎？不繼續(xù)就放開了?！?/br>
    小姑娘連忙點點頭：“只是演示一下而已，又不是真的要比賽?！?/br>
    一直很牛逼的隊友突然放低姿態(tài)，這種好事實在太難見了，于是少年欠揍又臭屁地沖她炫耀，藍色的眼睛得意洋洋地翹起來，好強的勝負心作祟：“你也有苦手的東西啊?！?/br>
    木川想了想，老實地點點頭：“畢竟是奇犽，反正你真要做什么我也不會反抗的?！?/br>
    “……”

    奇犽·揍敵客頓時沉默了。

    不知道是害羞還是生氣，亦或是在無語，總之他僵硬了半天都沒有動作，半晌都沒有說話，最后才抽回手別過頭：“結(jié)束了?！?/br>
    見兩人結(jié)束打斗，杰才圍上去，好奇地睜大眼睛：“小唯好厲害！還有奇犽，你是怎么打斷她的防御網(wǎng)的？好精彩呀?！?/br>
    三個人七嘴八舌地又討論起來。

    比斯姬哼了一聲，忍不住笑，又撫了一把臉側(cè)的長發(fā)，對眼前這副貓貓狗狗互動圖不可置否：

    單純好懂的小金毛搖著大大的尾巴奶聲奶氣地汪汪兩聲，然后狼狽的小黑貓從它身后鉆出來，被藍眼睛的小白貓按住腦袋故意逗了一下，三個小動物圍成一圈，開始進行嚴肅的同盟大會。

    “——太陽就要出來了?！?/br>